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內(nèi)斯
生命從未因隨時離開而終止。
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從事動物研究的表哥羅拉格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最近他正在尤南附近的一個天然草場工作,想邀我去走走。
9月,我來到羅拉格野外研究基地——斯墨拉爾草場。這里地處北極圈內(nèi),卻因溫暖的海洋暖流而水草肥美。我好奇地問:“你們在這里研究什么?”
羅拉格說:“這個?!表樦傅姆较颍铱吹綄嶒炇依镳B(yǎng)的一只只灰黑色的老鼠,“它們不是一般的老鼠,而是旅鼠,旅行的老鼠。從理論上來說,一對旅鼠每年能繁殖967118只?!?/p>
我很驚訝:“天哪,不久以后,整個地球不都是旅鼠的世界了嗎?”羅拉格笑道:“大自然是神奇的,它自會安排一切。”他有點像個哲學(xué)家。
10月份到了,草原上的草漸漸枯萎,呈現(xiàn)出一片蕭條的景象。一天早晨,草原上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吱吱嗡嗡,仿佛有千軍萬馬從極遙遠的地方奔來。我鉆出帳篷,看到草叢里有一些橘紅色的小動物在竄來竄去,仿佛要大難臨頭。
羅拉格很冷靜地告訴我這是旅鼠們“開會”呢,“當(dāng)它們的數(shù)量增加到一定程度時,就會自動把灰黑色的皮變成橘紅色,吸引別的動物來吃,以便自然減員?!?/p>
這句話讓我突然聯(lián)想到自己,不久前,我被確診為肝癌,面對這個象征死亡的字眼,我不敢想象生命將如何被殘酷地吞噬掉,那種死亡來臨前蝕骨的病痛讓我萬分恐懼。我真實地感受到,這個世界用癌癥把我排除,也是為了自然減員!我有些歇斯底里地質(zhì)問他:“你把我叫到斯墨拉爾來看旅鼠,是不是為了告訴我,我的生命是多余的?”
羅拉格連忙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讓你看的好戲還沒有開始呢。我要你跟我一起全程追蹤旅鼠的生命之旅。”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想我愿意等待這一時刻。
一天傍晚,當(dāng)太陽緩緩沉向天際時,廣袤的草原沉浸在一種絕對靜寂中。遠處突然傳來一種聲音,悶悶的,沉沉的。轉(zhuǎn)眼之間,一片橘紅色的浪從草原深處翻卷而來,大片的旅鼠在向前奔跑。它們奮力趕向前方,遇到小河溝、石塊或者樹干,也決不避讓。在狂奔的隊伍中,不斷有旅鼠淹死、撞死或者被空中飛來的老鷹、草原里躥出的狐貍叼走??墒沁@些危險似乎完全被忽略了,它們奔跑著去赴死亡之約,把生命交給了大自然。這悲壯的一幕把所有人的眼圈都看紅了。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中,我們沿路跟蹤旅鼠的蹤跡。在長途旅行中,不斷有新的旅鼠加入,隊伍一直在壯大。白天,它們進食蓄積力量;晚上,它們摸黑前進。遇到河流,走在前面的會義無反顧地跳入水中,為后來者駕起一座“鼠橋”;遇到懸崖峭壁,許多旅鼠會自動抱成一團,形成一個個大肉球向下滾去。就這樣,它們勇往直前,前仆后繼,沿著一條筆直的路線奮勇向前……
奇怪的是,在與旅鼠共同奔跑的過程中。我漸漸忘記了自己的病,偶爾想起,也不像以前那樣害怕了。人在自然界中奔跑,會越來越忘記自己,越來越膽大,有時候我會突然對羅拉格說,快點,快點。羅拉格笑道,你不要命了,這種路能飆車?我說:“把命交給上帝吧!”
11月中旬,我們抵達巴倫支海離韋內(nèi)斯不遠的海岸。這兒海水湛藍,海邊沒有沙灘,只有一片怪石嶙峋的礁石。
下午兩點左右,大片橘紅色的云塊貼著地面從遠處飄來。旅鼠們終于到了!我小聲問羅拉格:“旅鼠千里迢迢來到海邊,究竟為了什么?”他神色肅穆地沉默著,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
只見,最先到達的旅鼠們沖到海邊,幾乎沒有一秒鐘的猶豫,就跳進了大海,一瞬間被洶涌的波濤吞噬了。后面的絲毫沒有駐足,仍然緊跟著往下跳。就這樣,幾百萬的生命不久就被浩瀚的大海全部吞沒了。
我?guī)缀醪桓蚁嘈叛矍暗囊磺?,心底油然升起對生命的敬畏。旅鼠們竟然用了如此決絕的方式,促使留在斯墨拉爾那一小部分旅鼠繼續(xù)繁衍和生存。兩行熱淚不知何時已打濕我的臉頰……不知過了多久,大?;謴?fù)了原狀,浪花繼續(xù)沖刷著礁石,可是和我們相伴一路的旅鼠們,卻徹底地消失了。
此刻,我突然明白:生和死,都是生命的一部分。盡管生命的終點不外乎是死亡,但是在生命的旅途中,我們不能因懼怕這個終點而消極。
(橘子摘自搜狐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