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無 常
那時候我家窮得把一間房住成“兩室一廳”—中間隔一個衣柜分為兩室,廚具和鍋灶隨意放在過道上,冷冷的豬油凝在鍋底。爸媽恨不得兩天并做一天過,兩頓混到一起吃。整個房間極小,卻被疾病和貧窮籠罩。看到一所大房子,我就忍不住開始幻想自己背著書包,把鑰匙插進那大房子的門鎖,“咔嚓”一聲,門鎖打開的聲音。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8歲開始,我就明白自己和別的小朋友是不一樣的。父母給什么,我要什么;我想要什么,父母給不了,也不哭不鬧。我一次次收回偷偷摸花裙子邊的手,罵一句:“這裙子真丑。”女孩子都是愛美的,可我沒資本去美,讓我活下去,給我吃、給我住,已經(jīng)是父母最大的恩惠。
夏日,我穿著在地攤上花19塊買的粉紅色T恤,把長長的馬尾梳順放在腦后,把有些泛油的劉海用蝴蝶結(jié)夾子別起,照了三次鏡子,嗯,膚白貌美,就是鼻翼的幾塊斑有些惱人。媽媽在一旁給嗷嗷待哺的弟弟喂奶,我淘米洗菜,在一邊煮飯。鍋里的白菜塊有些大,想起上次我一臉做錯事的表情問爸媽“不小心把白菜撕得太大塊了,怎么辦”時,爸媽扯大嘴巴、口齒不清地說“大白菜大嘴吃”的樣子,真是十分滑稽。我踮著腳用鍋鏟翻動鍋里的土豆絲,這時候爸爸回來了,今天的他有點兒不太一樣。
這不,他一進門都沒看看今天吃什么菜,就把手伸到我眼前,神秘兮兮地說:“你猜,里面有什么?”難道是我一直很想要的發(fā)卡嗎?不可能,那個發(fā)卡5塊錢,爸爸肯定沒錢買?!疤菃??”我說。他緩緩展開手的同時,一陣花香襲來,和飯香結(jié)合起來,有一種野炊的感覺。只見三四朵欲開未開的緬桂花躺在他黃黑干燥的大手里,像一只剛出生的小白兔?!盎丶衣飞贤蝗宦劦骄捁鸹ㄏ悖樦ㄏ阏业?,發(fā)現(xiàn)樹也不高,想著女孩子都挺喜歡花的,就摘了幾朵給你,香吧?”爸爸笑著說。
我和爸爸都是不善表達的人,我們從未對對方說過“我愛你”,好像那是戀人之間才會有的語言。或許,我們的感情存在得過于理所應(yīng)當了,已經(jīng)不需要去確定、去說、去等待回應(yīng)。那種感情從他第一次見到襁褓里哭鬧著揮粉拳的我時就開始潛滋暗長,又在我一次次哭著要抱抱、大喊爸爸的時候不斷加強,他把青春啊、理想啊、尊嚴啊,全都給了這個喚作“女兒”的小東西。
爸爸用緬桂花保護著我那顆藏于心底的愛美之心。他是個小人物,或許他這輩子都給不起我一部iPhoneX,但他早已把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給了我:愛與善良,它是無價的,又是免費的。他是我從小到大眼中的大英雄,他手上黑色的掌紋和黃色的繭,是與生活這只怪獸搏斗留下的傷疤。他手中的緬桂花是我盛開的模樣,它始終眷戀著那只有力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