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君莉
胡軍,1951年8月生于上海,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博生導師,曾兼任北京大學學位委員會委員、人文學部委員、北京市哲學會會長、中國創(chuàng)新戰(zhàn)略委員會主任、民進中央文化藝術委員會主任等。師從湯一介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代哲學和知識理論研究,也是最早系統(tǒng)地研究金岳霖《知識論》的重要學者之一。著有《知識論》《道與真》《分析哲學在中國》《中國哲學的現(xiàn)代轉型》《中國現(xiàn)代直覺論研究》《知識論引論》《金岳霖》《哲學是什么?》《燕園哲思錄》。先后在《哲學研究》《北京大學學報》等重點期刊上發(fā)表文章190余篇。
一、青春生活家園——從上?!芭飸魠^(qū)”到嫩江農場“馬棚”
胡軍出生在位于上海城隍廟東南角最古老的街區(qū),也就是所謂的“棚戶區(qū)”,家境十分貧寒,母親沒有正式工作,胡軍生性愛追求自由,特立獨行,傾向于過一種獨立自主的生活,他直言自己“比較欣賞一種孤獨、獨立的狀態(tài)”。為了給家里省下口糧,也為了磨煉自我,1969年9月13日,年僅18歲的胡軍,為響應國家“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號召,主動請纓,背著父母將戶口遷出,懷著滿腔熱血和遠大抱負,只身一人坐火車,奔向了遙遠的黑龍江嫩江國營農場三分場,胡軍隨身帶了兩個木箱子,一箱是生活用品,另一更大的箱子里全是書,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列寧選集》《資本論》,以及列寧的《哲學筆記》、毛澤東的《矛盾實踐論》、普希金的詩等書籍。書箱里的書都是他在上海時用自己可憐的零用錢買來的。還有些書則是他自己手抄的,他十五六歲時就手抄了由郭沫若翻譯的德國偉大文學家、思想家歌德的作品《浮士德》。也手抄過俄國文學家如普希金、果戈里等,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等著名詩人的作品及詩論。
他白天下農田干活,割麥、打谷,極度勞累和辛苦。晚上六、七十人睡在一個大馬棚里,休息條件極其惡劣,胡軍卻泰然處之,心靜如水。以木箱為案,在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和熏天的汗臭中借一盞煤油燈的光亮讀書、寫字或記筆記,“心有足樂,不知困乏”。無論寒冬或酷暑,無論風霜雨雪、驚蟄雷電,他沉浸在這一方小小的卻又是極大的書本展示出來的精神世界,享受思考給心靈深處帶來的愉悅和幸福。這樣的夜讀生活與思考為胡軍后來的發(fā)展與進步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他的自學能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后來考上大學,尤其是以優(yōu)異成績考上北京大學哲學系的碩士生,專業(yè)、英語成績都在90分以上,要遠遠高于其他學生,甚至高出了那些在北京大學讀本科的學生。這一切完全得益于農場時他的自學與夜讀生活。
二、傳奇職業(yè)之途——從初中生、農場場直中學教師到北大博士、教授
1975年以后,“紅五類”有推薦上大學的機會,屬于“黑五類”的胡軍沒有這個資格,長期堅持刻苦讀書、勤于思考卻為他贏得了新的生活機遇。當時全國上下積極提倡學習馬列著作,農場總部也定期舉辦這方面的學習班。胡軍在農場總部學習班的發(fā)言被領導,尤其是被農場場直中學的領導認可,1975年秋天被選中去農場場直中學當政治教師。
1977年恢復高考,從未上過高中、初中畢業(yè)的胡軍,全憑著自己內心深處的強烈興趣引導的自學,參加了當年的高考且平均每門課成績都在85分以上??荚嚦煽儽M管很優(yōu)秀,卻不能進人國內的著名高校,因為當時的黑龍江有特殊的土政策,即凡在本省內的中學老師參加高考的,只能留在本省的師范院校學習。胡軍告別了生活近十年的嫩江農場的生活,進人了哈爾濱師范大學政教系學習,因成績優(yōu)異,諸方面表現(xiàn)突出,畢業(yè)后被留校任教。1985年秋天,胡軍以全國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國哲學專業(yè)的碩士生,他撰寫的碩士學位論文得到了名師的高度評價。1988年又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北大哲學系中國哲學的博士生。1991年畢業(yè)后回哈師大工作,同年底就破格晉升為副教授,1993年又破格晉升為教授。1997年下半年,哈爾濱師范大學突然接到了北京大學調胡軍去北京大學哲學系工作的調令,他本人卻從未有去北京大學工作的意向!調胡軍去北大是因為胡軍的為人,尤其是他的治學精神、治學方法得到了學術界內外的高度認可。胡軍的博士學位論文出版后曾得到過多項國家和省部級學術獎。出版不到半年就收到了國際著名漢學家、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墨子刻的來信,他高度贊揚了胡軍的著作,并稱其是“中國最優(yōu)秀的哲學教授”。
三、學術之路——從自學成才到哲學“異類”
從黑龍江嫩江農場到哈爾濱師范大學再到北大哲學系,胡軍自學成才。在嫩江農場場直中學任教時,他偶獲在南開大學哲學系任教的溫公頤先生編寫的《邏輯學》教科書,開始自學邏輯學,從此與哲學結了緣,結下了深深的緣。
攻讀博士期間,胡軍開始深入系統(tǒng)地研究知識論,并從知識理論及其思辨能力角度來審視中西文化之間的本質差異,雖身在中國哲學教研室,胡軍卻格外關注邏輯學與知識論的研究領域,且極力推崇西方哲學體系。他經常說自己顯得很尷尬:“哲學界的其他學科的老師比較認可我,但在研究中國哲學的學者看來,我卻是異類?!迸c重視史料的哲學研究方法不同,胡軍認為,史料研究固然重要,因為它是學術研究的基礎,更重要的是學者應該善于提出新的問題,做系統(tǒng)的結構性的理論思考與建構工作。他曾詼諧幽默地稱自己的理論為“胡說”。胡軍的得意門生,現(xiàn)在鄭州大學哲學系工作的張永超副教授說:“胡老師對中國哲學的研究,接續(xù)了馮友蘭、金岳霖以來的研究傳統(tǒng),試圖回到問題自身做學理的探究,而不再通過人頭、主義、地域、國別、時代分科。“這是一種‘告別古今中西,回到問題自身的思路?!焙姼矣谔魬?zhàn)經典和權威。他的碩士論文和博士論文都與金岳霖有關,他也將相關著作讀過數(shù)十遍,但他不同意金岳霖的一些觀點,在論文中與之展開對話。胡軍說道:“比如我有這樣一個觀點,即金岳霖認為只要感覺者的感覺是正常的,那么他通過感覺所獲得關于外物的內容就是客觀的。我不同意他的看法,花了大量篇幅論證到,即便是正常的感覺,得到的感覺內容也不是客觀的。在這個問題上,金岳霖還局限在一個很狹小的理論圈子內,他不知道與感覺認識相關的科學生理學方面的內容,我則能夠提供大量的關于感覺生理機制研究的系統(tǒng)材料來證明金岳霖相關觀點的局限性?!苯鹪懒氐膶W生、當時中國邏輯學界資格最老的學者周禮全當年也參加了胡軍的博士學位論文答辯。單從個人情感而言,周老先生并不認可胡軍對金岳霖知識論一些觀點的尖銳批評,但他認為胡軍的論文分析深入,有新意。甚至包括張岱年在內的許多知名學者也對胡軍高度認可,認為他敢于質疑權威,并有系統(tǒng)的論證,聲稱他的研究成果代表了中國哲學研究的發(fā)展方向,建議出版他的學位論文。
胡軍參與撰寫的《金岳霖學術思想研究》曾獲得一等獎,博士期間撰寫的博士論文《道與真:金岳霖哲學思想研究》獲得二等獎。他也是在“金岳霖哲學思想研討會”學術會議上獲獎最多的學者。
四、唱歌、吹笛、練書法——素養(yǎng)頗深的“胡美聲”
愛好唱歌、吹笛、練書法,胡軍自稱并無特殊的緣由。只要是感興趣,他就情不自禁去學,而且會堅持做下去。胡軍曾說:“我母親沒有教給我什么遠大的理想和抱負,我做一切事情都是出于自己內心深處強烈的興趣與愛好?!彼倪x擇標準很簡單,“它打動了我,打動我之后我也就永遠放不下”。母親偶爾哼唱幾句越劇,他覺得“有意思”,就喜歡上了,專門買一本湯雪耕撰寫的《怎樣練習唱歌》一書自學唱歌。在嫩江農場的那段歲月里,胡軍經常在休息日一個人走到遠處去放聲歌唱,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歌曲,慢慢地練就了男高音的歌喉。認識胡軍的人都稱他為“胡美聲”。他現(xiàn)在所在的民主黨派民進中央中有很多精通歌唱的專業(yè)人士,但胡軍仍是個中翹楚,就連獲得國際金獎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鄭詠也稱胡軍為“胡大師”。2013年底,胡軍受邀跟隨全國人大副委員長一行前往臺北,在臺北的圓山飯店享用晚餐,席間臺灣方面早有積極的準備,樂隊演奏和歌唱以示歡迎。大陸方面卻毫無有類似的準備,顯得有些被動,于是副委員長建議胡軍能否代表大陸方面唱一首歌,結果胡軍用意大利語唱了一首《我的太陽》驚艷了全場。當時,臺灣、大陸學者由于種種歷史的、文化等方面的因素,不免存在著一定的心理隔閡,大家在交流的時候都有點小心翼翼。胡軍的演唱使得現(xiàn)場氣氛一下子變得輕松活躍。聚會結束后,大家也不離去,而是圍在一起哼唱,暢快交流,其樂融融。其實胡軍的歌聲早在2003年3月30日上午就曾在臺灣阿里山森林里震動過不少的臺灣民眾。那年胡軍隨大陸宋慶齡基金會代表團去臺灣訪問,當走進阿里山時,被當時的美好景色打動,自然而然哼了幾句,聽到歌聲的人,不斷邀請胡軍唱歌。經不住大家的再三請求,胡軍大聲唱起了《草原上升起了不落的太陽》。當時聽眾據(jù)說有好幾百人。唱完后不少人圍著打聽,剛才唱歌的是誰?同行的幾位北大教授就告訴那些聽眾,唱歌的是北大哲學系的教授,聽眾興致更是高漲,尾隨其后走了頗長的一段路程,最后在一棵粗壯的大樹底下,不少人圍著胡軍照了一張照片后,才漸漸離去。
少年時胡軍曾經聽到別人吹笛子,自己被深深地打動過。后來自己學吹笛子,經常吹《我是一個兵》《小八路勇闖封鎖線》,鄰居們都很喜歡,至今鄰居們還記得胡軍當年的笛聲,有的甚至能夠生動地模仿胡軍吹笛的動作。胡軍的鄰居施道奇是位獨生子,本可以不用上山下鄉(xiāng),但是因為太迷戀胡軍的笛聲,為了能繼續(xù)聽胡軍的笛聲,帶著他的女朋友一起追隨胡軍下鄉(xiāng)。胡軍的笛聲經常悠揚地飄散在農場的上空,有不少下鄉(xiāng)青年曾為胡軍的笛聲所打動。記得有一個知青戰(zhàn)友,竟認為胡軍的笛聲動人,不是因為胡軍吹得好,而是胡軍手里的笛子好,所以他想盡辦法硬是把胡軍手里的笛子買下來自己吹。
閑暇時間,胡軍還愛練字。興趣來了,胡軍就拿起筆練書法。現(xiàn)任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的馬以鑫和胡軍當時在同一個連隊。他至今仍記得胡軍有一本自己手抄的《浮士德》,十六開左右的白紙,由胡軍自己線扎裝訂?!八怯盟{色鋼筆抄寫的,版本應該比較老了,里面還有很多繁體字?!爆F(xiàn)在已有不少人在求胡軍的書法作品。記得2012年9月胡軍去濟寧參加儒商論壇,做完講座后,他前往位于濟寧市的一個養(yǎng)生會所見一個朋友。會所內有文房四寶,胡軍也就很隨意地拿起了毛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有個來自臺灣的女性畫家在一旁看胡軍寫字。不料,第二年的春天這位畫家與另一位臺灣客人特意趕到北京大學,邀請胡軍為她的畫作題字。在中華書畫家協(xié)會主席陳養(yǎng)群看來,胡軍的字中融人他的哲學和宗教學養(yǎng),字的點畫結構頗有講究,“現(xiàn)在看他的字,我都會感到吃驚,他的字中有他的風骨?!标愷B(yǎng)群在與胡軍交往的過程中,亦受到啟發(fā),開始從哲學的角度去觀照繪畫。“過去我畫石頭,就是簡單一筆。受到胡軍先生所說的‘哲學思想啟發(fā)后,我會從三面去畫石頭,展現(xiàn)它的立體感和光的透視?!?/p>
五、探究學理立己達人——有責任擔當?shù)摹昂N?/p>
胡軍身上體現(xiàn)了知識分子的擔當和學者的悲天憫人,他探究學理,立己達人,努力通過自己的社會職務干一點事情。他擔任北京市第十三屆人大常委會常委期間,為支持北大校園建設,他幾次制定提案,起草文件,向北京市領導提議,將暢春園、掛甲屯和肖家河附近的一千畝地劃給了北大,這就是今天北大的暢春新園。
擔任創(chuàng)新戰(zhàn)略委員會主任期間,他多次發(fā)表言論,認為國家和政府要用知識創(chuàng)新引領未來社會的發(fā)展,建議中國政府應該組織相關人員研討如何在知識理論體系的基礎上發(fā)展自己的產業(yè)革命,走出新的路子,而不能僅僅淪落為產品的模仿、加工、組裝。
他還剖析當代中國高校的管理模式,批駁當前管理模式的不合時宜。胡軍認為:“知識創(chuàng)新就是對主導思想的背離,就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反叛。所以,高校及研究機構內的傳統(tǒng)落后的管理模式需要適時進行改革,需要不斷去適應知識創(chuàng)新和理論研究的新形勢。”2012年,經過長期的思考,胡軍寫下題為“知識創(chuàng)新與世界近代格局的變形”文章,他認為中國文化復興的唯一出路就在于培養(yǎng)和提高學術精英的理論理性思辨能力,積極深入推進各個領域的知識理論體系,并在此基礎上穩(wěn)妥而有效地推進社會的進步與發(fā)展。他的這一看法得到了學界的認同,2016年2月初,《科技導報》的主編邀請胡軍為兩會的代表和委員提供相關的參考和信息。他寫了“知識創(chuàng)新引領未來社會發(fā)展”一文,文中重點論述了知識創(chuàng)新的重要性以及如何有效具體地實施知識創(chuàng)新。
雷愛民從2011年開始跟隨胡軍讀博士,現(xiàn)在北京物資學院工作,在他眼中,胡軍是一個“有良知的現(xiàn)代公民”。張永超也提到這一點,“他關心水資源枯竭問題,關心現(xiàn)代社會的城市病,關心碳纖維的最新發(fā)展,關心網絡對現(xiàn)代人心的影響,關心中國發(fā)展模式的技術依賴、代價與成本。他對學界、教育界現(xiàn)狀的擔心,甚至夾雜著某種悲觀。作為老師,我們往往希望他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胡老師卻常說‘我很困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