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海

研究中國的“海上絲綢之路”文化，不難發(fā)現(xiàn)幾乎成為沿海城市的專利，首批列入“海上絲綢之路”的城市：蓬萊、揚州、寧波、福州、泉州、漳州、廣州、北海、南京等九城市就是最好的說明。筆者在長期研究絲綢之路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陸上絲綢之路的起點西安，與海上絲綢之路的起航地南京之間，還存在一條兩種文化交融的地區(qū)。中原河南地區(qū)正是海絲文化與陸絲文化交融核心地段?！澳洗瘪R”文化在河南都有重要的體現(xiàn)。

中國古代車輛起源于中原。有了牛車、馬車才促進中原道路建設，促進了黃河流域的經濟發(fā)展，相反江南的道路沒有車行之前，處于原始道路交通的狀態(tài)，經濟落后于北方。秦始皇滅六國統(tǒng)一中國后，為鞏固封建大一統(tǒng)政權，修建了由咸陽到江南的官道，秦始皇可乘六匹馬并駕的皇車東巡江南。

河南省目前有回族人口約128萬人，僅次于寧夏和甘肅居全國第三位。擁有約350座清真寺，成為中國清真寺第一大省。2007年6月18日，河南省有6處文化遺產申報“絲路遺產”名單，它們分別是漢魏洛陽故域、隋唐洛陽城、白馬寺、漢唐兩京故道、鞏義石窟寺和鞏義瓷窯址。河南有眾多全國文保清真寺，沒有一處申報“絲路遺產”，實為遺憾。

2018年5月，筆者隨南京市伊協(xié)文史委員會一行5人，對河南開封、鄭州、焦作三城市六座宮殿式清真寺進行考察訪問，在當?shù)厥幸镣镜膸椭?，意外發(fā)現(xiàn)不少海絲文化線索，現(xiàn)從以下幾方面闡述。

朱仙鎮(zhèn)魚鱗窗實為蚌殼窗

朱仙鎮(zhèn)位于開封城南22公里處，是中國四大歷史名鎮(zhèn)之一，也是著名商業(yè)重鎮(zhèn)。早在宋代，以賽氏家族為代表的穆斯林商賈進駐該地區(qū)。朱仙鎮(zhèn)先后修建了東寺、西寺、南寺、北寺、中心寺和兩座清真女寺共7座清真寺。以北大寺保存最好。朱仙鎮(zhèn)流傳這樣一段民謠“悠悠惠民水，浩浩宋都門。阿賈得回賜，建寺謝主恩”。北大寺還陳列著一棵巨大枯死的槐樹，命名為“相思槐”。北宋滅亡后，岳飛于紹興十年揮師北伐，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岳帥府當時就設清真寺內，岳飛騎的那匹追風菊花馬就拴在這棵老槐樹下。岳飛在大槐樹下散步打拳，召集會議，同槐樹結下了不解之緣。岳飛被害不久，老槐樹也漸漸枯死。這兩段傳說，印證了宋時朱仙鎮(zhèn)就建有清真寺。

朱仙鎮(zhèn)清真寺占地9000余平方米，是一座伊斯蘭文化中國本土化典型建筑，經明清兩朝不斷重建，成為清真寺建筑文化的典型實例。國務院2006年5月25日公布朱仙鎮(zhèn)清真寺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在朱仙鎮(zhèn)清真寺眾多文物中，有兩件引起筆者重視，第一件是朱仙鎮(zhèn)清真寺一大奇跡——魚鱗窗。門前簡介這樣寫道：魚鱗窗是由大片魚鱗加工鑲嵌而成，每片約8平方厘米，現(xiàn)存約720片，有近300年歷史，用打磨透亮的魚鱗護窗不僅牢固，而且白天的陽光、晚上的燈光透過魚鱗能折射出七色光彩，頗為壯觀。然而如此巨大的魚鱗出自何處，尚屬未解之謎。魚鱗窗為朱仙鎮(zhèn)清真寺蒙上一層神秘面紗。筆者仔細查看，一眼認出這是蚌殼明瓦。現(xiàn)在看來是到了要揭開魚鱗窗神秘面紗的時候了。

1.南京明代造船遺址出土10余件蚌殼明瓦

A.南京市博物館考古隊于2003年8月至2004年9月，對位于南京市西北部的江邊寶船廠遺址第六作塘進行全面考古發(fā)掘，清理出各類文物1500余件，其中發(fā)現(xiàn)8件蚌殼明瓦?；境史叫?，表面平滑，厚度為0.1厘米，確定為窗格上鑲嵌的透光“明瓦”。經測量長度在7.1至8.1厘米，寬度在6.5至7.2厘米之間，其中一件帶有小孔。

寶船廠遺址是明代鄭和下西洋的造船基地，明代嘉靖《南樞志》卷113《朝貢部》記載：“南京城西北有寶船廠焉，創(chuàng)于永樂三年?！边@是寶船廠創(chuàng)立年代最明確的記錄。永樂三年正是鄭和首次下西洋的時間。鄭和下西洋寶船不可能當年投產，當年出船。龍江船廠也參與了下西洋船只的建造。

B.2014年6月至2015年5月，南京下關國際航運中心項目施工，相繼出土大量船用構件、造船工具、兵器等。其中有幾枚殘件蚌殼明瓦。對照明嘉靖李昭祥撰《龍江船廠志》，詳細介紹了廠址范圍，發(fā)現(xiàn)施工地點正是明龍江船廠遺址范圍之內。由于眾多出土文物流失民間，使得更多關心古代造船的學者得以上手研究。在龍江船廠遺址還出土打過孔的蚌殼，成為明初人們服飾用蚌殼紐扣的有力佐證。蚌殼明瓦和蚌殼紐扣的發(fā)現(xiàn)無疑豐富了鄭和船隊官兵在海上生活的內容。取之大海的蚌殼也能帶來不少的收入。

蚌殼窗在各地有不同稱呼，有蠔殼窗、蠣殼窗、海月窗、海鏡窗等，用打磨成藻片的貝類外殼鑲嵌在木格窗上，具有可防水、不易變形、堅固耐用、光線柔和等特點。云母光澤，陽光透過，折射出七彩光華，更顯欣賞性。

由于南方雨水多，采集貝殼方便，故蚌殼窗多流行南方。目前發(fā)現(xiàn)有蚌殼窗的最早記載，是南宋地方志《寶慶四明志》卷四記載：“海月，形圓如月，亦謂之海鏡，土人鱗次之，以為天窗?！笨梢娡该鞯耐咦钤绯霈F(xiàn)在宋代，明初得到大力的推廣，形成明瓦生產行業(yè)。南京新街口西南有一地名叫明瓦廊，是專門生產、銷售明瓦的集中地。由于鄭和七次下西洋的終止，大型海蚌殼的原料減少，明瓦的生產以羊角、牛角煎熬成液，倒在青石板，冷凝后壓成藻片，制成新產品明瓦來。至清末，蘇州明瓦行業(yè)還成立了“明瓦公所”。平板玻璃在我國的大量涌現(xiàn)，明瓦業(yè)由此淡出市場。

南京寶船廠出土八件蚌殼明瓦，參加了全國海絲文化巡展，足見其珍貴。此次朱仙鎮(zhèn)之行，意外發(fā)現(xiàn)720件蚌殼明瓦，不管從數(shù)量上、年代上都是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應該引起有關部門重視。應該是目前河南“海絲文化”的集中表現(xiàn)。

在朱仙鎮(zhèn)清真寺門前，有一對石獅也引起筆者的重視。據(jù)清真寺阿訇介紹，相傳這對石獅的石料來自阿拉伯半島，是通過寺前的運糧河運來，后經能工巧匠雕刻而成。奇的是石獅基座上刻有一菊花圖案。眾所周知，菊花是開封的市花。開封喜種菊花有一千多年歷史，說明當時朱仙鎮(zhèn)廣大穆斯林早已融入當?shù)孛袼?，將對菊花的喜愛表現(xiàn)在石獅基座之上。朱仙鎮(zhèn)清真寺石獅子最大的特點是獅子的眼睛和鼻子，尤其鼻子是尖的，對照開封鐵塔等建筑上的石獅，鼻子都是扁平的，可見朱仙鎮(zhèn)清真寺一對石獅子也是舶來品，與海絲文化相關。清真寺前放石獅也算河南一大特色。

沁陽北大寺窯殿中西結合的典范

河南省信陽市北寺街7號，有一座著名的清真寺沁陽北大寺。該寺始建于元至元年間，稱為興教寺。明嘉靖四十年（1561）重修。從寺內明萬歷十一年重修清真寺記碑、萬歷十八年（1591）鼎建清真寺拜殿記碑，得知明萬歷年間是該寺興旺時期，經過清代以來不斷維修保護，該寺基本保持原貌。2006年5月26日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沁陽北大寺建筑最大亮點有兩處。第一處，有全國目前最大窯殿。據(jù)《河南回族》一書介紹：“窯殿面闊三間，殿分間作穹窿卷頂，共三室，為阿拉伯式建筑。青磚套拱替代柱枋梁檁，又磚砌斗拱，洞卷藻井收頂，不用椽板?！惫P者仔細觀察窯殿藻井，與眾不同，收頂磚全是清水砌成，形成一圈一圈的磚圈，最后收頂磚上雕刻真主的尊名“安拉乎”，形象再現(xiàn)人們朝覲天房所形成一圈一圈的人流。窯殿內是一番阿拉伯式景象，窯殿外觀更是另一番天地。殿頂為十字脊樓閣頂，其下各殿背縱橫交錯，獸吻達七十多個，和檐下鑲嵌的枋、拱、垂攔一樣，全用三彩琉璃構件裝修，色彩繽紛，巍巍壯觀，充分展示了中國傳統(tǒng)的亭塔式與樓閣式完美相結合的典型建筑?？梢哉f，沁陽北大寺窯殿是中國古代中西方文化交融建筑的范本。

第二處亮點為皇家清真寺特點，首先表現(xiàn)在房頂大量采用黃色琉璃瓦、滴水、瓦擋，采用五爪龍圖案，五爪龍圖案與明初洪武建南京明故宮、明永樂金陵大報恩寺圖案一致，只是坯材質不同，是利用當?shù)厣巴翢?。尤其是大殿立柱上的彩繪最珍貴，金琢墨、瀝粉貼金彩繪能與故宮的彩繪相媲美。沁陽清真寺奇跡般保存的明代宮廷式的彩繪工藝，在全國清真寺中獨此一處。彩繪的含金量達98%，歷經數(shù)百年時間，至今依然金光閃閃。

筆者能親手摸上瀝粉貼金彩繪，也算是三生有幸。沁陽清真寺有如此規(guī)格的皇宮建筑，背后定有深厚歷史緣由，等待大家揭秘。

“若思邊海早修船”海絲文化經典

鄭州北大清真寺是鄭州創(chuàng)建最早、規(guī)模最大的清真古寺。雖然創(chuàng)建年代無考證，明代已具規(guī)?？梢源_定，室內乾隆二十六年（1761）碑文記載：“第由明以迄大清數(shù)百年，掌教者有三師……”該寺經明清以來多次重修，至今成為較為完整、獨具特色的中國式伊斯蘭古建筑群。

在鄭州北大寺眾多文物中，一副磚雕對聯(lián)引起筆者注意。這副對聯(lián)位于望月樓正面右側的掖門上。上聯(lián)是：要識得珠須返岸，下聯(lián)：若思邊海早修船，橫眉：理談三世。該對聯(lián)含義是要想識得珍貴珠寶，須返回岸上，腳踏實地去操作，若想去邊遠的海洋，須早作準備去修船。

這兩條道理過去、現(xiàn)在、未來都適用。這一對聯(lián)生動地將回回先祖擅長識寶、遠航的成功經驗作為座右銘，告訴后人。邊海一詞解釋是靠海、臨海，是邊疆海洋、海疆的意思。外交部專門設有邊海司。2018年5月28日中國測繪地理信息學會邊海地圖工作委員會在北京成立。可見穆斯林先人的海洋意識較其他群體更為強烈。

河南回回人的先祖，主要來自阿拉伯、波斯和中亞。唐宋時多以商人身份來往，通過經商加強了東西方經濟文化交流，增加了相互之間的了解和友誼。他們多數(shù)通過海船遠航來到中國沿海城市。隨著貿易的擴大，不斷向內地延伸。北宋開封稱東京，最為繁盛時期，更是這些胡商、蕃商、蕃客經商的好地方。他們憑借著雄厚的財力，在中國購置田宅，建立家室，逐漸定居中國。

這副對聯(lián)形象地描述了河南回回先祖如何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經驗，也成為河南海絲文化的重要依據(jù)之一。

筆者堅持河南是陸上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交融地區(qū)是有根據(jù)的。《明史》記載洪武二十七年（1394）編撰以京師為中心的全國通驛大干線里程和驛站配備。如南京至河南，2845里，水驛31；陸行1175里，馬驛22。南京至陜西4100里，水馬驛51；陸行2430里，馬驛42。南京至山西，4030里，水馬驛50；陸行2380里，馬驛41。驛站一般為60里為一驛，驛站內按規(guī)定配足馬、船，可見當時明代河南就有多路官道。開封、鄭州、沁陽都是官道中的重要城市。

人們常說的“元時回回遍天下”轉為“明時金陵回回遍天下?！焙幽系幕鼗叵茸鎭碜栽鲿r期。例如元代咸陽王瞻思丁的重孫賽曲列散爾班丁，就曾任河南省平章政事，河南也有賽氏后代就不足為奇了。筆者在研究清真寺史時，還注意了杭州真教寺于明景太二年（1451）大修，濟寧東大寺于天順三年（1459）大修。兩碑記載相距僅8年。東大寺寺碑載有七位哈智的記載，真教寺也出現(xiàn)7人捐金帛以充土木之賈的記載。宣德五年，鄭和船隊中有通事七人到達天房成為哈智，最有可能馬歡、郭崇禮等七人通事，參與了兩寺捐助。這七位哈智可稱為中國首個穆斯林朝覲團。隨著鄭和下西洋的終止，海禁時代的到來，對于中國穆斯林的朝覲來說是極其困難的事。這七位哈智很可能報團參與了國內多座清真寺的捐助。河南眾多宮殿寺清真寺的重修，有無鄭和下西洋中回回官員捐助有待史料不斷的發(fā)掘，才能揭開諸多之謎。

《龍江船廠志》中記載有兩位河南籍官員：一位是河南祥符人李愚，郎中正五品，嘉靖二十七年升任；一位是河南新鄭人茍賢，龍江提舉司提舉正八品，正德三年任。

河南海絲文化是豐富的，清真寺中海絲文化表現(xiàn)尤為突出。因為中國穆斯林的先祖多來自西域，經過千余年的傳承，完全適應了中國本土化生活。懂得熱愛中國文化，才是熱愛伊斯蘭教的根本。

挖掘清真寺中的海絲文化，不僅可以緬懷先祖?zhèn)內绾螒?zhàn)勝大海，背井離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精神，而且可以了解先祖?zhèn)優(yōu)檫m應博大精深的儒家文化所做的努力。

宣傳河南清真寺中“海絲文化”，正順應當前“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