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俏
【摘 要】舊時,在二人轉老藝人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藝訣:“藝人肚囊寬,雜貨樣樣全”??梢姡瑢τ谝晃慌f社會的二人轉藝人來說,“肚囊寬”的確代表了個人的水平?!八嚾说亩牵s貨鋪;不怕不賣錢,就怕貨不全?!边@句藝訣說得也是這個道理。
【關鍵詞】二人轉藝諺;程喜發(fā);劉世德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08-0026-02
一、要想肚里有,就得到處?。╭iǔ)
能達到“肚囊寬”這一境界,老一輩藝人們必定付出了極大的精力與辛苦。由于以前的演出場地既不固定也不受任何限制,因此老藝人幾乎都是走一處學一處,見啥學啥。二人轉老藝人程喜發(fā)說:“江湖怕走?!币馑季褪墙艘蛔呔驮鲩L見識,多得藝術。
據(jù)程喜發(fā)回憶,早些年他在各地演出的時候,無論從什么樣的藝人身上都能學到技藝。有時候看人家唱作有打動人的地方,就默默暗記在心;有時候是偷學別人的藝;有時候也會遇到很多老藝人,愿意把自己的技藝傳留給他。
有一位拉弦的藝人叫老趙文學,自從指點了程喜發(fā)后,他才更懂得什么叫藝。程喜發(fā)說,他過去多半是唱傻扭,“擄人家的葉子①”,只不過是學人家的外表。自己以為背下詞,按上調,會扭會浪就是個二人轉唱手了。其實不然,二人轉最難學的是學“人”。學人還不只是學人家的舉動行為,要像老藝人說的那樣:“學藝先學心,心動身動。”
這就是老趙文學告訴他的道理。
老趙文學指點程喜發(fā)那年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有一天他把程喜發(fā)拉到一邊說:“小子,你能唱,但你唱戲還需要開光!要開眼光、開耳光、開嘴光,手腳也得開光,全身上下都協(xié)調了,愿意怎么動就怎么動,那才叫藝?!背滔舶l(fā)說:“這,也沒有師父教過我??!”老趙文學笑笑,說:“師父,士兵工商、三教九流,上至國公王侯,下至花兒乞丐,男女老少都是師父。唱什么就得琢磨什么,平日不注意姑娘們的行走坐臥,一哭一笑,怎么能把鶯鶯演活呢?必須把人情摸透,才叫藝人。老先生們每到一處,首先注意的是風俗人情,甚至喂豬打狗都要過目,把這些研究到家了,在場上耳目手足怎么動都有理。有名的藝人都有個不怕麻煩的勁頭,隨時隨地改變自己的技藝,不能一條道跑到黑,不能怎么學的就照樣唱出去?!?/p>
劉世德在回憶錄里描述名丑徐大國時,也說了他一個“見啥都學”的故事。
按照劉世德的說法,徐大國渾身都是藝。他的“相”更是一絕。比如“斜嘴相”,“左嘴角往左邊一咧,和左眼角就連上了;右嘴角再往右邊一咧,和右眼角又連上了。眼睛還配合著,嘴角咧到哪,哪邊的眼睛就看不見了,另一只眼睛卻瞪得老大,往外鼓鼓著。”誰都學不上來。
劉世德對于徐大國這身本領很納悶,他是怎么學來的呢?后來有一次他與徐大國閑聊,徐大國跟他說:“我有啥真本領啊,不過就是平時心眼勤轉著點,腦子勤琢磨著點,什么都學,什么都問,才得來了這一點藝,老前輩說‘藝多不漲肚,真是不論學啥都有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用上了?!?/p>
有一次劉世德和徐大國一起在烏拉街唱地攤,離他們場子不到半里地,有一伙拉洋片的藝人在那賣藝。拉洋片是中國的一種傳統(tǒng)民間藝術,通常為1人表演,使用的道具為四周安裝有鏡頭的木箱,箱內(nèi)裝備數(shù)張圖片,并使用燈具照明,表演時藝人在箱外拉動拉繩,操作圖片的卷動,觀者通過鏡頭觀察到畫面的變化。通常內(nèi)置的圖片是完整的故事或者相關的內(nèi)容。表演者同時配以演唱,解釋圖片的內(nèi)容。
拉洋片的藝人也算是江湖人,一個人唱、打、拉、相,有真藝。每天演完戲,徐大國都跑去看拉洋片,一連看了十多天,還拉著戲班的人一起看。大家挑一個唱得最有味的山東藝人的箱子,輪換著看。誰知一場剛演完,這個山東藝人就說累要休息一會,其實他就是想讓許大國他們多給點錢。這時徐大國近前一施禮:“先生,您累了,我替您拉一會吧,掙的錢都歸您。”那個拉洋片的藝人看徐大國像個莊稼漢,也沒把他當回事,就把繩扔給他了。
徐大國拿著繩子一比劃,這可就熱鬧了:兩手雖然拽著繩打著鑼鼓點,可身上全是戲,滿臉還盡是相,真比那位山東老哥還帶勁。觀眾此時全都圍了上來,擠得風眼不透。這時那位山東老哥急了,趕緊把繩子搶了回去,觀眾還跟著起哄叫好。
事后劉世德才知道,原來徐大國十多天里,天天都蹲在這看,把拉洋片的技巧全學到手了。后來,許大國演《天臺》里的“拉洋片”一段戲時,把那些日子偷學的技藝全用上了,并且成為了他的一絕。
二、投師不如訪友,訪友不如偷藝
二人轉有句老話,“寧舍一吊錢,不把藝來傳?!碑敃r的社會時運不濟,藝人們都是靠自己的技藝混碗飯吃。因此,唱詞技藝便成了維持生計的財產(chǎn),“一出場,一坰地”,想達到“肚囊寬”的境界,藝人們多半只能偷偷地學。
劉世德為了向藝人曹瞎耙子學藝,就干過隱姓埋名當廚子的事兒。
劉世德聽名丑藝人小駱駝說過,“南北走,頂數(shù)耙子好?!庇谑窃趧⑹赖?2歲那年,他一個人背著行李專訪曹瞎耙子去了。
劉世德是在臘月找到曹瞎耙子所在的戲班的,一進屋,班子里的人都在吃飯,掌班的叫趙麻子,光領班不會唱,他在炕上給劉世德騰了塊地兒,問道:“哪來的客???會哪功?。俊眲⑹赖乱幌?,如果我說我是唱丑的專門來訪曹瞎耙子,人家準會防我一手,于是他說:“我是吉林省榆樹縣的,哪功也不哪功,就是喜愛這一行,跟班做了幾年飯,閑空時學著打打板,還打不到好處?!卑嗌先艘宦牐瓉硎莻€做飯的“外老抖”,誰都沒理他。趙麻子人不錯,說:“留下吧,班上正缺個做飯的,愿意學唱就跟哪位師父學兩句?!?/p>
吃飯時,劉世德借著跟大家拉家常的機會,與曹瞎耙子搭上了話。晚上開戲時,劉世德注意了一下曹瞎耙子,的確名不虛傳,嘴皮子利落、唱詞熟悉、段子特多、腰腿功厲害、嗓音特別怪。
從那開始,劉世德每天都做四頓飯。閑下來的時候就去看戲,有時候也幫著打打板。有一天下了戲吃夜飯,劉世德湊到曹瞎耙子身邊跟他說:“曹老板,您給我念念《古城》唄。我就是喜歡唱唱,教教我吧?!辈芟拱易与m然覺得奇怪,但他看劉世德是真心想學,就答應了。
因為曹瞎耙子真把劉世德當做飯的外行了,所以一點都不防備他,教的都是實惠東西。
連做飯帶學藝,眨眼就過了三個月,這時,劉世德已經(jīng)跟曹瞎耙子處得很好了。若不是因為一件事,劉世德還露不了底。
有一天,都要煞臺②了,從外面進來個屯大爺,張嘴就點《戰(zhàn)長沙》。趕巧兜單③的曹瞎耙子不會這出戲,掌班的趙麻子出去跟那位屯大爺說,請他另點一出戲,可人家不答應。這可把班里的人急壞了,曹瞎耙子憋得滿地轉。劉世德一看,人家平時待他不錯,這節(jié)骨眼兒不幫忙,就太不仗義了。他對趙麻子說:“趙財主,你跟外面人說說,有個做飯的大師傅會唱這出戲,問他看不看?”趙麻子當然不相信他:“你不能砸鍋???”“放心吧。”劉世德說。估計趙麻子也是被急昏了頭,就到外面去跟屯大爺說,那個屯大爺?shù)故峭纯欤f:“誰都行!”
劉世德上場一張嘴,就把觀眾打住了,一出戲順順溜溜唱了下來,后臺的藝人都看呆了。唱完下來,解下腰包,劉世德趕緊扎上圍裙準備做飯,可還沒等走出屋,大伙趕緊說:“得了,暗訪我們?nèi)齻€月,夠意思了,快解下圍裙歇歇吧?!?/p>
打這天起,曹瞎耙子表面上對劉世德非??蜌?,可實際上再也不教他了。劉世德當時還挺生氣,沒住幾天就走了。后來他回想起來,覺得也不能怪曹瞎耙子,那時的藝人,老了沒人管,藝都教出去了,不等于把自己的飯碗砸了嘛。
三、練到老,唱到老,學到八十不算老
過去,藝人們都說:“唱到老,學到老,進了棺材也學不了。”所以說要想“肚囊寬”,藝人們都要堅持不懈學習。
有一次,程喜發(fā)正在場上說口:“當胡子的都是國公之后……”場下有位老人家說:“這話對!瓦崗寨的胡子后來當了國公?!背滔舶l(fā)又說:“聰明不過帝王,伶俐不過天師……”老人家卻說:“這話不對,應該說聰明莫過于畫匠,畫匠描龍畫鳳,畫啥像啥;伶俐莫過于江湖,江湖人有過目之才,見什么人唱什么戲?!惫们也徽撍@話說得對錯,在過去,藝人在臺上唱戲,臺下觀眾咬文嚼字是很平常的事兒。這位老人家后面說的話,給了程喜發(fā)很大的啟示,他說:“學藝別充假行家,別樣樣通樣樣松。飯夾生不好吃,半生不熟的肉沒香味,半生不熟的藝也欠火。我兒子學木匠,先學三年硬木作,自覺不錯了;我又讓他學了三年軟木作,才知道自己那點本事有限。這三年滿徒了,還不知道有多少個三年等著他?!?/p>
四、不下苦功,難得好藝
學藝,就是“嘴勤點,眼勤點,手勤點,身勤點”,沒人能隨隨便便達到“肚囊寬”的境界。
很多觀眾都說劉士德的《潯陽樓》唱得好,可當年他學唱這出戲時,著實吃了很多苦。
劉士德23歲那年,有一次在農(nóng)村唱屯場,觀眾點戲,非要他唱《潯陽樓》,可當時劉士德還沒學這出戲,于是連忙道歉。這時,就聽班上有人說:“連一出《潯陽樓》都沒有,還想兜單?!”劉士德一聽,臉上雖然沒動聲色,但心里臊壞了。暗自咬牙道:“三個月內(nèi),非學到手不可!”
經(jīng)打聽劉士德得知,大榆屯藝人“瞎苞米”會這出戲。于是他背起行李卷,追去學藝。
“瞎苞米”一天演三場,一點空閑時間都沒有。劉士德就天天晚間預備點酒,下了戲請他喝兩盅,他喝完酒,一高興,就躺在被窩里給劉士德念戲。
每天念完戲,都是后半夜一兩點了??蓜⑹康逻€是舍不得睡,用被子蒙住頭,小聲叨咕詞,叨咕叨咕就睡過去了。睡也睡不實,連做夢都是背詞,常常是睡著睡著,冷不丁就醒過來,這時天才蒙蒙亮。摸索著套上棉褲,劉士德又去外面喊嗓了。
數(shù)九寒風,一練一身冰。有一天劉士德剛一張嘴,就覺得嘴邊上一陣麻。當時他也沒在意,仍然繼續(xù)喊嗓。太陽出來了,“瞎苞米”喊劉士德回屋吃飯,劉士德一進屋,大家都愣住了,問他腮幫子怎么了,劉士德自己還不知道咋回事呢,一摸,才知道原來凍起了一層泡。
吃完飯,凍僵的臉漸漸緩過來了,劉士德才覺出鉆心刺骨的疼。但就是這樣,他也沒耽誤學戲,照樣早起練嗓。
僅僅16天,劉士德把《潯陽樓》全學完了。辭別了“瞎苞米”,回到他原來的戲班,到晚上上臺一唱,大家全都驚呆了,看著劉士德臉上累掉的肉,腮幫子上凍起的泡,都說:“你啊,真是見藝不要命?。 ?/p>
注釋:
①學人家的樣子演唱,不是像師徒那樣傳統(tǒng)的學戲方法,叫作“擄人家的葉子”。
②方言。指演出結束,散戲的意思。
③相當于“壓軸”,唱最后一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