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婷 陳連山

在中國文獻歷史上，秦始皇（公元前259—前210年）統(tǒng)一六國，威震四方。他所修筑的萬里長城也發(fā)揮了抵御游牧民族入侵的作用。但是，長期征戰(zhàn)、沉重徭役和嚴刑酷法，也是他的歷史污點。因此，他死后不久秦朝就灰飛煙滅了。秦始皇的暴政，使廣大民眾深受其害，所以，在作為民眾歷史觀的傳說里，秦始皇是暴君，修萬里長城是暴政。下面，我們介紹一個流傳很廣的孟姜女哭長城傳說，看看民眾心目中的秦始皇和萬里長城是什么樣子。

傳說的情節(jié)

秦朝統(tǒng)一天下后，胡人還常來進犯北部邊境。秦始皇問大臣們有何防御之法。大臣趙高上奏說，可以在北邊修筑一道萬里長城，西起隴西、東至高麗。然后派兵駐守，就能阻擋胡人南下。秦始皇覺得有理，便下旨征發(fā)民夫八十萬，修筑萬里長城。于是，民間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前往長城工地。百姓們妻離子散、怨聲載道。

長城依起伏的山勢而建，難度太大，筑不了多高就坍塌，還得重修。趙高又上奏說，要想長城筑得牢固，必須用活人填城（古代大型建筑的傳說中常常出現(xiàn)用活人奠基的故事），每一里填一個人，一萬里就要填一萬個人。但在蘇州城有個萬喜良，一人能抵萬人亡。用他來填城，長城很快就能筑好。秦始皇信了這話，便下旨緝拿萬喜良來填城。這位萬喜良是蘇州萬家莊萬員外的兒子。萬員外與夫人年過六十才喜得一子，便給他取名喜良。這時萬喜良已十八歲了。他不僅長得眉清目秀，儀表堂堂，而且聰明過人，學識淵博。當緝拿萬喜良的消息傳來時，萬員外夫婦嚇得魂飛魄散，一邊大哭，一邊讓萬喜良改名換姓逃往他鄉(xiāng)。夫婦倆指望過個三年五載，等長城修好，就不用萬喜良去填城了。萬喜良告別雙親，不敢從大路逃，只敢走小路，每天風餐露宿，非?？蓱z。一日，萬喜良碰見官差正在捉人，就躲進附近的一處園子。園內有片池塘，池塘邊還有幾棵大樹。他便爬到樹上躲了起來。

原來，這處園子是孟員外家的后花園。孟員外夫婦只有一個養(yǎng)女，叫孟姜女。孟姜女的出生很是稀奇。有一年，孟家人在院墻邊種了一棵葫蘆，藤蔓爬過院墻，長到了隔壁姜家人的院子里，還結出了一個大葫蘆。孟姜兩家為大葫蘆的歸屬問題爭不出結果，便決定用刀剖開，各取一半。沒想到，那刀剛碰到皮，葫蘆便裂為兩半，生出個漂亮的女娃娃。孟家人想要她，姜家人也想要。于是，縣官判定女娃娃由孟姜兩家共同撫養(yǎng)，便為她取名“孟姜女”。

此時孟姜女已十六歲了，長得十分漂亮、楚楚動人。正巧這日天氣炎熱，她獨自一人到后花園里散心。她見蝴蝶在池塘邊飛舞，甚是可愛，便去撲，可不小心落入水中，弄得一身污泥。她見四周無人，索性脫了衣服，準備洗去污泥。突然，她抬頭發(fā)現(xiàn)樹上有位眉清目秀的青年，正是萬喜良。孟姜女大感羞慚，便趕緊穿上衣服。萬喜良見來不及回避，意識到自己失禮了，便下樹將來龍去脈一一相告，懇求孟姜女寬恕。孟姜女看萬喜良一表人才，又是無心之過，便有意要嫁給他。她說：“我清白的身體不小心被你看見了，我也沒法嫁給別人了。我愿與你山盟海誓，生死相守。你跟我去見父母吧?！?/p>

孟員外夫婦見女兒帶來一位俊秀青年，非常驚訝。待孟姜女說明情況后，夫婦倆也認為女兒的身體被萬喜良看見了，只能把女兒嫁給萬喜良，否則將不合禮教。雖然萬喜良一見孟姜女后，也心生愛慕，但他想到自己正被秦始皇通緝，怕連累了她，便婉言謝絕。孟員外說，兩人婚后可以隱藏在家中，等個三年五載，此事便躲過去了。萬喜良便答應了婚事?？蓻]想到，舉辦婚禮還是走漏了風聲。正當萬喜良與孟姜女被送入洞房時，官差們闖進來，緝拿萬喜良。萬喜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便對孟員外說：“岳父，我此去必死無疑。孟姜女雖然與我拜了堂，但她并未失節(jié)，可為她另擇夫婿，不要掛念我了?！比f喜良被官差們拉著朝外走。孟姜女追來，拉著萬喜良不肯松手，發(fā)誓要從一而終、永不改嫁。但是，兇神惡煞的官差們硬是拆散了這對夫妻，把萬喜良強行拉走了。

一路上，萬喜良受盡風霜，一到長城就病倒，隔幾天就命歸黃泉了?？蓱z的他到咽氣之時，口中還呼喚著孟姜女的名字。萬喜良死后，他的尸體被埋進了城墻底下。說來也奇怪，一埋入萬喜良，長城便不再倒塌，不久就修成了。

可是，孟姜女還不知道萬喜良已經死了。她日夜掛念丈夫，盼望他能早日完工，平安歸來。萬喜良被抓走時還是酷暑，轉眼已是初冬時節(jié)。孟姜女心想，丈夫走時只穿著單衣單褲，怎么能抵擋北邊的嚴寒呢？她便為丈夫做了一身寒衣，不遠千里親自送去。一路上，孟姜女不知遇到了多少艱辛，吃了多少苦頭！終于快趕到長城了。一天傍晚，她找借宿地時，碰見一位白發(fā)老翁。老翁問孟姜女為何來此處。孟姜女便將自己的遭遇都告訴了他。老翁嘆了口氣說：“被征發(fā)來的民夫缺衣少食，受盡風霜勞苦，死傷無數！你丈夫是否還活著也難說了，況且，即使活著，幾十萬民夫中，你如何找得到他呢？民夫死后都被埋入長城，你如果能找到尸骨，可以咬破手指，將血滴在尸骨上，血若能融入骨中，那便是你丈夫的尸骨了?！?/p>

孟姜女終于來到長城腳下。她沿著長城，一連找了好幾天都沒見到萬喜良。她只好去問督造長城的官員。督造官對孟姜女說：“萬喜良來此不到三日，便重病而死，尸身已被填入城墻下面了?！泵辖宦犝煞蛘娴乃懒耍床灰?，趴在城墻上，大哭起來。她越哭越傷心、越傷心越哭，哭得愁云慘淡、日月無光。直到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長城竟在頃刻間倒塌了八百里，露出了一具具白骨。

孟姜女看著森森白骨，不知哪一具才是丈夫的尸骨。這時，她想起了老翁教她的方法，便咬破手指，將血滴在白骨上一具一具地驗，終于找到了一具鮮血能夠滲入的白骨，這就是萬喜良的遺骸了。她伏在尸骨上面又痛哭一場。最后，她打開背上的包袱，仔細地將丈夫的尸骨包好，打算背回家安葬。這時，來了幾位差役，一把拉起孟姜女，將她拖到了一隊人馬前，原來，這是秦始皇前來巡視長城的隊伍。

當秦始皇得知是一個女子將長城哭倒后，怒不可遏，下令將她捉來審問?？汕厥蓟室灰娒辖拿烂?，跟掉了魂兒似的，便要將孟姜女納入后宮。孟姜女聽后，悲憤不已！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殘害百姓的暴君秦始皇，他不僅害死了自己的丈夫，還要將自己納入后宮。這簡直是對自己的侮辱！但她想為丈夫報仇，便將計就計，要秦始皇答應三個條件：一是在鴨綠江邊造一座十里長橋；二是為萬喜良造一座方圓十里的墳墓；三是要秦始皇帶著文武百官親自上墳哭祭。前兩個條件都好辦，第三個條件讓秦始皇有些難堪，但看在美人的分上，他也答應了。很快，前兩件事都辦好了，等秦始皇領著文武百官來到萬喜良墳上行禮哭拜以后，秦始皇急不可待地來到孟姜女面前，讓孟姜女跟他回宮。

孟姜女把秦始皇罵了一通。然后，她轉身飛奔到長橋上，喊著丈夫萬喜良的名字，縱身一躍，跳入了滔滔江水中，殉夫而死。

全國各地的孟姜女傳說大致類似，但是細節(jié)上還是存在一些差別。例如，湖南常德市嘉山之上有孟姜女廟。當地人認為六月初六為孟姜女生日，很多人帶著素食到廟里供奉給孟姜女。常德孟姜女傳說比較特殊。其一是孟姜女在家思念丈夫，為了能早日見到丈夫，就在嘉山上修筑了一個高臺，每天站在臺上遙望北方。后人把這個臺子叫望夫臺。其二，也是最特殊的一點在于：孟姜女最后不是投水自盡，而是在秦始皇祭祀她丈夫的大火中投火而死。這個情節(jié)更加悲壯。而河北秦皇島附近的孟姜女傳說的結局是孟姜女在報復了秦始皇之后投海自盡。

傳說的含義和影響

孟姜女傳說主要表達了百姓對秦始皇暴政的控訴和反抗。長城在民眾心目中是徭役和暴政的象征。為了修長城，新婚的孟姜女夫婦被活活拆散，悲莫悲兮生別離。這是民眾的第一層控訴。修長城非常困難，奸臣趙高提出修一里長城要埋一個人，殺萬喜良正是要他代替一萬個民工被殺。正如漢代樂府古詩《飲馬長城窟行》所說：“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边@是民眾對徭役和暴政的第二層控訴。傳說結尾秦始皇要強娶孟姜女的情節(jié)則是民眾對于暴政的第三層控訴。

孟姜女傳說也是對忠貞愛情的贊美。孟姜女是貞潔婦女的代表，代表著傳統(tǒng)社會的美德。她從一而終、殉夫而死，贏得了古代社會精英和廣大民眾的共同尊敬。全國有多處紀念孟姜女的祠廟和紀念地。例如，山海關有姜女祠廟，遼寧綏中縣有姜女祠，河南杞縣和湖南常德嘉山都有孟姜女廟，山東博山有姜女泉等等。

如何看待孟姜女傳說的真實性

孟姜女哭長城是中國四大民間傳說之一。它歷史悠久，傳播地域廣泛，在民間幾乎家喻戶曉。

但是，這個傳說最初與秦始皇和長城都沒有關系。《左傳》記載：齊國將軍杞梁在攻打莒國時不幸戰(zhàn)死。齊侯在郊外遇到杞梁的妻子，向她表示慰問。但杞梁之妻要求齊侯按照正式禮儀到家廟去吊唁杞梁。這個歷史事件后來發(fā)展為杞梁妻跑到莒國去悼念丈夫，結果哭倒了莒國城墻的傳說。但是，這時仍然沒有孟姜女之名，也和秦始皇、秦長城無關。漢唐以后， 它逐漸演變成孟姜女哭倒秦長城的故事。而且，全國各地流傳的孟姜女哭長城的說法也不完全一致。在不同地區(qū)，孟姜女有孟姓、姜姓、許姓等說法。孟姜女之名是在北宋以后才基本定型的。作為丈夫的萬喜良也有不同說法，有的叫范齊郎，有的叫范郎。兩人或青梅竹馬而結婚、或因萬喜良逃役偶遇孟姜女沐浴而結婚。孟姜女少則哭倒了一小段長城，多則哭倒了八百里長城。由此可見，孟姜女哭長城不是真實客觀的歷史再現(xiàn)，而是廣大民眾按照自己的歷史知識和價值觀重新建構了秦始皇和萬里長城的故事。

孟姜女哭長城是民眾心目中的真實歷史，這個傳說的真實性在于它代表了民眾的真實心聲，是民眾歷史觀的體現(xiàn)。

（作者：賴婷，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陳連山，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責任編輯 / 金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