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之
“許多許多年以前,晴朗的一日白晝,眾目睽睽,浮城忽然像氫氣球那樣,懸在半空中了。頭頂上是飄忽多變的云層,腳底下是波濤洶涌的海水,懸在半空中的浮城,既不上升,也不下沉……”
三十年前,西西創(chuàng)作《浮城志異》時,正值中英公布聯(lián)合聲明,香港確定回歸祖國,但香港的具體前途未卜,許多人既擔心,又無力。敏感而纖細的西西,用超現(xiàn)實的筆觸記錄和反思著她所觀察到的人們:不想觸碰政治,但又面對著巨大的政治問題;上層思動,中下層用安穩(wěn)的生活、勞碌的工作麻醉自己,漸漸失去認真思考城的去向的能力。
“浮城居民不是候鳥,如果離去,也只能一去不回。拿著拐杖,提起行囊,真能永不回顧嗎?”如今一晃,香港回歸已有二十余年,我參與了這二十余年中三分之一的年頭,體會到了部分浮城里的“無根感”。
我想這種無根感源自復雜多變的社會情況。
要說動蕩歲月的滋味,香港這地方的人可能最懂了:20世紀四五十年代大量移民遷入;六七暴動;八十年代的前途問題;九七金融風暴;2003年的非典疫情……太多太多。這個城市跟隨著時代的變遷而產(chǎn)生劇烈的變化,它和北京一樣,都是中國激蕩變化中的一個縮影。但不同的是,香港不是首都,不是國家的行政中心,它只是南方邊陲的一個商業(yè)港罷了。
因為遠離國家的行政中心,我所熟悉的香港市民,其實是不太關心政治的。他們高度世俗化,凡事追求著利益和效率。但與此同時,市民們對日常生活卻有著濃濃的溫情,對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也無比體惜。雖然確實有一些政治上的爭拗,但對作為普通居住者的我來說,在這里我體會到的善意,事實上遠多于媒體大力渲染的對外地人的排斥。
仍記得幾年前我開始跑步時,常在海濱長廊上練習。由于那時不善運動,肺活量和耐力很差,常常跑一陣就停下來喘口氣,等緩過來了再繼續(xù)跑,五公里的海濱長廊讓我無比吃力。有一次跑到最后一公里,我氣喘吁吁,疲憊不堪,這時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中年跑者從我身邊跑過,給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我受到鼓舞,堅持到了最后一刻。在海濱長廊的盡頭,那位大叔竟在等我,他看到我來到,先上前遞給我一瓶水,讓我調(diào)整呼吸,然后告訴我說他一路跑來看到我一陣兒猛沖、一陣兒停下,這樣很不好。 “不要停??!寧可速度放慢些,也不要停下!”我仍記得他說這話時堅定的眼神。
更別提,還有熱心的房東,超市購物時給我優(yōu)惠券的阿嬸,交流彼此最近生活的茶餐廳食客,以及討論移動支付會怎樣影響香港的出租車司機。
臺灣作家張系國在評論《浮城志異》時曾說:“浮城是香港嗎?我肯定告訴讀者它不是!浮城雖然似乎是香港,其實卻可能是地球上任何一個城市!”
而任何城市都有自己需要改進的地方,我覺得香港仍舊是開放的。在這里,人們向往財富,卻少見攀比,尊重強者,亦善待弱者,每個人都在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西西的《浮城志異》體現(xiàn)了一個時代的困境,不過二十年,或許足以讓浮城慢慢生根,讓它有了基礎,能承載我們的悲歡離合與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