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錫高
跟“上海爺叔”一樣,不是所有的阿姨都可以叫作“上海阿姨”,叫“上海阿姨”也是有條件的,起碼要做到“三會”:會調(diào)解,會持家,會打扮。
老底子,上海住房緊張,一幢樓里要塞進“七十二家房客”,往往一個亭子間里三代同堂,“賽過”現(xiàn)在的群租。底樓小小的灶披間四五家合用,每天燒飯辰光真是“軋扁頭”(起沖突)。天天“螺螄殼里做道場”,難免磕磕碰碰,引發(fā)互相吵罵。這種情況下,有沒有熱心腸的阿姨出場調(diào)解矛盾,效果會很不一樣。記得有一天,三層閣爺叔哇啦哇啦地罵后廂房嫂嫂是“周刮皮”:“夜里去灶披間,自家電燈勿開,經(jīng)常偷開阿拉電燈。”后廂房嫂嫂當然勿(不)買賬,奮起反擊,揭三層閣爺叔的老底“留級坯”。亭子間阿姨及時趕到:“吵啥吵,一眼眼雞毛蒜皮事體,難為情伐?電燈費能有幾鈿,省勿好了。男人器量大一點,女人也要大方點!”勸開后,亭子間阿姨拉亮自家電燈,從此灶披間總是亮堂堂的,直到整幢樓的人都熟睡后,亭子間阿姨再下樓去關(guān)了灶披間電燈。這就是“上海阿姨”的腔調(diào)。如果沒本事把鄰里關(guān)系“燙”得“煞煞平”(平整熨帖),哪有資格當“上海阿姨”?
雖說現(xiàn)在住房條件大大改善了,很多人“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管他冬夏與春秋”,但小區(qū)里總還有七七八八的事需要熱心的阿姨出面調(diào)解。比如小區(qū)“貼隔壁”是一家簡陋的家具廠,每天油漆味道、電鋸噪聲以及紛紛揚揚的木屑所造成的環(huán)境污染,嚴重影響居民生活。居民三天兩頭找有關(guān)部門反映,但家具廠老板就是“撒無賴”。那天,雙方又大吵起來,廠里幾個農(nóng)民工甚至拿出木工用的刀斧、棍棒,準備“上腔”。危急關(guān)頭,502室阿姨挺身而出,大吼一聲:“作啥,想打是伐,有種朝我來!有啥閑話好好講,碰勿碰就動手算啥個腔調(diào)!”阿姨的氣勢一下子征服了眾人。事后,阿姨又積極奔走,推動有關(guān)部門加快落實了油漆廠的動遷。小區(qū)里從此太平,油漆廠上上下下也都很高興,新廠房條件“乓乓響”,連農(nóng)民工也翹起大拇指:這個上海阿姨是模子!
當然,要想成為上海阿姨,不僅要善于調(diào)解各種矛盾,關(guān)鍵時刻沖得出,而且還要懂得持家之道。家庭模式各式各樣,有“互不干擾型”,也有“混合經(jīng)濟型”。前者雙方的工資獎金各管各的,碰到添置大件時按比例出資;后者工資獎金放在一起,由一個當家人全權(quán)負責持家理財,即家庭“董事長”。而這個“董事長”往往以太太居多。男人嘛,以事業(yè)為主,只管埋頭賺鈔票,理財?shù)氖戮头判牡亟唤o心思更細膩的太太了。
老鄰居老孫,不是什么大款,就是一個普通的工薪階層,每個月留下500元作為“零用鈿”,其余的工資獎金悉數(shù)交給太太打理。太太小芹真是理財好手,2005年上證指數(shù)900點沖進股市,2007年6000點時毅然撤退,等她退出沒幾天股市便一瀉千里。小芹大賺一把,30萬資金轉(zhuǎn)眼變成了200多萬。夫妻倆數(shù)著賬戶里多出來的一大串數(shù)字,常?!袄纛^里笑醒”。但小芹腦子“煞勒似清”(指腦子很清醒),第二天跑到松江泗涇,買了一套兩室兩廳的房子,一次性付清。小芹的打算是,等兒子結(jié)婚,市區(qū)房子裝修一新作新房,夫妻倆去泗涇安度晚年。朋友聚會時,我們總是把這個故事當橋段,點贊小芹持家有道,而老孫也不忘給自己擺功勞:“太太沖鋒我探路,太太撤退我掩護。”大家一聽哈哈大笑。
小芹的持家功夫當然不只理財。老孫說,每天一早醒來,床頭邊總是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那是頭天晚上臨睡前小芹幫老公準備好的上班衣裳。雖然西褲、襯衫并不是什么名牌,但小芹熨燙得“冊刮里新”(嶄新)一樣。小芹的廚藝也“挺括”,色香味恰到好處,時不時學燒幾樣新派菜,每天老孫下班、兒子放學,兩葷兩素一湯擺上臺面,彈眼落睛。關(guān)鍵是,這些小菜一個禮拜不重樣。小芹說:“拿勿出幾只像樣的看家菜,哪能好稱‘上海阿姨呢?”
當然,小芹自己也很會打扮。屋里廂可以稍微隨便一點,跑出去一定要略施粉黛,穿戴得體。在消費上,小芹從不大手大腳,但面子總要有的,“出客”的衣裳終歸有幾套,好看的包包勿好少。在公園、地鐵站……陌生人看到小芹的言行舉止,也會情不自禁地贊嘆道:喲,這就是“上海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