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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目前學界尚無專文探討宋代的軍用蠟丸,但有研究者在相關問題的討論中有所涉及,代表作包括李?。骸端纬g諜問題研究》,廣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張麗娜:《宋代間諜情報活動初探》,廈門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陳武強:《北宋西北邊防軍事情報來源與間諜保障制度》,載《甘肅高師學報》2011(1);黃純艷:《宋朝搜集境外信息的途徑》,載《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3);李書永:《宋代保密制度研究》,河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此外一些軍史專著中也會提及中國古代的蠟丸,例如黃富成:《中國古代間諜史》,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89;褚良才:《中國古代間諜史話》,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凡此種種,茲不贅述。拙文為行文方便起見,除引用史料原文外,皆用“蠟丸”一詞代而稱之,特此說明。
在古今中外的軍事斗爭中,有效掌握、利用敵我雙方的情報動態(tài),是影響戰(zhàn)事走向乃至戰(zhàn)局勝負的關鍵一環(huán)。《孫子兵法》有言:“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于眾者,先知也”,為了實現(xiàn)事無巨細而無所不知,甚至要做到“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的程度。*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下·用間篇》,362、372頁,北京,中華書局,2012。而人事上的“用間”自然需要技術上的支持,于是各種形制隱秘、用途詭譎的情報工具層出不窮,始于唐而興于宋的蠟丸便是其中頗具特色的一種。
軍用蠟丸的記載大致出現(xiàn)于唐代,且史籍中對其形制已有描述:永泰二年(766),同華節(jié)度使周智光“聚亡命不逞之徒”“據(jù)州反”,唐代宗遂“密詔關內河東副元帥、中書令郭子儀率兵討智光,許以便宜從事。時同、華路絕,上召子儀女婿工部侍郎趙縱受口詔付子儀,縱裂帛寫詔置蠟丸中,遣家童間道達”*《舊唐書》卷114《周智光傳》,3370頁,北京,中華書局,1975。。此時的蠟丸,已經(jīng)是由外層的蠟質膜殼與內層的帛布文書兩部分構成,密封的臘殼體積小巧,在增加隱蔽性的同時能更好地保護帛書,避免損毀。此后,軍用蠟丸的基本形制得以延續(xù),至南宋布衣趙升編纂《朝野類要》一書中,對蠟丸的描述依舊是“以帛寫機密事,外用蠟固,陷于股肱皮膜之間,所以防在路之浮沈漏泄”*趙升編,王瑞來點校:《朝野類要》卷4《帥幕·蠟彈》,94頁,北京,中華書局,2007。。
盡管蠟丸用于軍事領域的記載始于唐代,但真正推廣使用還是在宋代。筆者以為這并非單純是由于存世史料的多寡不同所致,農業(yè)史和醫(yī)學史的研究為分析這一現(xiàn)象提供了參考:據(jù)《博物志》記載,中國古代人工養(yǎng)殖蜜蜂的技術在晉代基本成型,“人往往以桶聚蜂,每年一取。遠方諸山蜜蠟處,以木為器,中開小孔,以蜜蠟涂器,內外令遍。春月蜂將生育時,捕取三兩頭著器中,蜂飛去,尋將伴來,經(jīng)日漸益,遂持器歸”。*張華撰,范寧校證:《博物志校證》卷10《雜說下》,110頁,北京,中華書局,1980。隨著經(jīng)驗的累積與水平的提高,至宋代時養(yǎng)蜂業(yè)已有重大進步*張顯運:《宋代養(yǎng)蜂業(yè)探研》,載《蜜蜂雜志》,2007(5)。,出現(xiàn)了“蠟有二色,黃者造燭,白者醫(yī)家用之”*陳耆卿纂:《嘉定赤城志》卷36《風土門·土產》,7559頁,《宋元方志叢刊》,第7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的區(qū)分,而醫(yī)用蠟丸的制藥工藝,恰也成熟于宋代*顏隆、朱建平:《蠟丸的歷史演變》,載《天津中醫(yī)藥》,2014(4)。。由是觀之,宋代養(yǎng)蜂業(yè)的發(fā)展為包括蜂蠟在內的蜂產品開發(fā)、推廣提供了物質保障,而這正是蠟丸最終得以在軍事領域中發(fā)揮更大作用的基礎條件。
作為機要情報的載體,蠟丸需要通過信使的傳遞才能實現(xiàn)信息的交流。如何保證蠟丸在此過程中的安全,成為使用者的難題。史載唐建中二年(781),朱泚、朱滔等謀劃軍變,曾令密使“以帛書納蠟丸中,置發(fā)髻間”*《舊唐書》卷200《朱泚傳》,5386頁。,但將蠟丸藏于發(fā)髻之中,恐怕還是容易被敵方攔截、搜獲。前述北宋末年秦仔于金兵圍城之際潛出開封,至趙構處方才“拆敝衣以出”蠟丸,究竟是將蠟丸藏于破衣夾層?還是因其緊貼身體需撕破衣服方可取出?此處語焉不詳,只好兩存之。建炎三年(1129)“苗劉之變”爆發(fā),立足未穩(wěn)的南宋朝廷陷入動蕩,此時趙不凡竟“刲股納蠟書”*《宋史》卷247《宗室四·士·傳》,8754頁。,將召喚張?!扒谕酢钡拿顐鬟f出去,可見非常之際以簡單的外科手術將蠟丸植入人體也是可行的。至于《朝野類要》將蠟丸“陷于股肱皮膜之間”的記載,究竟是將蠟丸“粘附”皮膚之外還是“植入”肌體之內?二者似乎亦均有可能。不過大致而言,蠟丸藏匿的隱蔽性有越來越強的趨勢。
軍用蠟丸的記載在中唐以后開始見諸史冊,如唐肅宗于靈武稱帝后,顏真卿曾“數(shù)遣使以蠟丸裹書陳事”*《新唐書》卷153《顏真卿傳》,4856頁,北京,中華書局,1975。,前引周智光、朱泚、朱滔“蠟丸傳書”,皆如此類。五代戰(zhàn)亂之際,“蠟丸傳書”繼續(xù)受到重視,其中尤以契丹與南唐的情報交流引人關注:契丹會同三年(940)十一月至會同六年(943)三月,南唐數(shù)次“遣使奉蠟丸書”*《遼史》卷4《太宗本紀下》,49~53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這一時期內,契丹在北部中國的威權日盛、后晉政權則由石敬瑭轉入石重貴之手;南唐李昇去世、李璟繼立,且其與傾向北宋的吳越?jīng)_突激化,故而南唐與契丹靠攏可謂是現(xiàn)實的選擇。至天祿元年(948)十一月,“南唐遣李朗、王祚來慰且賀,兼奉蠟丸書,議攻漢”*《遼史》卷5《世宗本紀》,64頁。,雙方已直接協(xié)商夾攻后漢。密謀如此重大的問題,采用隱蔽性強的蠟丸自是上選;不過受古來“華夷”觀念的影響,加之各方關系瞬息萬變,南唐以“蠟丸傳書”與契丹溝通,可能也有在政治上預留空間、輿論上避免授人以柄的考慮。
隨著北宋的建立,統(tǒng)一的局勢更趨明朗,看似微不足道的蠟丸更屢屢發(fā)揮著出人意料的作用:乾德二年(964),宋太祖欲伐后蜀卻苦于師出無名;而后蜀“素無勛業(yè)”的知樞密院事王昭遠妄圖“建立大功”,“勸蜀主遣樞密院大程官孫遇、興州軍校趙彥韜及楊蠲等以蠟彈帛書間行遺北漢主”,密約北漢夾攻北宋;不料一行人路過開封時趙彥韜竟“潛取其書以獻”,宋太祖聞訊而笑曰:“吾西討有名矣”*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乾德二年十一月,134頁。,遂大舉發(fā)兵,旋即獲勝。開寶九年(976),江南兵敗降宋的李煜君臣被送抵開封后,宋太祖責問張洎“教李煜不降”,繼而“出帛書示之,乃王師圍城,洎所草召江上救兵蠟彈內書”;張洎“頓首請死”卻“辭色不變”,宋太祖嘉其膽魄,謂曰“今事我,無替昔之忠”。*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7,開寶九年正月辛未,361頁。太平興國四年(979),宋軍圍攻太原,北漢向契丹“遣健步間道赍蠟丸帛書求救”,卻為宋將郭進捕獲斬于城下;自此“外援不至,餉道又絕”,宋軍攻城又“矢石如雨,晝夜不息”,北漢守軍力不能支而降。*《宋史》卷482《世家五·北漢劉氏》,13939頁??v觀上述事例,北宋方面正是通過在截獲的敵方蠟丸上做足文章,方能實現(xiàn)相應的戰(zhàn)術乃至戰(zhàn)略目標。
當然,不可避免的是,宋在使用蠟丸的過程中,也曾因“不密”而飽嘗苦果。據(jù)《金史》記載:靖康年間,金軍壓境,北宋君臣臆斷曾經(jīng)仕遼而后降金的蕭仲恭、耶律余睹“皆有亡國之戚,而余睹為監(jiān)軍,有兵權,可誘而用之,乃以蠟丸書令仲恭致之余睹,使為內應?!彼煸噲D拉攏彼時正出使宋廷的蕭仲恭。然蕭仲恭“素忠信,無反復志,但恐宋人留不遣,遂陽許。還見宗望,即以蠟丸書獻之。”以此為借口之一,金“再舉伐宋,執(zhí)二帝以歸。”*《金史》卷82《蕭仲恭傳》,1849頁,北京,中華書局,1975。宋廷在如此重大的問題上輕率盲動,致使原本用于秘密策反的蠟丸變成引火燒身的鐵證。至紹興八年(1138),王倫往祁州與完顏昌議和,當時韓世忠、岳飛、吳玠“各遣間招誘中原民”,完顏昌“得其蠟彈旗榜,出以語倫曰:‘議和之使既來,而暗遣奸諜如此。君相紿,且不測進兵耳?!睅孜淮髮⒁浴跋瀼椘彀瘛钡让孛苷姓T中原故民,卻為金人發(fā)覺并掌握證據(jù),這自然不利于宋;幸而王倫處變不驚,將責任推給邊將,并稱“主上決不之知”,且“若上國孚其誠意,確許之平,則朝廷一言戒之,誰敢爾者?”在場金軍將領聞言“相視無語”,緊張局面方得以緩和。*李心傳編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19,紹興八年四月,2217頁,北京,中華書局,2013。綜上可知:一方面是在當時的秘密情報活動中,“蠟丸傳書”的做法已十分普遍;另一方面,一旦蠟丸被敵方所截獲,貽誤戰(zhàn)機、泄露軍情,甚至令其洞悉己方困境,最終給敵方以政治或軍事上的可乘之機,才是“蠟丸傳書”失敗而致泄密后,可能帶來的最棘手問題。
由是可見,盡管通過蠟丸傳遞情報的隱蔽性相對較強,但仍然存在泄密風險,因此除“蠟丸傳書”之外,烽火狼煙、飛鴿傳書等手段也仍在使用,且宋人還有“字驗”之法以助兵機。據(jù)《武經(jīng)總要》載:“舊法軍中咨事,若依文牒往來,須防泄漏;以腹心報覆,不惟勞煩,亦防人情有時離叛?!贝颂幩^的“文牒”“泄漏”“腹心”“離叛”兩種情況,都曾出現(xiàn)于“蠟丸傳書”的過程中,而“字驗”正可加以避免:“今約軍中之事,略有四十余條,以一字為暗號……凡偏裨將校受命攻圍,臨時發(fā)以舊詩四十字,不得令字重,每字依次配一條,與大將各收一本。如有報覆,事?lián)钟趯こ鵂罨蛭碾褐袝?,加印記。所請得所,報知即書本字,或亦加印記;如不允,即空印之。使眾人不能曉?!?曾公亮、丁度等撰:《武經(jīng)總要·前集》卷15《制度·字驗》,466頁,影印本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2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即便情報遭到攔截或信使叛入敵營,沒有對應的解析密碼,敵方也無從知曉文牒密語的真正含義。不過,看似更加保險的“字驗”并未取代蠟丸,又是二者使用條件相異使然:“字驗”之法需聯(lián)絡雙方事先知曉相應的密碼編排,但戰(zhàn)場風云瞬息萬變,恐難隨時隨地準備充分或臨機調整,其使用自會受到局限,故而此時“蠟丸傳書”及時、靈活的優(yōu)點便會彰顯。
在宋朝統(tǒng)治秩序相對穩(wěn)定的時期,用于秘密傳遞軍政情報的蠟丸自然會讓位于正式官文流轉渠道中的政務公文,這是政權構建與行政規(guī)范的必然結果*相關研究,參見鄧小南主編:《政績考察與信息渠道:以宋代為重心》(前言),1~17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但在某些緊急事態(tài)之下,蠟丸仍有用武之地:皇祐四年(1052)儂智高兵犯廣州,知州仲簡“使人間道以蠟丸告急”,正是周邊“十縣民皆反,相殺掠,死傷蔽野”而造成交通癱瘓、聯(lián)絡斷絕的客觀條件使然*司馬光撰,鄧廣銘、張希清點校:《涑水記聞》卷11,200頁,北京,中華書局,1989。。前述開州秦傳序在面對李順軍時“蠟丸傳書”,也是類似情況下的非常做法。此外宋與遼、夏、金、元之間,不論戰(zhàn)時還是平時,長期開展著反間諜斗爭,蠟丸作為秘密情報載體,其應用廣泛自不待言。
秘密傳遞情報可以說是蠟丸的基本軍事功能,但隨著實戰(zhàn)需要的發(fā)展,人們意識到完全可以逆向利用其“隱蔽”“保密”的屬性,故意將寫有虛假情報的蠟丸“泄漏”給敵方,借此離間其將帥官兵,干擾其戰(zhàn)略判斷,最終施展“疑兵之計”以達成心理戰(zhàn)的目的。
此外,隨著宋金戰(zhàn)事愈演愈烈,游寇亂兵四起、社會動蕩加劇,在這種復雜的斗爭形勢之下,“蠟丸傳書”的用途繼續(xù)擴展,不再僅僅是針對高層軍政官員實施離間的工具,更成為一種被普遍使用的心理戰(zhàn)手段。史載靖康二年(1127),“建康府牙校周德叛,執(zhí)帥宇文粹中,殺官吏,嬰城自守,勢猖獗”。李彌遜“以江東運判領郡事,單騎扣賊闈,以蠟書射城中招降”,叛軍“開關迎之,彌遜諭以禍福,勉使勤王”,恰好其后李綱“行次建康,共謀誅首惡五十人,撫其余黨,一郡帖然”。*《宋史》卷382《李彌遜傳》,11774頁。李彌遜彈射蠟丸的目標并非“秘密聯(lián)絡”而是“公開招降”,結合此后叛軍開城投降、李綱僅懲辦“首惡五十人”的記載來看,說明李彌遜射向城中的蠟丸確實起到了分化、爭取多數(shù)叛軍的作用。紹興元年(1131),宋高宗鎮(zhèn)壓“閩賊”范汝為,在下令“盡行翦戮”之時,提出“王師到日,其諸徒眾能執(zhí)汝為請命者,當受重賞”,又命“宣撫司多出榜示,及箭射蠟彈入賊中,使明知朕意”。*李心傳編撰,胡坤點校:《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50,紹興元年十二月庚午,1035、1036頁。為實現(xiàn)這一目標,南宋官軍彈射的蠟丸數(shù)量必不會少,如此才能讓更多“亂兵”了解朝廷意圖,瓦解其士氣、離間其官兵。而前述諸大將以“蠟彈旗榜”招誘中原故民,應當也有削弱金后方統(tǒng)治、瓦解其戰(zhàn)爭潛力的考慮。
如前所述,蠟丸被應用于軍事領域的記載大致始于唐代,入宋以后由于制作技術的成熟及實戰(zhàn)需要的推動,軍用蠟丸的使用愈發(fā)普及,其功能也從秘密聯(lián)絡的情報載體拓展至離間敵軍的戰(zhàn)術工具。
有趣的是,在承平年代的歷史書寫或價值觀念中,蠟丸在軍事領域的“秘密”色彩,似乎常會被轉化為一種并不十分正面的文化意象?!渡凼下勔婁洝肪陀涊d了這樣一則軼事:
元豐二年,予居洛。有老父年八、九十,自云少日隨丁晉公至朱崖,頗能道當時事。呼問之,老人曰:“公初自分司西京貶崖州,某從行……至崖州,久之,某辭歸,公授以蠟丸,戒曰:‘俟西京知府某官與會府官,即投之?!橙缢?,知府王欽若也,對府官得之不敢開,遽以奏,乃自陳乞歸表也。其中云:‘雖滔天之罪大,奈立主之功高。’繼有旨復秘書監(jiān),移光州?!编捣颍∪沃菙?shù)者,君子所不為也。世謂丁晉公、王冀公皆任智數(shù),如老人之言,則晉公智數(shù)又出冀公之上。*邵伯溫撰,李劍雄、劉德權點校:《邵氏聞見錄》卷7,63、64頁,北京,中華書局,1983。
這段文字中的褒貶之義自不待言,不論是丁謂使用蠟丸的“史實”、還是邵伯溫記述此事的“書寫”,蠟丸自身及其用法所附著的“秘密”特性,正是印證丁謂“任智數(shù)”之手腕機巧的生動例證;而王欽若“不敢開”“遽以奏”的反應,更表明丁謂使用蠟丸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除此之外,有關張洎使用蠟丸之事所引發(fā)的后續(xù)議論,更可突顯蠟丸文化意象微妙。史載寇準與張洎同為給事中時,“嘗為庭雀詩玩張洎曰:‘少年挾彈何狂逸,不用金丸用蠟丸?!I洎在金陵圍城中,嘗為其主作詔納蠟丸中追上江救兵也”。*王闢之撰,呂友仁點校:《澠水燕談錄》卷10《談謔》,122頁,北京,中華書局,1981。在正史中宋太祖只是詰責張洎“教李煜不降”,提及蠟丸帛書也僅僅是作為證據(jù)加以展示,反而是張洎坦蕩承認、頓首請死之舉博得了趙匡胤的另眼相看;而此處記載寇準“譏”“玩”張洎的用詞及詩句,卻反映出此事對張洎聲名的負面影響,而坐實這種影響的事由,恰是張洎使用了“蠟丸傳書”的手段。無獨有偶,宋神宗君臣某次討論對夏戰(zhàn)和,文彥博、馮京主張要“師出有名”,并且特別提到了宋太祖伐蜀時得蠟書而用兵的“故事”,但王安石對此不以為然:
太祖偶然有此語,若蜀可伐,恐雖無蠟書,太祖不患無辭,如太祖伐江南,豈有蠟書?但我欲行王政,爾乃擅命一方,便為可伐之罪。如夏國既稱臣,未嘗入覲,以此伐之,亦便有辭。臣以為不患無辭,患無力制之而已。*李燾:《長編》卷237,熙寧五年八月壬午,5760頁。
不論文彥博、馮京還是王安石,都承認宋太祖使用了蠟丸,但王安石卻刻意削弱了那封蠟丸帛書的重要性,這固然有其為“不患無辭,患無力制之”的制夏方略開說的意圖,但蠟丸在軍事實踐中漸積而成的文化意象,恐怕并不符合北宋進步士大夫尋求“治道”的旨趣。故而王安石強調的“雖無蠟書”“但我欲行王政”,“爾乃擅命一方,便為可伐之罪”,實際上乃是以理想政治中“王道”所蘊含的“吊民伐罪”,解構了現(xiàn)實操作中“蠟丸”所帶來的“師出有名”。這種對蠟丸“用”與“說”的微妙差異,頗有值得玩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