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恒雷
一
葉東是我們學(xué)校最英俊的男生,兩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劍眉,頗有英氣。每到周五下午,校園籃球場上總能看到他的身影,球技嫻熟、動作瀟灑,常能引來女生的陣陣尖叫與掌聲。
我的舍友汪甜,一位苗條的婀娜女子,她一頭長發(fā),如瀑布一樣直到腰際,從宿舍到畫室去畫畫時,常能引得一大堆男生尾隨,她說自己不會輕易愛上誰,談戀愛不比交普通朋友,各方面要求都苛刻著呢,否則那不叫愛情。
不久,我和汪甜,還有唐星——一個非常有錢、畫畫卻沒什么天分的女孩子,在蘇州的郊區(qū)租了一套房子用來畫畫。那時,我們快大四了,也就是說快畢業(yè)了。談到未來,唐星說她要去深圳幫助父母經(jīng)營家族企業(yè);我畢業(yè)后想去省會南京打拼;而汪甜說,她還不確定到底在哪兒扎根,但畫畫是一定的了,這一輩子,畫畫就是她的命根子。
汪甜畫畫真的是有天賦。不到十歲時,其畫作就得了國家級大獎;中學(xué)時,其畫作被選送到國外參加展覽;到了大學(xué),汪甜專心致志地學(xué)習(xí)美國畫家卡薩特的布面油畫。汪甜說她可以成為第二個卡薩特,我們對此絲毫不懷疑。
我和唐星那時都在追求葉東。
唐星說,咱們公平競爭,只要能和葉東談上半年戀愛,也不枉上了一回大學(xué)。
和唐星相比,我沒有什么突出的優(yōu)勢,我們倆長相差不多,但她手里錢多,我不過善于作個詩填個詞弄個報刊豆腐塊而已,如果沒有這兩下子,葉東可能永遠(yuǎn)不會知道我的存在。
唐星那時真舍得在葉東身上砸錢,可是葉東總是笑嘻嘻地對她說:“唐星,除了錢,你還有什么?”我沒那么多錢,于是寫了幾封好長好酸的情書送給葉東,葉東說:“宋欣,你除了會寫情書,還會干什么?”于是,我和唐星都沒戲了。
可我們?nèi)齻€卻成了好友,有事沒事在一起胡侃,我和唐星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我和唐星在汪甜面前提起葉東時是連篇累牘,不愛我們的葉東在我倆這兒,全是他的完美,吃不到的葡萄也許真的很酸,但酸得令人迷醉。
汪甜說:“別總是葉東葉東的,我見過的男生一抓一大把,什么類型的沒看過,你們不要一副沒什么閱歷的樣子?!?/p>
二
十一月十八日是汪甜的生日,校園內(nèi)外的楓葉已染得紅過了二月花,我和唐星在這一天請來了一個人來到我們的小屋。
這個人是葉東。
那是葉東和汪甜的第一次見面。我記得外面的天空好像都讓楓葉給映得由蔚藍(lán)色變成了紅色,楓葉的芬芳在空氣里四溢著。
那天,葉東穿著一件紅色羊毛衫、一條湛藍(lán)的休閑褲和一雙球鞋,打扮雖簡單,但看著清爽。
在這之前,我倆在葉東面前已經(jīng)提過無數(shù)次汪甜了,她的聰慧,她的個性張揚(yáng),她的才華橫溢……葉東總是笑嘻嘻的并表示懷疑地說:“這樣的女子快絕跡了吧,有機(jī)會我倒想領(lǐng)教一番?!?/p>
葉東和汪甜看向彼此的一剎那,我和唐星就后悔了。
葉東平時是超級能聊的人,可那天他居然好幾次連話都說不利索,更多的時候是誰都不看,兩眼發(fā)直,偶爾偷看汪甜一眼,臉蛋居然還紅了。汪甜也明顯不對勁兒,幾乎是緘默不語,與平時的妙語連珠判若兩人。
我們祝賀汪甜二十三歲生日快樂的時候,她居然羞赧地笑了一下,說:“一人說一句祝福話吧?!?/p>
唐星說:“祝你早日成為卡薩特第二。”
我說:“祝你成為汪甜第一?!?/p>
輪到葉東了,他有些緊張,支吾了好一會兒,時間似乎靜止了。唐星說:“你們是初次見面,不好意思說的話就算了。”
我在旁邊說:“不說也沒關(guān)系,來,汪甜,你自己許個愿吧!”
葉東說:“等等?!彼f了一句讓我們意想不到的話,他說:“祝我們永遠(yuǎn)不會變老,誰也不許變老,永遠(yuǎn)記得今天的美好?!?/p>
汪甜的手有些顫抖,幾滴酒灑了出來。我和唐星祝福汪甜的時候,她都淺嘗一小口,葉東說完后,她把那杯酒喝了個底朝天。
我和唐星對望了一眼,很無奈,卻也很高興。我們都清楚,許多事,只需一眼就能明了,尤其是男女情事,葉東和汪甜來電了!
那天晚上,我們鬧到好晚才散,大家都喝多了,葉東更是呈現(xiàn)出少有的醉態(tài),可喝醉了的他,卻一樣迷人。我和唐星找了輛車把他送回了學(xué)校,一路上他邊吐邊唱歌:“要定你,愛定你,我決定,愛到底……”
而汪甜更是嘻哈亂叫地折騰了一整夜,她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和唐星:“你們快說,葉東到底喜不喜歡我?。俊?/p>
三
葉東和汪甜戀愛了。他們的確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各方面都那么合拍,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金童玉女。當(dāng)看到他倆手牽著手在行春橋上望月時,我對唐星說:“我們也該找自己的另一半了。”
沒過多久,我找到一個長春的男孩談戀愛,他非常欣賞我,每當(dāng)我在他面前談?wù)摉|西方著名文人的時候,他都會一個勁兒地點(diǎn)頭贊嘆,眼神中流露出的全是驚嘆與滿足,想必是他為能找到一個小才女而欣喜吧。
唐星也有了自己的男友,是一個杭州的江南小生,長得英俊,與葉東有些相像。葉東已對唐星的擇偶觀形成了重大影響。好幾次,半夜里我聽到唐星嘴里嘟囔著葉東的名字。
我問唐星:“我說夢話時喊過葉東的名字嗎?”
“當(dāng)然喊過,我都沒好意思跟你說,還好汪甜睡覺時跟死豬一樣,否則她肯定吃醋?!闭f完,唐星忍不住笑。
我沒有笑,也沒有說什么。
葉東,葉東,你是個怎樣的男子,值得我們?nèi)齻€為你這樣朝思暮想。
自從汪甜和葉東戀愛后,汪甜與我和唐星似乎疏遠(yuǎn)了好多,我們罵她重色輕友,她嘻嘻笑著說:“我也是無可奈何?。≌l叫我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呢!”
四
好幾年過去了,我和唐星畢業(yè)后都沒再見過汪甜。
她現(xiàn)在好嗎,還在畫畫嗎?她還記得她當(dāng)年如癡如狂愛著的葉東嗎?
我和唐星在汪甜三十歲生日這天來到了蘇州,我們是刻意選擇這天來找她的。
終于在老城區(qū)一條小巷里找到了汪甜。
汪甜明顯胖了,眼角也有了魚尾紋,頭發(fā)剪短了好多,當(dāng)年的長發(fā)只能留在我們的記憶里。
見面時,我們彼此沒有想象中那樣熱情相擁。汪甜平靜地說:“走,到我前面的店里去喝酒吧,你們的酒量沒減吧?”
汪甜開了家小旅店,蘇州本是個旅游城市,小旅店的生意一直不錯,她也樂于忙活,閑下來時就和鄰居張嬸拉拉家常,聽聽評彈,真是典型的姑蘇婦人了。汪甜的老公是那種很精明的蘇州男人,講著有些娘娘腔的吳儂軟語,舉手投足間全是市儈之氣,和有著藝術(shù)修養(yǎng)的汪甜怎么看也不般配,我們慨嘆人事的無常,追憶著似水的年華。
汪甜只字未提畫畫的事,原來的命根子換作了其他。
汪甜也沒有說到葉東,似乎是刻意在回避,卻愛談評彈的優(yōu)美。
我們?nèi)齻€喝了許多酒,直至爛醉如泥。是的,唯有如泥一樣的醉,才能忘卻前塵舊事。
我和唐星也沒提到葉東,因?yàn)槲覀冋務(wù)摰脑掝}與葉東無關(guān)。唐星說著深圳的生意和她的家庭,我說我想自己在南京開家公司。
直到我們看到汪甜的兒子。
一個五歲的漂亮男孩子,和汪甜長得很像,在房前屋后亂跑著,正是調(diào)皮的年齡。
汪甜的兒子不小心撞倒了椅子,汪甜的老公大聲地喊著:“葉東,葉東,別鬧了,快去隔壁你阿婆家找亮亮玩去,今天家里有客人!”
我和唐星都愣住了,同時望向了汪甜。
汪甜笑了,說:“我兒子也叫葉東,我故意起的。”
接著,汪甜忽然說:“祝我們永遠(yuǎn)不會變老,誰也不許變老,永遠(yuǎn)記得今天的美好?!?/p>
那是葉東在汪甜二十三歲生日那天對她說的祝福的話,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依然記得這么清楚——一字不差!看著那張自我們來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臉,終于在葉東的名字出現(xiàn)后,似有濕濕的蟲子一樣的東西從她的兩眼中爬了出來。
愛一個人愛到那種地步,怎么會輕易忘記,即便流年飛轉(zhuǎn),物是人非。
汪甜趴在了桌子上,雙肩微微地抖動。
我和唐星的眼里,瞬間也蓄滿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