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學斌

摘? ? 要：通過收集、鑒賞楊維楨傳世書法作品，從筆法、體勢、章法等方面，對楊維楨獨具個性的書風進行了較為細致的分析，闡述其技法中所蘊含的創(chuàng)變精神。通過收集、整理文獻著錄中與楊維楨書法相關的文獻資料，闡述明、清兩朝對楊維楨書風的評價及今人對楊維楨書風的審美接受，以期我們能更清晰的認識和了解楊維楨書風的審美價值。

關鍵詞：楊維楨 ; 楊維楨書風;書風創(chuàng)變 ;審美接受

中圖分類號：J292.1?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文章編號：2095-7394（2018）05-0103-08

元初，以趙孟頫為首，大力倡導晉人風韻，追求以“不激不厲、中正平和”為典范的雅正書風，使復古成為當時的書壇主流。到了元末，豪強四起，社會風雨飄搖，許多文人雅士紛紛退隱山林，浪跡于五湖之間，以追求心靈上的超逸。他們的書法都特別強調個體精神的凸顯，卓爾不群，形成了中國書法史上獨具特色的“隱士書家群體”。而楊維楨就是他們中個性風格最突出的一位，他在筆法、字法、章法的處理上，能突破前人，具有極強的創(chuàng)變精神，開創(chuàng)了新的審美典型。本文試從楊維楨書風的創(chuàng)變及審美接受來探析其書法所蘊含的藝術價值。

一、楊維楨書風的創(chuàng)變

（一）筆法上的創(chuàng)變

元代，在趙孟頫復古思想推動下，特別講究筆法的純正。他在《蘭亭十三跋》中說：“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盵1]趙孟頫以筆法為核心的書法理論在元代影響極大，而元人作書也都以筆法為根底。 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之下，楊維楨深知筆法的重要，對傳統(tǒng)筆法作精深研究并駕馭自如。但是，極具創(chuàng)變精神的楊維楨并不滿足于“化我為古”，而是從古人傳統(tǒng)的筆法體系中找尋自我，最終形成了自己鮮明的風格。這種風格的形成，正有賴于楊維楨獨具創(chuàng)變的用筆方法。

朱和羹在《臨池心解》中云：“正鋒取勁，側筆取妍。”[2]楊維楨行書和草書筆法豐富，層次感強，主要表現(xiàn)為中鋒、側鋒互用，隨勢生發(fā)，有時情之所至，重按橫掃的偏鋒也隨手而出。如：《仙游唱和詩冊》和《致天樂大尹詩帖》，即以中鋒用筆為主，筆畫圓渾飽滿而筋骨內含，遒勁有力，得屋漏痕、折釵股之趣?！秹粲魏Ｌ某窃娋怼罚▓D1）和《竹西草堂志》則以側鋒用筆為主，點畫強調提按頓挫，激越跳宕，用重按和翻折來求得筆勢的方峻，營造爽利勁健之感。在楊維楨較狂放一路的行草書中，有很多字是用偏鋒掃出的。而《主家院落春遲遲軸》《真鏡庵募緣疏卷》以及《錢譜草書冊》（圖2）完全是中鋒、側鋒交替互用，甚至有的字是用偏鋒所“刷”出，任情恣興，暢快淋漓，一派天機流露。偏鋒的大膽運用，體現(xiàn)了楊維楨的過人膽識，也造就了其迥異前人的書風。

楊維楨用筆的另一創(chuàng)變在于其書寫過程中有意營造的飛白筆意，來進一步豐富作品的層次感。孫鑛在《書畫跋跋》中云：“鐵厓公，余曾見用墨頗重，亦有紛披老筆?！盵3] 一“重”、一“老”，真實地反映了楊維楨的書寫狀態(tài)?？梢韵胍姡栒簼饽?、充滿激情的快速連續(xù)書寫所呈現(xiàn)出的紛披老筆，伴隨著墨色的由濃轉枯，產(chǎn)生了許許飛白，正如張懷瓘所云“絲縈箭激，電繞雪雰”。[4]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飛動之感，也給作品帶來了奕奕的神采，充滿了蒼古之美?！断^流水泛胡麻軸》《真鏡庵募緣疏卷》《題顧安倪瓚枯木竹石圖》（圖3）等都是其運用飛白筆法的典型作品。

章草筆法的運用亦使楊維楨的作品獨具特色，不管是楷書，還是行、草書，都融入了濃濃的章草筆意，有人將它稱之為“破體”，這也是楊維楨書風的重要創(chuàng)變。書壇盟主趙孟頫崇尚復古，倡導回歸“二王”的帖學書風外，還對章草一體鐘愛有加，尤其是他創(chuàng)造性的用帖學筆法去寫《急就章》，書風典雅，妍美動人。在他身體力行的號召之下，出現(xiàn)了一批寫章草的名家，如：鄧文原的章草端麗;康里巎巎的章草清健。形成了一股學習章草的熱潮，使章草一體歷經(jīng)唐、宋萎靡之后，在元代得以中興。楊維楨也對章草特別的偏好，從他的作品來看，他對章草筆法的運用是極為精熟的，而且極具個人特色。他加強了筆畫的頓挫與翻折，起收筆多呈銳利的尖角，波畫的趯筆必重按后快速挑出，筆底似有千鈞之力發(fā)出，顯得遒勁峭拔?！秹粲魏Ｌ某窃娋怼放c《張氏通波阡表》（圖4）幾乎全用章草筆法書就，點畫跳宕勁健，洋溢著強烈的律動美感?！吨苌锨淠怪尽肥菞罹S楨的楷書作品，基本是歐楷的面目，但其中也摻入了很多章草筆意，從而使整肅中透出靈動之氣，體現(xiàn)了楊維楨兼容并蓄的藝術旨趣。

楊維楨在精研傳統(tǒng)筆法的基礎上，在其激昂的揮寫中，中側鋒互用并加入偏鋒用筆，以飛白筆意營造空靈之境，以章草筆法來彰顯古趣，個性鮮明獨特，迥異于前人。

（二）體勢上的創(chuàng)變

董其昌云：“古人神氣淋漓翰墨間，妙處在隨意所如，自成體勢。故為作者，字如算子，便不是書?！盵5]楊維楨本就是一個性情高曠，不拘一格之人，作為元末東南文壇領袖，其“鐵崖體”詩歌生拗古拙，縱橫豪邁，變幻莫測，而他的書法也一如他的為文，安岐在《楊鐵崖詩帖》中稱其書云：“書法豪邁，體勢奇崛。”[6]

楊維楨書法體勢上的創(chuàng)變，首先表現(xiàn)在強化字內空間的疏密對比，他的代表作《真鏡庵募緣疏卷》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筆畫重的字，甚至以偏鋒橫掃，粗壯豪放，凸顯緊密之勢;而筆畫細的字則純以筆尖提行，以纖細圓勁的筆畫營造疏空之氣：或重若崩云，或輕如蟬翼，正所謂密不容針而疏可走馬，形成了極大的視覺反差。其次則是端莊與欹側相雜，他的《題顧安倪瓚枯木竹石圖》即是以奇險見長的典型作品。方正的字寫得中規(guī)入矩，穩(wěn)如磐石，但更多的是通過筆畫的挪位和傾斜來求得險峻之勢，字形看似若不經(jīng)意的左右傾側，卻終能化險為夷，與端莊之字相互映襯，愈顯搖曳跌宕，生動多姿。

吳升在《大觀錄》中評價楊維楨書法雖不盡合古法，有悖于傳統(tǒng)，但卻有一股剛毅之氣，豪爽可喜，正謂書如其人也。而安岐、金農、錢大昕等人較為一致的認可楊維楨的書法，以“豪邁”“高妙”“縱逸”稱之。以上可見，清代關注和評價楊維楨書法的人很少，但基本持認可態(tài)度。

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在元末，楊維楨是引領東南文壇的領袖，眾多文人雅集的主盟者。當時的詩文名聲太響，有意不以書名，有所著也常命他人書之，認為自己所書不過“山經(jīng)野史”。[8]另外，從書法的歷史傳承來看，楊維楨的書法在明、清兩個朝代還未發(fā)現(xiàn)有取法者。還有從相關材料我們知道，在明代楊維楨書法與另外幾個人的畫合起來才售銀五六兩，價格極低。[9] 以上均說明了楊維楨的書法在明、清兩朝社會認可度并不高。

（三）現(xiàn)當代對楊維楨書風的接受

從民國一直到文革后，也很少有人關注楊維楨書法。直到進入改革開放的八十年代，各種書法展、賽不斷涌現(xiàn)，全國上下掀起了一股書法熱潮，人們大力倡導突破清代以來碑學的籠罩，回歸帖學傳統(tǒng)。寫碑的，學帖的，搞碑帖融合的，各種風格，爭奇斗艷，百花齊放。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入，人們的思想空前活躍，尤其是現(xiàn)在的“展廳效應”，強調技法的豐富性，奪人睛目的表現(xiàn)力。楊維楨在技法上的創(chuàng)變因子，受到越來越多人的推崇和學習，出現(xiàn)了很多的追隨者，帶有楊維楨書風特征的作品，頻頻出現(xiàn)在一些大型的書法展、賽上。

與之相輔相成的，有關楊維楨的理論研究也如雨后春筍般的蓬勃開展起來，尤其是最近十多年來，對楊維楨各方面的研究更是如火如荼，專門的研究論文發(fā)表就有190余篇，而針對其書法研究的論文有近60篇，這些論文無一例外地對楊維楨所開創(chuàng)的書風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褒揚。

在著作方面，有代表性的如孫小力先生著的《楊維楨年譜》，細致的梳理了楊維楨的家世、人生歷程，文藝交游等情況，資料詳實，堪稱是楊維楨個案研究的奠基之作。黃惇教授著的《中國書法史·元明卷》，把楊維楨列為元末“隱士書家群”的代表，認為其充滿野逸之氣的書風開創(chuàng)了較高的審美典范。他在剖析楊維楨書法時這樣寫道：“粗服亂頭，真、行、草互相夾雜，“捺”畫時以章草波磔發(fā)出，頗見奇古之勢;結字欹正多變，長短參差，輕重起伏，大小懸殊;章法更是突破傳統(tǒng)格局，字距常大于行距，使觀者產(chǎn)生很大的視角反差，在貌似零亂錯落的章法中，產(chǎn)生出一種跳蕩、激越的節(jié)奏，而整體上卻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氣勢逼人?！盵10] 楚默先生著的《中國書法家全集·楊維楨》與《楊維楨研究》，論及了楊維楨的人生經(jīng)歷、文藝觀點、交游朋友圈、作品評析等諸多方面，頗多個人創(chuàng)見。陳海良先生著的《亂世奇才——楊維楨的生平及其藝術》，其中把楊維楨的書風與趙孟頫的書風作比較分析，有個人的獨到見解。

當今，很多學書者熱衷于對楊維楨的書風進行借鑒與取法，來豐富各自的書法技法體系，使楊維楨書法得到了很好的傳承和發(fā)揚。與之相應的是，對楊維楨理論的研究也越來越深入，都充分說明楊維楨書風的藝術審美被大家所關注和接受。

三、結論

楊維楨在筆法、字法、章法的處理上，膽識超人，離奇古奧，蘊含了極強的創(chuàng)變精神。

他的個性是極度張揚的，學養(yǎng)是極為深厚的，書法創(chuàng)作也充滿了豪邁的激情，在生拗老辣、恣肆跳宕的筆觸下，產(chǎn)生出豐富的層次對比;鮮明的節(jié)奏變化，完全突破了傳統(tǒng)筆墨程式的束縛，意態(tài)灑脫，奇趣別出，具有奪人睛目的視覺沖擊力，這也正契合了當今多數(shù)人所竭力追求的“展廳效應”，楊維楨的創(chuàng)變書風和當今人們的藝術審美心理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姜壽田先生甚至在文中這樣寫道：“真正代表有元一代書法高度的不是趙孟頫，而是楊維楨?！?[11]這雖然是個人的主觀看法，但從創(chuàng)變角度來看，楊維楨的書法確是元代乃至整個書法史上一座孤傲的奇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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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朱存理.畫沙錐詩序贈陸穎貴[M/CD]//永瑢，紀昀.文淵閣四庫全書：珊瑚木難（卷八）.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9] 陳智超.明代徽州方氏親友手札七百通考釋[M].合肥：安徽大學出社，2001：517.

[10] 黃惇.中國書法史·元明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119.

[11] 姜壽田.現(xiàn)代書法家批評[M].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5：65.

責任編輯? ? 趙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