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洽瑜

她帶著一股難聞的洋蔥味和魚腥味敲響房門，“吃飯了。”我別扭地別過頭去。

近來只要一聽到她的聲音，我就沒來由地覺得煩躁。

我很羨慕那些同學(xué)們的母親，美麗端莊，衣著時髦。而她，卻總是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渾身充斥著異味，隨便套一件款式老舊的衣衫就出門。和她一起走在街上，我總覺得四周有無數(shù)審視打量的目光，有如針扎一般，渾身不自在。我憤憤地甩開她向我伸出的手，低著頭遠遠落在后面，試圖和她劃清界限。

她時常對著我絮絮叨叨，總是給我夾討厭的蘿卜和魚，不允許我做這做那，感覺她整個人也變成了一個亂糟糟的洋蔥，從里到外都散發(fā)著那令人難以忍受的腥臭味。

我自然地別過頭去，同她冷戰(zhàn)了許久，既討厭她，又因她對我的無可奈何而感到小小的得意。

就這樣，我以所謂的驕傲和倔強一直同她對抗著，直到那個初冬的夜晚。

從補習班回來，已近九點，家里靜悄悄的。桌上，一碗紅棗銀耳粥，還熱乎著。桌角，放著一盒感冒藥，拆了兩粒。臥室的門虛掩著，又是熟悉的味道，我厭惡地皺眉，連澡也沒洗，竟就睡著了。

還在夢中，突然被一陣爭執(zhí)聲吵醒。寒氣還很重，窗外尚是漆黑一片，路燈散著一圈圈冷黃。我瑟瑟地裹著被子走出房間，看見父親拉著面色發(fā)白的她，怒氣沖沖：“感冒都這么重了，還要大半夜起來去批海鮮！”她只是搖搖頭，掙脫父親的手。側(cè)身進廚房的時候，她看見了我，卻什么話也沒有說。父親轉(zhuǎn)過身來，瞪了我一眼，就大步進屋去給她拿外衣。

看著廚房里那頂著“蓬草窩”的瘦小背影，我喉頭兀地有些發(fā)緊。她曾染過幾次發(fā)，卻還是蓋不住蓬勃沖出的白色。我看著她端起水瓶的手掌，骨節(jié)粗大，硬而發(fā)黃的老繭緊實而突兀地嵌在指骨間。

這長滿老繭的手，長年浸泡在魚腥的冰水里，連帶發(fā)梢到指尖，都充斥著生魚的腥味。陰冷的環(huán)境，使得手皮皸裂起皺，而日復(fù)一日，浸漬在強腐蝕性的肥皂水里，洗刷一家人的衣裳和碗碟，使得她的手上又犁出了道道深痕。

我抬頭，廚房的光是那樣微弱，昏黃的暖色僅僅裹住她的上半身，更顯得窗外的漆黑寂靜而龐大。我猛地想起，那些被我刻意模糊的畫面：自我上學(xué)以來，她幾乎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去批發(fā)市場，晚上打掃、洗衣到深夜;如今，批發(fā)海鮮的生意賺錢不多，而她仍舊堅持著，只為讓我能更肆意地去想去的地方，買想玩的玩意兒……而我在這些日子里，卻總對她冷眼相向。

“別去了！”我板起臉，佯裝發(fā)怒，伸手搶過她正要披上身的外套，順勢別過身，“先把病養(yǎng)好……”

長久的沉默，正當我以為她還固執(zhí)要去時，傳來一聲微潮卻喑啞的嗓音：

“……好！”

（指導(dǎo)教師：楊建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