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風
細雨在湖面撒著硬幣
而西湖已有福布斯的財富
綠色的保險箱里
收藏著玉鐲、鉆戒、銀釵、金簪
那雙三寸金蓮的繡花鞋
已被浸泡至可以私奔的尺寸
一塊早已脫離手腕的浪琴手表
靜止于23點33分:絕望的愛情
釀成一樁命案,而警方尚不知情
但在樓外樓的包廂里,情人們依然在談情說愛
只有一條魚在水中哭
它痛著,剔凈身上的肉
只留下一根寒光閃閃的刺
它以醋為敵,以廚子為敵
以食客為敵
它拒絕以“西湖醋魚”的名義聞名于世
莫非蘇小小并沒有死去?
是的,她沒有死
一個青樓女子也可以不朽
比大多數(shù)人更為不朽
而這,只是她追求過她想要的生活
她活著,在時代的車水馬龍中活著
以自己的方式活著
她屏蔽了周遭的喧鬧,她推開攢動的人頭
她向著遠方眺望
然后獨自坐在安靜下來的西泠橋畔
閱讀剛剛得到的一本書
——《安娜·卡列尼娜》
我和這熙熙攘攘的游人一樣
都屬于人民 就像西湖也屬于人民
但我們的面目敷著霧霾
那么,就讓我在這清晨的畫布上
我把我自己,以及我周圍的人民都畫得好看一些
畫成散點透視的風景 重要的是刪繁就簡
最后,我和人民還是退出了畫面
只剩下西湖
我想,西湖也厭倦了天天的一日游
他想單獨靜處一個時辰
就像一個留白
留給一截沒有被鐘表標記的時間
三潭印月,但還是蘇軾的那輪明月嗎
我裸身潛入湖水,撈月
我把月亮放在鏡子里
用水銀把它擦拭,把它辨別
最終,是要辨認自己
蘇提上,綠樹生煙,東坡先生青衫飄逸
疾步向我奔來
手里舉著一把銅鏡
傍晚,我和西湖對坐
中間,一杯龍井翩舞,卻無關(guān)愉悅與憂傷
湖說:我不是眼淚
我根本沒有淚腺
說著,他騰地站了起來
向著天空躍去
這一次,他不再輕歌淺唱
一千萬噸的西湖,化身巨大的飛瀑
從天而降
呼嘯著從天而降
西湖上面的天
是西天嗎
那么,請讓我用這里的云洗面
請讓我用這里的水凈身
哪怕洗出一身淤泥,我也歡喜信樂,不生疑惑
大運河,曾是帝國的動脈還是靜脈?
我坐在舒羽咖啡館,看著濛濛細雨中
一條運煤船駛過
但我不知道一塊塊黑暗是如何被礦燈照亮的
一條運糧船駛過
但我不知道一茬茬收割后的土地有多么貧瘠
一條滿載建筑材料的船駛過
但我知道幻想安得廣廈千萬間的杜甫并不是時代的建筑師
一條鋪著席夢思的龍床漂過
隋煬帝與他的嬪妃依舊在床上纏綿云雨 大運河流動著
裹挾著混濁的沉重緩緩地流動著
帝國的血脈 漸顯栓塞的征兆
它需要一個疏通的支架
當然,要用國產(chǎn)的
車行至谷克德
看見兩只喜鵲飛落在木欄上
多好的兆頭
我們有理由快樂起來
但大多人仍在顛簸中酣睡
同座的美國漢學(xué)家梅丹理也看見了喜鵲
我們一起看著它們飛來又飛去
但我們看見的是同樣的喜鵲嗎
盡管他是個中國通
知道喜鵲所有的隱喻和象征
誰可以彈出百分之百的肖邦?
每一個鋼琴家
只能彈出他自己的肖邦
就像我此刻聽見
肖邦在水面輕撥漣漪與月光
但我依舊聽見
那顆在異國跳動的心臟
眼前也會浮現(xiàn)
珍存于銀杯里祖國的泥土
僅僅是一捧泥土
卻足以覆蓋波蘭的地圖
黑與白在鋼琴家的手指間的跳躍
也在肖邦的手指間跳躍
跳出了非黑即白的限界:
祖國與異鄉(xiāng),生與死,愛與恨
星辰因人的孤獨而閃爍
大海寬納了無數(shù)條流水
一朵云潛回至大海的故鄉(xiāng)
然而,正因為是肖邦
我聽到的不僅僅是肖邦
當鋼琴家謝幕消失
冼星海從冼星海大馬路*快步奔上舞臺
彈了一曲黃河,把奔瀉呼嘯的泥漿
灌注于我的心臟*注:澳門藝術(shù)博物館位于新口岸冼星海大馬路,路上有其雕像。
今晚沒有party
今晚你沒有穿霓虹的裙子
你一臉素顏地站在岸邊
任大風把石頭吹進海里
把魚吹到你的手上
把你的眼睛吹成深淵
你竟然想起了以前的誓言
想起了以前那些安靜的日子
坐在南灣的榕樹下
看魚帆晚歸
翩飛的鷗鳥閱讀一行行波浪
那是沒有莊與閑
無需計較輸與贏的時光
2017.8.23. 臺風“天鴿”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