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隱

作者有話說：快樂在小時候是每天都發(fā)生的事，長大了身邊事情太多，反而不小心丟了快樂。故事里的女主很幸運，希望看故事的你也能在一個好天氣遇到心上人，永遠相互喜歡，快樂下去。

一

一夜之間，雪應(yīng)景地下了下來。

為了采購吃食，我戴著口罩去了L大的超市，室內(nèi)的暖氣并沒把我的心烘熱半分。

可能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有人盯著我，令我不禁緊了緊口罩。

我叫尹贏，但昨夜輸?shù)脧氐住?/p>

本以為魏可風(fēng)在光棍節(jié)暗示我去勤學(xué)廣場等他，是要接受我的苦苦追求。哪知我大張旗鼓，擺了三圈愛心蠟燭，眾目睽睽下，他卻轉(zhuǎn)身對著別的姑娘單膝下跪。自然，那姑娘看我一眼，在笑的同時閉上了嗅玫瑰香味的眼睛。

天氣預(yù)報說L城今天會迎來第一波叫“瑪麗特”的寒潮。

而對我而言，今天和昨天，除了生無可戀，沒什么區(qū)別。

此刻，我的耳膜在顫動。

學(xué)校超市有一套老舊的音響，從掉漆的喇叭網(wǎng)里總愛溜出些傷心粗糲的情歌。八九十年代，穿皮夾克的男人，倚著車窗抽煙，會黯然淚下的那種。

悲緒隨副歌涌起，我也佇立在一排花花綠綠的貨架前，視線潮濕。

“同學(xué)，選醋？”

突然，一個好聽還帶了點淳樸口音的男聲響起。

我聞聲側(cè)頭，男生與預(yù)想中相差無幾，黑寸頭，明眸皓齒，一身挺拔又微微皺起的白襯衫，渾身似有云朵和泥土混合的氣息，質(zhì)樸又正經(jīng)。

我哪敢答應(yīng)，捂緊口罩，抓住一個白瓶裝的醋，沉臉細看。

“這種是人工合成醋，酸味很大，但無香味，也對人的身體不好?！?/p>

男生劍眉輕皺，唇緊抿，掃視半晌，視線飄落在一端的貨架上，旋即取下一瓶米黃色紙腰的醋，遞過來說：“醋以米醋最佳，汁液透亮，香味濃郁。同學(xué)，方便的話，可以取下口罩聞一聞?！?/p>

我愣怔半天，有點難以置信，趁他仰頭又看向貨架，拎起同款醋就跑。

末了，我于心不忍地回頭，男生也望向我。他的白襯衫在逆光中像鑲了一圈毛茸茸的金邊，個子高高的他邁著小外八，背著手，頭頂那盞舊舊的白熾燈落下一抹銀光灰，暈染了黑發(fā)。

“嗯，快去嘗嘗吧。”

男生揮手，聲如山泉。

二

回到宿舍，我剛把米醋放上桌板，一聲尖叫炸起。

“??？！”丁小黠驚得痛心疾首，連游戲也不打了，捶胸頓足，“大家快來看啊，尹贏只買來一瓶醋！”

恰逢周末，寢室長決定冒著生命危險開火架鍋，大擺家宴，用私家美食撫慰我昨夜的悲痛，也順手給了我一個鼓起勇氣，重新面對社會的機會——讓我買菜。

“不怪我，我遇到了不可預(yù)見的困難?！?/p>

任憑那少年生得百般好看，當下浮現(xiàn)在眼前，猶若無意招惹的幽靈，令我心中郁結(jié)。

丁小黠嘆了口氣：“哎，尹贏，你有什么打算？”

何以解憂。

我想了一會兒，打開醋灌下一口：“暴富?！?/p>

“報復(fù)？你不像這種人?！倍⌒△飺u頭。

我瞪她一眼：“可別小看我?！?/p>

就這樣，之前因鍛煉專業(yè)能力創(chuàng)建，又半路夭折的贏風(fēng)廣告，操持一番，卷土重來，改名泡芙廣告有限公司。泡芙，諧音暴富。

丁小黠，我司客戶總監(jiān)，雖然是個游戲宅，好在能說會道。在上學(xué)期的模擬提案中，唯她簽下某款著名飲料的八年廣告代理合約。盡管后來有一些隱情如熱鍋中的黃豆被頻頻炸出，卻也從側(cè)面說明了她的能力。

果然，沒過多久，她就半夜猛搖我的床。

“尹總，生意來了?！?/p>

地點約在咖啡館，推開門，竟只坐了上次在超市偶遇的男生。我一愣，轉(zhuǎn)身拉走丁小黠：“客戶沒來，先逛逛。”

男生站了起來，丁小黠拉過我，介紹道：“尹總，這位是我校鄉(xiāng)鎮(zhèn)青年企業(yè)家，葉垵。”

葉垵純粹一笑，與他握手的瞬間，竟令我心頭一熱。

中途丁小黠有事離開，剩我和葉垵商討合作事宜。原來他家是開醋廠的，近來銷量不好，想做做品牌推廣，打開銷路。

初步意向聊完，我們倆面面相覷，都有些欲語還休的尷尬。

我終于開口：“葉垵，不好意思，上次超市的事……”

“跟我回家吧，尹贏！”葉垵拍桌而起。

虛驚一場，我還以為他是要教訓(xùn)我。

三

多日的雪停了，L城街邊生出些白胖的雪人，形態(tài)各異的身影中，有一個很是生動。粉蘿卜削成兩圈蚊香紋，左臉蛋嵌一個，右臉蛋嵌一個，煞是憨萌可愛，笑顏喜人。

只是還缺頂毛絨帽，我脫下自己的，給小胖墩戴上。葉垵默默看了一會兒，一把拿回帽子，撣清雪，又戴回我頭上。

“雪人不冷?！?/p>

見我不動，葉垵眨了眨霧濕的睫毛，挽起地上石化的我，聲音如暖陽——

“尹贏，我們在趕路呢?！?/p>

一抵達車站，正好買到僅剩的兩張票。據(jù)葉垵說，現(xiàn)在乘這趟車去喜鎮(zhèn)，恰好趕上明早的喜醋節(jié)。做廣告這門生意，了解產(chǎn)品是必須的，所以我沒理由推辭。上車落座，葉垵突然靠近，垂眸在尋覓什么。窗外的晚霞映入他的眼底，像一簇左右游弋的星火。幫我系好安全帶后，葉垵又從舊背包里翻出一大包特產(chǎn)。

“給，都是我小時候愛吃的，城里沒有。”葉垵竟要喂我吃一顆梅干。

我的心“咯噔”一下，躲開后尷尬地笑：“葉垵，你是客戶，別對我這么好。”

葉垵目光悠沉，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把梅干放回去，抖了抖，重新裝好。

“好的，尹贏?！?/p>

口音的關(guān)系，他越正經(jīng)，就越像是以一副酥麻的臺灣腔喚我的疊名。盡管內(nèi)心蕩漾，我還是不要臉地道：“你還是叫我尹總吧……”

車程數(shù)時，終抵喜鎮(zhèn)。網(wǎng)上關(guān)于喜鎮(zhèn)的介紹很少，提及最多的，便是：喜醋，傳聞如今的四大名醋之中，本該有它一席之地，不知當時歷史的筆觸怎么一抖，名號落空。經(jīng)過漫長歲月輾轉(zhuǎn)，喜醋越發(fā)顯出銷聲匿跡的趨勢。當?shù)卣灾植贿^四大名醋，漸漸放棄了這一產(chǎn)業(yè)。明天的喜醋節(jié)，完全是由民間自發(fā)組織的。

夜色濃稠，空氣中飄浮著好聞的酸味。

踩著小路，葉垵把我往家領(lǐng)。一路街坊不少，跟約好了似的，都要說一句：“垵子，領(lǐng)媳婦回家呢？”

雨雪剛過，道路濕滑。

葉垵埋頭探路，牽著我的手更緊了。

見過他的父母后，我才終于得以睡覺。

半夜，丁小黠在電話里抓狂：“知道你受了魏可風(fēng)的刺激，可你和葉垵也太快了吧！”

“暴富啊，為了暴富！”

我喊著，心里莫名有些躍動。

翌日，清晨，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黃土色的醋缸，棗紅色的喜字，沿著街道小路蜿蜒開去，一眼望不到頭。

第一次見這種陣仗的我很興奮，抓著葉垵問：“隨便喝？！”

“哪能隨便喝?！?/p>

葉垵手執(zhí)木勺，熟練地舀了一口醋送到我嘴邊：“現(xiàn)在才可以隨便喝?！?/p>

“太好了，我最喜歡吃醋了！”

玫瑰色的醋汁滑進食道，酸得我一個激靈。葉垵哈哈大笑，自然地捏起我的臉蛋。

見我耳根緋紅，葉垵才覺不妥，趕忙把手放到背后：“喀喀——尹總，我的喜醋你覺得如何？”

“清新檸檬混合馥郁花香的感覺……很好喝！”說罷，我接過木勺又喝了一口。醋明明是酸的，喝到心里卻覺得甜。我不由得笑起來，開心得牙口俱露。

葉垵在晨曦中看得一怔。

飲醋思源，醋廠在附近園區(qū)，廠房、化驗室、制曲室，生產(chǎn)設(shè)備、自動滅菌設(shè)備、存儲設(shè)備……樣樣規(guī)整，葉垵介紹這些的時候，眉宇間熠熠生輝。聽工人講，當?shù)責(zé)o論紅白喜事，都會喝喜醋。喜醋節(jié)由葉垵發(fā)起，葉家很是器重和信任這一獨子，將半生事業(yè)寄付于他。

正午時分，葉垵在人群的歡呼聲中走上講臺。

他邁著小外八，拍拍話筒：“鄉(xiāng)親們，我簡單講兩句……”

葉垵的嗓音極好聽，一會兒如林間清響的山泉，一會兒如大漠沉柔的細沙，舉手投足間讓我看他像一株初生強韌，迎風(fēng)揮展的樹。

漸漸看得入迷，忽然感覺眾人望來。

葉垵大步跳下，牽著我上臺：“鄉(xiāng)親們，這位是廣告公司的尹總！喜醋就指望她了，歡迎！”

霎時間掌聲如雷貫耳，聲波像冬陽下緩緩起伏的大海，有點溫柔。

四

一回學(xué)校，廣告策劃專業(yè)課的老師就宣布，又是一年全國大學(xué)生廣告藝術(shù)節(jié)來臨。

不過這屆與往屆不同，可以自主選題。這也就意味著我既可以做生意，又可以用創(chuàng)意方案去參賽。丁小黠說，魏可風(fēng)和女友也組團躍躍欲試，劍指全國頭獎。我咬牙一笑，按往年的經(jīng)驗，省內(nèi)初評，一所大學(xué)只能選派一組策劃案送往全國。于公于私，看來我都必須贏一次了。

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賽程兩月。

L大晚十一點斷電斷網(wǎng)的規(guī)定讓人叫苦不迭，我和丁小黠決定在附近的創(chuàng)業(yè)公寓短租一間小室。冤家路窄，魏可風(fēng)的團隊竟在隔壁。雖然葉垵是學(xué)化學(xué)的，卻也被拉來組隊，幫忙做圖表和市場調(diào)查。有他在，我莫名心安了一些。

“佩服，哪有甲方給乙方干活的?！倍⌒△镞叢殚喭甏椎耐茝V案例邊打趣。

我垂眼錄入喜醋的資料：“小黠，你那邊很閑嗎？”

那端認真整理問卷表的葉垵聞聲望來，丁小黠趕緊送上一杯熱咖啡。

“尊貴的客戶，不好意思啊，尹總有點任性，可能……”丁小黠瞄了一眼隔壁的人影，曖昧地道，“格外需要你……”

“喀喀！”我猛咳。

“把把關(guān)！針對一些產(chǎn)品問題……客戶在場，能及時溝通！”

葉垵揚起俊臉，語氣真誠：“把關(guān)？我應(yīng)該感謝你們讓我得獎才是。對嗎，尹總？”

我心跳加速：“葉垵，你相信我能得獎？”

“當然?！?/p>

簡單一句話，心尖的暖流又至。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葉垵有讓我身囿寒窖，如沐暖春的神力。

黑桃桌上擺著喜醋和一些競爭產(chǎn)品，我打開永春老醋嘗了一口：“醋作為調(diào)味品，其實都差不多，產(chǎn)品同質(zhì)化嚴重，市場區(qū)隔不明，要想在紅海殺出一條新路，必須另辟蹊徑。葉垵，作為甲方，你真的沒有一點想法或要求嗎？”

室內(nèi)燈光如晝，葉垵全然在認真地看我喝醋，愣神后摸了摸臉：“你說的都對。”

丁小黠笑而不語，隔壁發(fā)出的嬉笑聲令我瞬間分神，半晌后，我道：“這樣吧，針對暫定的目標受眾，我們先進行市場調(diào)查，今天就這樣了?！?/p>

收拾完我就準備送客，剛走到門口——

“尹贏，我肚子痛，客戶你來送吧?！倍⌒△飻D眉弄眼。

一出大樓，撲面而來的冷空氣就讓我打了個噴嚏。夜空洗凈的星粒粒璀璨，我正仰望著，就有一件大衣裹來。我望向葉垵，不禁有些動容。葉垵旋即扭過頭：“我不冷?！?/p>

“你是雪人嗎，不冷？”我莞爾。

葉垵也笑，望了一眼夜空：“尹總，我覺得你很厲害，白手起家，哪像我。”

我的目光暗淡：“厲害什么呀，喜歡的……東西都得不到，只能眼巴巴望著，一點也不厲害?！?/p>

“你喜歡什么，尹總？小時候……我很喜歡逗樂的兔八哥?！比~垵問。

我哈哈笑著躲過問題：“還是叫我尹贏吧?！?/p>

市場調(diào)查那天，是銀灰的天，陰沉得很，不過溫度尚可。各大小區(qū)超市跑上跑下，不經(jīng)意間汗水已濕了背，問卷填到最后所剩無幾。丁小黠在辦公室瘋狂地發(fā)完電子問卷，就喊我和葉垵快回去打小火鍋。

一進電梯，我竟遇到了魏可風(fēng)。

“你們?nèi)プ鍪袌稣{(diào)查了？多此一舉?！蔽嚎娠L(fēng)摟著小女友，依然吊兒郎當，口無遮攔。我明白他在說什么，量本不足的小范圍市調(diào)是會有偏差的風(fēng)險，但專業(yè)流程就是這樣。我才不會像有的人那樣偷工減序，胡謅數(shù)據(jù)。

葉垵咳嗽了兩聲，表示不滿。

“喲，這不是化學(xué)系大才子嘛，失敬失敬?！蔽嚎娠L(fēng)笑意不明地看葉垵一眼，小女友耳語了幾句，他又說，“聽說你們在做什么喜醋，還要拿頭獎？趁早放棄吧，不如抓緊時間談戀愛，相互拯救一下。”

葉垵憋紅了臉，一副憤憤不平的語拙樣。

“閉嘴吧魏可風(fēng)，我告訴你，我們贏定了！”葉垵的話出口，我不禁一怔，電梯門打開后，拉起他就走。

1207室門口飄來火鍋的香味。

“你和魏可風(fēng)認識？”我問。

“不認識?！?/p>

我轉(zhuǎn)而安慰葉垵：“沒關(guān)系的，喜醋其實很有前景?！?/p>

葉垵低頭難為情地笑笑，感覺怪怪的。

五

因為組隊參賽和生意的雙重關(guān)系，讓我和葉垵越來越熟悉。一有空閑時間，葉垵就帶著我瞎逛，想方設(shè)法讓我放松。他會做化學(xué)魔術(shù)給我看，往往一點小把戲就逗得我睜大眼睛，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有一次，他拿來一個一次性紙杯，讓我把可樂往里倒。眨眼工夫，他將杯口朝下，卻一點可樂也沒流出來，驚得我“哇哇”大叫，直呼牛頓的棺材板按不住了。

我在他屁股后頭追了半天，他才解釋，聚丙稀酸鈉是一種無毒的水溶性直鏈高分子聚合物，能把液體瞬間凝固。他剛剛不過略施小技，放了進去。

我表情凝固，心想：這葉垵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了，很會逗女孩開心嘛。

不過事實證明，我錯了。某個周末，我忙完策劃案的事，恰逢國產(chǎn)經(jīng)典電影展映季。

葉垵領(lǐng)著我到電影院，站在經(jīng)典愛情電影《獨自等待》和喜劇片《甲方乙方》的海報前，他抬手一指：“尹贏，我們看《甲方乙方》吧?！?/p>

我撇撇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獨自等待》是講愛情的吧……”

葉垵望了一眼我沾染上焦愁的眉頭：“就看《甲方乙方》?！?/p>

這樣的事情，隨著和葉垵的相處，像浪漫隨性的楓葉，越積越多。

一股默契在我們之間蔓延開來，誠如電影，他是甲方，我是乙方，我得聽他的。

后來我才知道，他其實是擔心我比賽壓力過大，每當我熬夜趕工，三餐不定的時候，他總用甲方的淫威來讓我早點睡，吃飽飯，多放松?？蓻]辦法，我實在是太想贏了。

一天，全天滿課。夜幕降臨，我疲憊不堪地回到辦公室，來不及點飯，一門心思又撲到案子上。手機響了半天，我才查看微信。

“組長又在努力嗎？”葉垵問。

“沒沒沒，我在休息?！?/p>

發(fā)出去不到一秒，對方仿佛早就打好了一串字秒回：“那怎么不理我，你是不是有了別的客戶？”

隔著屏幕，我竟然嗅到一股濃濃的醋味，令我如泡醋澡，渾身酥暖：“沒，只有你一個。”

“那早點睡，明天見?！?/p>

發(fā)完消息，我真的聽話地去睡了。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由于賽事越發(fā)緊張，我離不開工作室，葉垵和丁小黠只好在辦公的地方為我慶生。

不大的房間，粉色的字母氣球貼滿墻壁，心形的生日蛋糕上彩燭閃閃。葉垵親手做的參雞湯、老北京烤鴨、西湖醋魚等等擺了一桌，還有一瓶被紅紙包裹，寫著“壽”字的喜醋，一看就是手工釀造的。

席間，葉垵總是笑，過個生日好像比我還高興。助興的七彩投影燈光影綽綽，映照在他的白色毛衣上。一晃眼，令他像個騰云駕霧，身披彩虹的少年。

就在此時，葉垵望向我，送出了一個紙盒。我滿心歡喜地打開一看：兩……兩管牙膏。

不等我反應(yīng)，葉垵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做的，蘊含多種植物草本，能有效防止酸性物質(zhì)侵蝕。醋雖營養(yǎng)豐富，美容養(yǎng)顏，喝多了也傷牙，所以……”

丁小黠看我一眼，似乎在說“絕了”。

我笑趴在桌上，多日的壓力煙消云散，恨不得馬上擠出一坨牙膏，露出八顆白牙，大擺廣告的姿勢。

“謝謝世上獨一無二的兩管牙膏。”我打開牙膏蓋，聞了聞，不禁由衷地感嘆，“你們化學(xué)系的真厲害，什么都能做嗎？”

葉垵臉一紅：“這不難，椰子油、小蘇打粉都好弄，其他珍貴的草本就多花了一點時間?！?/p>

丁小黠被曬一臉，開始找碴：“三無產(chǎn)品。”

說笑間，虛掩的門被推開。

魏可風(fēng)面色酡紅，搖搖晃晃走了進來：“哇，生日宴啊?！?/p>

我的心猛地一沉，葉垵立即站起，護在我的身前。

“有喝的嗎？幫我找找……”魏可風(fēng)四處尋著，拿起喜醋，手一滑，摔得稀爛。

“你干什么！”葉垵怒道。

魏可風(fēng)又蹣跚幾步，俯撐在電腦前：“哎，尹贏，還以為你能和我一較高低呢，獨傳喜醋……什么爛主題，哈哈哈——”

夜風(fēng)擊打得窗戶響。

他的一句話，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很爛。

六

翌日，氣壓低沉的辦公室，冬日的陰霾透過玻璃窗，毫不留情地籠罩進來。

凌亂的書桌前，廢稿堆積如山。

我鬧著要推翻重來，葉垵卻竭力反對。

不可避免的，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準確地說，我一直在喋喋不休，而葉垵總是那句“我覺得挺好”。聽他這么一說，我更來氣了。要不是他一路順從我，大概一些問題早就能及時糾正，不會讓現(xiàn)在的我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眼看比賽截止時間將近，葉垵和丁小黠拗不過我，只好陪著我重來。

為了不連累他們，我將重活兒都往自己身上攬，比之前更拼命。可盡管如此，我卻思緒全無。

又一個滿課天，和指導(dǎo)老師通完電話的我依然萎靡不振。我又從宿舍胡亂帶了鋪蓋卷，在紛飛的小雪中匆匆趕往創(chuàng)業(yè)公寓。感覺真是心寒偏逢霜降天。

到了公寓，大樓整齊的燈火在盈盈夜色中分外好看。

我仰頭望了一會兒，潔白如鴨絨的細雪輕飄著撲滿睫毛，徒徒化為一攤水陷落眼底。

進電梯的瞬間，我鬼使神差地按下頂層鍵。

兩分鐘后，全城夜景盡收眼底。我正看得出神，突然，一雙毛茸茸的手臂將我從身后圈住，中間留有幾厘米的空隙。

“你到底要抱，還是不抱？”我回頭問葉垵。

葉垵神情憂郁：“你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大概是不肯讓我抱的?！?/p>

我又氣又笑：“所以，你以為我要跳樓？”

“我可沒這么說。”葉垵依然保持著圈住我的動作，正經(jīng)地道，“我知道你喜歡魏可風(fēng)，你很想贏他，我想幫你?！?/p>

第二天，身披第一縷晨曦醒來，眼前的景象令我如遇夢境。

一個方正的透明小冰柜里裝著雪人，兩圈粉蘿卜笑紋憨萌喜人，是當初街邊的那只！

葉垵留下字條：聽說，看見喜歡的東西，靈感會好一點。

雪人的笑顏干凈純粹，歡喜無憂。我久久愣怔，不禁伸手去摸。明明冰雪堆砌，可手心卻傳來一片汩汩的熾熱。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霎時間，一道純白的光從腦海閃過，我雀躍而起，撥通了葉垵的電話。

基于對喜醋的了解，它比一般作為調(diào)味品的醋更富含鈣、氨基酸、維生素B、葡萄酸等，能抗皺亮膚，美容作用突出，只是營養(yǎng)極易揮發(fā)。如果葉垵動用專業(yè)能力，改良一下喜醋，相信它將掀起新一代天然美容的潮流。

葉垵加班加點，很快就如我所愿。

學(xué)校打印店里，我抱著剛打印出的策劃案，如獲至寶。

丁小黠興奮地摸了一把封皮：“尹贏，‘歡喜醋，歡喜顏這么新穎的定位你是怎么想到的！”

笑瞇瞇的葉垵和雪人同時浮現(xiàn)在眼前，我抑制不住笑：“多虧了葉垵?！?/p>

七

L大向來有社團互扶的傳統(tǒng)。

丁小黠和我同在廣告協(xié)會，一天，她咋咋呼呼地跑來告訴我：“震驚！某神秘人士贊助了窮困潦倒的廣告協(xié)會一筆可觀的資金！”

我眼皮不抬：“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葉垵吧?！?/p>

丁小黠自覺無趣：“真是的，也不配合一下?！?/p>

我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翹：“除了他，還有誰？”

葉垵說要幫我，沒想到他一雙大手管這么寬，方方面面都在笨拙地履行著自己的誓言。雖然那大可不必算什么誓言。

自然，周末的晚上，湖邊食府，兩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的社團，其樂融融，親如一家。

席間，酣飲耳熱，我也面紅耳赤。不過是因為別的，我打算向葉垵告白。

散席時，我找了一圈，終于在竹木走廊上看到葉垵，竟見他在和魏可風(fēng)說著什么，神神秘秘的。

葉垵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兩步朝我走來。四周湖風(fēng)拂拂，讓人有些微冷。估計是我望他的眼里充滿疑惑，葉垵的神色有些不安，只說要送我回家。

“你和魏可風(fēng)說什么呢？你們本來就認識吧？”回家的路上，我抬頭問。

“嗯，認識?！比~垵聲如枯木。

“那之前為什么騙我？”

人行道綠燈將熄，葉垵踩著最后的秒數(shù)躲過了這個問題。

我醞釀的告白也像路上龜行的車，堵住了。

交稿的前一晚，在公寓昏睡的我突然被丁小黠搖醒：“出事了，葉垵和魏可風(fēng)打起來了！”

我急匆匆地趕到市醫(yī)院，一撩急診室的隔簾，就見兩個男生各坐一張床。我渾身發(fā)抖，不忍看葉垵受傷的手：“為什么打架？”

葉垵悶聲悶氣地別過頭：“他欠打。”

魏可風(fēng)囂笑不止，扯及傷處倒吸一口涼氣：“尹贏，你以為葉垵為什么做你的客戶？為什么浪費時間和你參加廣告大賽？他又為什么給廣告協(xié)會資助？”

一連串的發(fā)問讓我蒙在當場。

難道不是因為……

魏可風(fēng)說：“葉垵，你真是忘恩負義，當初你說喜歡尹贏，我說我?guī)湍?，才大費周章搞了光棍節(jié)那一出，結(jié)果你還不領(lǐng)情……要不是我出點子，你會在超市裝偶遇？”

半夜的醫(yī)院靜如一潭死水，葉垵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丁小黠氣不過：“那魏可風(fēng)，你逼葉垵偷策劃案就有理了？”

記得那天半夜迎來最后一波寒潮，雪下得跟打翻的鵝毛似的。

我把葉垵扔在醫(yī)院，一個人跑回了家。丁小黠在身后追我，想幫葉垵說情。她說，一切都不像魏可風(fēng)說的那樣糟。

可這些全然不是重點了。

不知不覺，時間踏上冬天的尾巴。交稿結(jié)束后，好像一切也都結(jié)束了。

我再沒理葉垵。

八

來年開春，放完寒假回來，L大的桃花開得燦爛嬌俏。

有好消息傳來，我們的策劃案在省內(nèi)的初評獲得了特等獎，將代表L大參加全國電視提案。屆時將會有奧美、麥肯光明等一眾業(yè)界翹楚擔任評委。

出發(fā)那天，天氣暖洋洋的。

帶隊老師背靠專車，拿著名單：“葉垵呢？怎么沒來？”

我四處掃了一眼，不僅葉垵沒來，就連剛剛還在喝豆?jié){的丁小黠也沒影了。

疑惑間，突然看到一棵大樹后，丁小黠在拉葉垵：“哎呀，走吧，你都準備好了！”

葉垵躲回樹后：“可是她不想見我，我怕她不開心?！?/p>

我一聲不吭，旋即下車把葉垵拉進車內(nèi)。

去機場的路上，葉垵一直在偷偷摸摸看著什么……

電視提案在J城教育頻道演播廳舉行，評委和觀眾坐得滿滿當當。

做完主要闡述，葉垵忽然發(fā)言：“請稍等，還有品牌故事沒講。”

我愣怔地看著葉垵走到幻燈機前，投影出一張滿是歲月痕跡的幼兒園畢業(yè)合照。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嗡”了一聲，一呼一吸間，伴著葉垵的講述，兒時遙遠的記憶從歲月深谷涓細如小溪，潺潺而來。

七巧幼兒園，每天夕陽西下等家長來接的時候，我總愛跟在一個小男生后頭，因為他身上總有一股好聞的醋味。

一來二去，我和他成了形影不離的玩伴。見我不開心，他就會從舊舊的小書包里變出喜醋，趁老師不注意，沾一點到我嘴里。酸味在味蕾炸開，往往激得我一笑。他總用這招逗我笑，我也漸漸愛上了吃醋。后來我的一顆大牙被醋酸腐蝕嚴重，被拔掉了不說，連牙床也不長新牙了。

葉垵說，他就是在喜醋節(jié)，我笑口大開的時候，瞧見我空空的牙床的。記憶也是奇怪，記不住名字，卻偏偏記住了牙床。為了確認，他翻出了幼兒園合照，發(fā)現(xiàn)站在自己旁邊的小女孩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從那一刻起，他想換一個開始，重頭來過。

故事講完，城市已然暮色四合。

回酒店的路上，我一直在吐槽葉垵這個理工男寫的品牌故事。一回頭，丁小黠背著金獎獎杯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

葉垵神色緊張地握住我的手：“尹贏，我愿你像化學(xué)中最小的原子一樣，縱使世間煩惱三千，也永遠分解不了你的笑顏，永遠輕松開心?！?/p>

我笑著抱住了葉垵。

春夜回暖，夜色漫漫，前面的路還好長。

而我身邊已偎依少年，他從蔥蘢歲月中走來，贈我一瓶歡喜醋，還有什么值得我皺眉呢？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