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事這工作是遠不如人所想的那么便利的。最初的五年,文字還掌握不住,主要是維持一家三口的生活。為了對付生活,方特別在不斷試探中求進展。許多人都比我機會好、條件好,用一種從容玩票的方式,一月拿三四百元薪水,一面寫點什么、讀點什么,到覺得沒多大意思時,自然就停了筆。當然也有覺得再寫下去也解決不了社會問題,終于為革命而犧牲的,二十年代初期我所熟悉的北大、燕大里不少朋友就是這樣死于革命變動中的。也有些人特別聰明,把寫作當作一個橋梁,不多久就成了大官。只有我還是一個死心笨眼人,始終相信必須繼續(xù)學個三五十年,才有可能把文字完全掌握住,才可能慢慢達到一個成熟境地,才可能寫出點比較像樣的作品。
(蒼 耳摘自沈從文1980年11月7日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演講《二十年代的中國新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