周安慶

1927年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古老的石頭城逐漸發(fā)生了一些新的變化，在此也出現(xiàn)了不少社團組織、行（專）業(yè)協(xié)會。其中具有官方背景和俱樂部性質(zhì)者，則有以黃埔軍人為對象的勵志社（舊址在今鐘山賓館內(nèi)）、以公務員為主體的公余聯(lián)歡社、以聯(lián)絡國際人士情感為目的的國際聯(lián)歡社（舊址在今南京飯店內(nèi)）等。筆者現(xiàn)據(jù)史料對公余聯(lián)歡社作一基本介紹，以饗廣大讀者。

該社乃國府“公務員之家”，首任主任理事為褚民誼

據(jù)民國《公余聯(lián)歡社三周年特刊》等載：該社秉持以“提倡公務員正當娛樂”、聯(lián)絡相互感情及促進工作效能等為宗旨，系民國時期公職人員業(yè)余時間生活聯(lián)歡的團體組織。其前身可追溯到1929年首都少數(shù)黨政機關公職人員成立的“同志公余聯(lián)歡社”。據(jù)當時《中央日報》《申報》等披露：這年12月28日，南京國民政府一些職員在國府禮堂（注：今長江路292號中國近代史遺址博物館內(nèi)）舉行該社成立大會，“并舉行茶（話）會及各項游戲”。

由于當時公職人員素質(zhì)參差不齊，難以完全滿足政務需要，時任行政院秘書長的褚民誼等人士為了改善他們公務之余生活質(zhì)量、“矯正官場惡習”等，遂在1933年底共同發(fā)起籌建國府公余聯(lián)歡社。

據(jù)當時報刊記載：1934年1月21日上午9點，該社成立大會在勵志社禮堂召開，參與發(fā)起者司法院長居正、行政院實業(yè)部長陳公博及海軍部長陳紹寬等高官與其他千余人參會，褚民誼在會上報告了籌建經(jīng)過，“通過社章并選許靜芝（注：系國民政府文官處文書局長）等為理事”。該社香鋪營21號社址（注：今洪武路129號大院內(nèi)）隨即開放。1月26日下午4點該社召開理事會，推選褚民誼為主任理事，南京特別市政府參事張劍鳴、中央電影檢查委員會委員戴策為正副總干事，謝冠生、雷震等人為常務理事。該社下設文書組、會計組、庶務組、文藝組（內(nèi)設詩文、國畫、西畫、金石、電影、攝影股）、體育組（內(nèi)設田徑、球類、國術股）、音樂組、棋術組、戲劇組（內(nèi)設京劇、昆劇、話劇股），各組主任分別由方叔章、張遠春、戴策、陳樹人、褚民誼、唐學冰、費子芾、溥侗擔（兼）任，而且“黨（務）、軍（事）人員亦可為新（社）員”。

2月初，公余聯(lián)歡社成員已由上月的800多人增至1540余人。盡管不時地也有人退出，但社員總數(shù)仍在不斷增加，包括國民黨中央黨部、軍事機關，南京市政府和市黨部等一些中高級官員。該社遂于6日召開干事會，決定將他們按需分配至相關各組。2月14日再次召開理事會，根據(jù)此前吳稚暉、李石曾的建議，增設學術組，以王世杰為主任。同時邀請各方高手、能人參與或指導該社活動，5月又聘請留德醫(yī)學博士潘志高為社醫(yī)。公余聯(lián)歡社基本上每周都有文娛活動，1935年5月編輯刊行《公余半月刊》（注：次年改名《公余月刊》），報道時事社聞、刊發(fā)文藝作品、傳播知識與交流經(jīng)驗等。這也是現(xiàn)存研究該社情況的重要史料之一。

當年3月21日中午12點該社又召開理事會，由于已有1572人入社，但香鋪營社址條件有限，故“為演講及公演戲劇、放映電影之用”，決定增建一座禮堂。但因經(jīng)費籌集多時仍存有一定缺口，該社便邀請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于這年12月15日晚上六點半，在南京中華路福利大戲院義演募款。該社成立兩周年之際，禮堂（注：時名“中正堂”）終于在社址建成投入使用。

該社活動經(jīng)費除了成立之初由“各院、部長官捐助開辦費達三四千元”外，主要通過社員會費、有償培訓、廣告服務、化緣籌資等途徑來解決。由于該社成立后計劃開展活動不少，但因“經(jīng)費支絀”所限，褚民誼等人遂以該社“足以增進公務員學識和技能”等為由，特向當局提出經(jīng)費補助申請，據(jù)1935年初行政院《關于各機關補助公余聯(lián)歡社之款可作正開支一案合行轉(zhuǎn)慯所屬在京機關一體遵照由》訓令示：凡補助款在總預算千分之五以內(nèi)的可作為開支列項。這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經(jīng)費上的燃眉之急，但仍然制約著該社的進一步發(fā)展。

經(jīng)過該社的不斷努力，香鋪營社址內(nèi)設有辦公室、閱覽室、國術場、會堂、劇場和中西餐廳等設施。像1936年秋籌資千元建成的乒乓球室，“不但在本京（注：指南京）為獨一無二，在江蘇全省亦屬絕無僅有”。

首都才俊的展示舞臺，為人們增添了一處游樂休閑好去處

近代以來南京社會動蕩，人口流動量較大，城市設施落后，文娛場所大多分布在城南秦淮河畔和城北下關一帶。1927年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城市人口增至30余萬，至1936年11月逾百萬。當局為此加強了道路、住宅、商場、飯店、影劇場等基本建設，藉以滿足社會各方的需求。

公余聯(lián)歡社成立后，香鋪營社址作為重要的文化游樂設施，也是當時社會各界聚會、辦展等活動場所之一。每逢休假日或周末晚間，該社經(jīng)常舉行昆曲、京劇、話劇等演出，組織西洋音樂會和一些游藝活動。國內(nèi)一些名角名票和演奏名家，如“民國四公子”之一溥侗（別號“紅豆館主”）以及麒麟童、李少春、言菊朋、程硯秋、甘貢三、白楊、馬思聰、馬思宏等人士都曾在此登臺亮相，精彩的表演贏得了觀眾好評。1936年4月11日至14日，該社還發(fā)起名角名票大會串，“籌款購機，慶祝蔣（介石）委員長五秩（十）壽辰”。

公余聯(lián)歡社還經(jīng)常組織電影放映、國術表演及乒乓球賽，尤為吸引年輕人的光顧。如該社乒乓球隊在1936年10月勵志社舉辦的第三屆公開賽中，一舉戰(zhàn)勝“克利特”“京郵”“自動”等強隊，成為南京球壇盟主；該社平時聘請高手指導社員下棋，“附設圍棋研究班”，旨在益智愉悅，當時參加者達數(shù)百人，“極一時之盛”，還舉行京滬圍棋大賽、首都圍棋賽和社友圍棋賽等活動，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該社組織國術研究班，教授社員太極、八卦、少林、長短兵等傳統(tǒng)技藝。此外為相關人員開設邊疆少數(shù)民族語言訓練班，旨在加強公務管理與政情溝通等。

當時南京一些單位機構、團體組織和行（專）業(yè)協(xié)會等，常在該社址開展聯(lián)誼、演出等活動，如國立戲劇?？茖W校首屆文藝公演就是在此進行的。有些書畫家慕名前來舉辦藝術展，可謂風光一時。國內(nèi)媒體及時跟進報道了上述活動……

1937年國民政府西遷內(nèi)地之前，公余聯(lián)歡社事務主要由褚民誼、張劍鳴、戴策等人牽頭負責。時任交通部次長的張道藩雖為該社西畫股股長和話劇股顧問，參與編導過《自救》《自誤》《第一次的云霧》等劇目，可謂活動骨干，但并未完全投身到該社部的日常事務中來。無奈日軍瘋狂攻占南京，該社活動不得不告一段落。

舊址迄今尚存，見證了南京社會生活的一個側影

公余聯(lián)歡社舊址現(xiàn)存一幢二層黃色西洋式建筑。關于該樓的來歷，據(jù)說民國陸軍第三師師長陳懋修中將在1913年“討袁”運動中被殺，其后人用政府撫恤金在香鋪營購地建造了此樓。1934年公余聯(lián)歡社成立后便占用了這里。

當時，包括宋美齡、于右任、孔祥熙、張學良在內(nèi)的一些政要顯貴，都到過這里演講、看戲、觀展、出席宴會或茶話會等。1934年2月20日至22日，梅蘭芳在南京勵志社禮堂連演《宇宙鋒》《蘇三起解》《霸王別姬》等劇目，為黃河流域賑災募捐，公余聯(lián)歡社戲曲組于21日中午12點在社址餐廳專門宴請了他。1935年7月8日，孔子第77代嫡孫孔德成在南京宣誓成為“大成至圣先師奉祭祀官”。此前一天中午，他也在這里接受了行政院司法行政部長王用賓等人的宴請，餐畢褚民誼還組織放映了“去歲至曲阜祭孔時所攝影片及黃山風景”。

值得一提的是褚民誼系留法醫(yī)學博士，平時喜歡附庸風雅，與文體界名人多有交往，畫壇大家吳作人就為他繪過一幅油畫肖像。褚民誼在南京時愛到勵志社打太極拳，去雨花臺放風箏。他后來死心塌地追隨汪精衛(wèi)叛國投敵，擔任汪偽政權“行政院副院長兼外交部長”等職，淪落為一個可恥的大漢奸。1940年7月28日褚發(fā)起成立偽中日文化協(xié)會，8月5日被推舉為理事長。公余聯(lián)歡社原址遂被該會占用，記錄下一段日偽時期的屈辱歷史。

抗戰(zhàn)勝利后，重慶國民政府還都南京。時任國民黨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主任委員的張道藩負責接收“中日文化協(xié)會”會址，這里很快便成了該委員會的辦公、活動場所，該會還出版過《文化先鋒》《文藝先鋒》刊物。各項展事、文藝演出隨后又相繼舉行，恢復了往日的熱鬧景象，尤其在節(jié)假日期間。盡管公余聯(lián)歡社亦再度附設于此，但張道藩則變成了這里的主角，如1946年為慶賀蔣介石六十壽辰，在此轟轟烈烈地舉辦過《祝壽畫展》和文藝演出。

人稱“機靈鬼”的文化政客張道藩1921年起留學英國倫敦大學美術科、法國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畫作參加過“巴黎沙龍”春季美展。歸國后轉(zhuǎn)而從政，但在派系林立的官場上屢不得志。1946年他前往北平（注：1927至1949年北京曾改此名），邀請畫壇名家齊白石、溥心畬來此舉辦畫展，時間為1946年10月26日至29日，盛況空前。張道藩因與沈怡（注：系蔣介石盟兄黃郛小舅子）競爭南京市市長失利，一度心灰意冷，遂生棄政從藝念頭。由于時任中華全國美術協(xié)會秘書、后來曾為張道藩妻子的蔣碧薇等撮合，1946年11月3日齊白石在“文化會堂”接納張道藩為門下弟子（注：蔣碧薇曾是徐悲鴻妻子，齊白石畢生對徐悲鴻的知遇提攜之恩很是感激）。張道藩還牽線搭橋，促成蔣介石在南京接見了齊、溥二人。齊白石向蔣介石獻上了祝壽作品：《人生長壽，天下太平》篆書對聯(lián)、《松鷹圖》（亦名《松柏高立圖》）國畫，另有“蔣中正印”“介石”印章兩方。他在圖畫中題詩一首：“松枝垂蔭芊芊草，柏樹高擎淡淡云。天日晴明風景好，呼鷹圍獵八千春?！?/p>

1945年以后的“國大”在南京召開期間，該社址乃是分組開會、活動場所之一，見證了當時的宦海沉浮與世事變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公余聯(lián)歡社舊址先后成了江蘇省文工團、歌舞劇院及南京藝術學院尚美學院所在地，如今已被列為“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

回眸歷史，往事并不都會如煙。公余聯(lián)歡社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民國南京文化生活發(fā)展，但因當時百姓生活困苦，加之社會動蕩、人口遷徙等因素，該社的存在可謂“曲高和寡”“曇花一現(xiàn)”。

（責任編輯：劉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