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蘭·塞提亞35歲時，陷入了中年危機?？陀^來講，他是匹茲堡大學著名的哲學教授，著有《實用知識》和《明辨是非》。但是突然間，他開始不滿足于自己的生活。從內(nèi)心來看，他感到“有一種懷舊、后悔、幽閉、空虛和恐県交織的不安在隱隱悸動”;從莊現(xiàn)看，他只看到未來退休、年老、死亡按部就班的日子”。生活的意義為何？如何終結(jié)？答案突然變得如此顯而易見。生活毫無意義，只能聊以度日。

有些人，比如我的朋友離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搬到牙買加，娶了一個販毒女。可是塞提亞沒法兒像他們那樣，他對自己的中年危機認識得很清楚。在《中年危機的哲學指南》（普林斯頓出版社）中，他審視了自己的消極狀態(tài)?！爸心辍币辉~有一種自我安慰的作用，塞提亞在書中寫道，“這是一本自我拯救的書，也是我拯救自己的一次嘗試?！彼Ｍㄟ^系統(tǒng)分析自己的癥狀，來減輕中年危機對自己的影響。

塞提亞發(fā)現(xiàn)，中年危機的歷史既十分深遠，又十分簡短。說深遠，因為他從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埃及第十二王朝文稿中，發(fā)現(xiàn)了有關(guān)中年危機的最早文獻記載。據(jù)文獻記載，但丁在35歲時，很可能患上了中年危機（“人生到達中途，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陷黑暗森林，迷失了方向?！保┱f簡短，因為他發(fā)現(xiàn)“中年危機”這個術(shù)語直到1965年才被提出，當時哲學家埃里奧特·杰奎斯寫了一篇題為“死亡與中年危機”的文章（杰奎斯引用了患者的哀嘆：“一直以來，象是個永無盡頭的斜坡，除了遙不可及的地平線，上面一無所有。但是突然之間，我好像爬到了頂峰，眼前所見的，是一條下坡的漫漫長路。”）1971年，約翰·厄普代克出版了《兔子歸來》（寫道：“30歲前沒做成的事，這輩子也做不成了?！保?986年，理查德·福特出版《體育記者》（寫道：“你可以夢想另一番美好生活，永不醒來?！保?。這期間，1977年，蓋爾·希伊出版的《人生變遷》，從心理學角度探討了中年危機。希伊是一位成功的調(diào)查己者，她還寫過《灰色花園的秘密》一書，希伊已經(jīng)成為中年問題的專家。采訪了許多中年危機受困者后，希伊得出結(jié)論：女人也會經(jīng)歷中年危機，只是與男人相比，她們經(jīng)歷得更早些。1976年，希伊告訴人們：“35歲到39歲是女性出軌的高峰期。最小的孩子也背上書包上學了，女性到了中年，開始幻想希望重獲青春容顏和浪漫愛情?！?/p>

希伊的書出版之后，好像每個人都在經(jīng)歷中年危機。塞提亞寫道，也許戰(zhàn)后的幾十年間，風氣保守，人們過早步入婚姻，反主流文化盛行后，人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但總體看來，關(guān)于中年危機發(fā)生頻率的研究變得越來越模糊。許多關(guān)于幸福的長期研究顯示，事實上人們隨著年齡的增長，會變得越來越開心。（塞提亞表示：“亞里士多德的觀點——我們已經(jīng)達到‘盛年時期，增加了研究的可信度，即人在35歲，身體已經(jīng)發(fā)展到鼎盛時期，到了49歲，思想發(fā)展到黃金期。”）其他研究表明，生活滿意度是一個“U形曲線”，我們年輕的時候幸福感最高，隨著年齡的增長，幸福感逐漸降低。（甚至有些動物學家進行的猿猴研究顯示，猿猴在中年時期，最為低落。）“中年時期糟心事最多，”塞提亞寫道，“孩子、父母、工作、健康心。”他認同德國經(jīng)濟學家漢斯·施萬特的研究，即“年輕人往往高估日后生活的滿意度，而中年人則往往低估老年生活的滿意度”。根據(jù)這一a論，我們可以通過改變自己的期望值雜免中年危機。

如果你渾渾噩噩度日，那么中年危機對你來說，沒準兒是一件好事。中年危機會給不負責任的行為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不過，這樣講有些言過其實。塞提亞自己就經(jīng)歷了中年危機，事實證明，中年危機只不過是幸福生活的正常部分。他發(fā)現(xiàn)了一些智力陷阱，即使最睿智的人也很難避免。許多事情與我們思考自由和選擇的方式有關(guān)。中年人的生活，或多或少，已經(jīng)形成了固定模式，比如，中年人在做選擇時常常變得很戀舊，他們認為，我想做這份工作，就是因為我想做這份工作，而不是因為我們要賺錢養(yǎng)家。塞提亞用哲學的嚴密性解釋了這一思維缺陷。他寫道，假設有三個你想要的東西A、B、C，按照偏好順序排列，你只能選其中一個。因為選擇本身就有價值，所以比起選A，人們更傾向選B或C，但是選擇所帶來的滿足感是有限的。大多數(shù)情況下，B或C本身的價值加上選擇的價值實際上并不等同A的價值。選擇一份新職業(yè)很興奮，但是你很可能選擇了一個更糟的工作。重新約會很有趣，但是你的新配偶很可能比不上現(xiàn)任。

有些中年人會思考自己本該做什么、本能做什么、本想做什么，甚至希望回到過去，一鍵撤銷那些到離譜的決定。塞提亞也是如此，他會想自己本該做一名醫(yī)生，而不是去當哲學教授。塞提亞奉勸這些中年人好好考慮，他們會在幻想中的平行世界過怎樣的生活。想想“蝴蝶效應”吧，如果那些錯誤的決定可以撤銷，那么現(xiàn)實生活中你看重的很多東西都將不復存在。比如說，如果你選擇了截然不同的職業(yè)生涯，那么你的孩子可能就不會出生。塞提亞認為，那些悔不當初的決定往往代表了人生岔路的某個選擇。你該一心投入到小說創(chuàng)作中還是花時間陪陪家人？你該做音樂家還是工程師？在塞提亞看來，選擇之后留有遺憾是件好事，反映出一個人可以健康、多維地評價自己的生活。塞提亞寫道，“希望生活沒有遺憾說明現(xiàn)實世界不盡如人意，也暗示了一個人與生活握手言和的能力?！钡敲舾袘n郁的人可能會覺得，無論生活多么繽紛絢爛，人生都難免遺憾。

對很多中年人而言，年齡越來越大，意味著離死亡越來越近，內(nèi)心的恐慌難以排解。但是塞提亞持有不同的見解，他認為，長生不死只會給人帶來短暫的滿足感，隨后將是長久的郁郁寡歡。他建議人們?nèi)ハ胂笠粋€場景：如果你有個朋友去世了，那你該怎樣接受這一事實？看待自己的生死也是一樣的道理_。真正令塞提亞恐懼的是中年倦怠——沒有目標、疲憊無聊，會披著年齡的外衣將人擊垮。塞提亞意識到，中年危機的本質(zhì)是成就感背后的自我挫敗感。也就是說，一旦你完成某個任務，它就成了生活中的過去式。他寫道，“無論是生孩子、寫書，還是救人，都是有意義的任務，完成之后就不再是人生目標了?！边@樣看來，一切目標導向的行為都是那么諷刺?！叭嗽谕瓿赡繕巳蝿諘r，總想要用盡力氣去追求美好的事物。如果一切行為都要有目的，那么交朋友就是為了最后的分別嗎？”塞提亞引用了叔本華的名言，“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笔灞救A對人生的意義苦苦思索，最終卻得出了冰冷的結(jié)論：我們用生命去抗爭奮斗，最終只得到了無盡空虛。塞提亞總結(jié)道，“這就是問題的關(guān)鍵，目標導向的生活會消耗人的熱情。在他們看來，人生就是一個個關(guān)卡，闖關(guān)成功任務即終止?！?/p>

為了解決這一難題，塞提亞提出了一條重磅理論。他借鑒了亞里士多德對于“完整”活動和“不完整”活動的區(qū)分方法，完整活動的過程和目標一致，反之則是不完整活動。如果用蓋房子打比方，其最終目標是住進蓋好的房里，那么蓋房子本身是不完整的。但是，在森林中散步是完整的活動，因為散步本身也是活動目標?？偨Y(jié)來講，第一類活動具有“目標導向性”，第二類活動本體即目標，具有“體驗性”。

塞提亞認為，要想避免叔本華所說的“無聊生活”，要么做“完整的”事情，要么想方設法把活動本身當作目標，隨后投入全身心做到最好。塞提亞告誡人們要提防“提前退休的虛假誘惑，因為“工作并非具有終極目標的任務”，人不應該逃避工作，而是要把工作本身當成目標去體驗、去完成。中年人喜愛的一些活動有利于塑造體驗式的思維模式，比如高爾夫、瑜伽、園藝等。此外，塞提亞也提倡正念冥想。在他看來，如果人們可以不再關(guān)注目標地點，而是去體驗過程中的點點滴滴，那么買輛跑車也是上佳選擇。

歸根結(jié)底，解決中年危機的秘訣是“活在當下”?？吹竭@里，你是否對這個答案有些失望？你可能會懷疑哲學存在的意義。思想史是塞提亞手的武器，他本可以借鑒黑格爾的觀點，鼓勵中年人學習新技能，尋找和外界坦然溝通的途徑;他也可以向德里克·帕菲特學習，告訴人們?nèi)吮旧聿⒉蝗缦胂笾姓鎸?，中年危機子虛烏有;或者他可以贊同道格拉斯·霍夫斯塔特的看法，認為中年危機的關(guān)鍵難題是人際關(guān)系，因為我們神經(jīng)元里的思維模式和情感模型會影響到身邊的人。塞提亞一旦放棄了自己的哲學武器，誰能猜到他還會提出什么有意思的建議呢？我讀到《中年危機的哲學指南》時，內(nèi)心渴望看到一些反常的見解。塞提亞用全新獨特的思維方式分析了中年危機，但我沒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簡單：有時別想太多，順其自然是最好的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