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一平
清乾隆·御用窗花料制宮扇——陳設(shè)于故宮博物院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遙想公瑾當(dāng)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這是北宋豪放派詞人蘇軾的千古名篇赤壁懷古,其中的“羽扇綸巾”是流行于魏晉時期的儒生首服,常用來表現(xiàn)文人士大夫的飄逸嫻雅之態(tài),歷史上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冠名,指用青色絲帶做的巾冠,另一種說法是指,配有青色絲帶的頭巾,《晉書謝萬傳》:“萬著白綸巾,鶴氅裘,履版而前,既見,與帝共談移日?!蔽簳x時期動蕩的社會局面,決定了時代的審美,這一時期的衣冠服飾,融合了文人士大夫的玄澹超然,與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胡文化,構(gòu)成了絢麗多姿的衣飾風(fēng)格,葛洪在《抱樸子譏惑》中說“喪亂以來,事物屢變,冠履衣服,袖袂財制,日月改易,無復(fù)一定。乍長乍短,一廣一狹,忽高忽卑,或粗或細(xì),所飾無常,以同為快。其好事者,朝夕放效,所謂“京輦貴大眉,遠(yuǎn)方皆半額”也?!鄙鷦拥姆从沉诉@一時期服飾多元化的特點,下面,我們就伴隨著那個時代的動蕩流離,去欣賞一下其中的錦衣華服吧。
行周之冕,衣裳之源——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王侯冠帶
在我們對歷代君王的刻板印象中,總離不開君王頭上戴的護(hù)板和有垂旒的冠,這就是帝王的冕冠,冕服制度盛行于周代,以冕冠上旒的數(shù)量來區(qū)分不同的身份場合,分為三旒,九旒與十二旒等,袞冕十二旒,每旒十二顆玉,以五彩玉為之,前后共用玉一百八十八顆,魏晉時期的冕冠,沿襲漢制又略有革新,《晉書輿服志》記載“六服之冕,五時之路,王之常制,各有等差。……除棄六冕,以袀玄為祭服。高祖入關(guān),既因秦制?!碧熳恿?,皇后六服,著在《周官》,自魏明帝伊始,采《禮記》,《尚書》及諸儒記述,還原袞冕之服,“漢世,冕用白玉珠為旒,魏明帝好婦人飾,改以珊瑚珠。晉初仍舊,后乃改。江左以美玉難得,遂用琫珠,世謂之白璇珠?!乐^之天衣,歷代龍袞,織以成文,今體不勝衣,變易舊衫,當(dāng)改美黼黻之謂乎!”(《南齊書》)。天子之服,均用十二章紋,冠頂上有板,稱作冕板,外黑里絳,并用通天冠來固定,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官服,以通天冠的規(guī)格最高,作為天子之服,高九寸并在冠前加金博山顏,亦謂之“高山冠”,《后漢書明帝記》注引《漢官儀》:“天子冠通天,諸侯王冠遠(yuǎn)游,三公、諸侯冠進(jìn)賢三梁,”作為諸侯王朝服的遠(yuǎn)游冠,據(jù)傅玄描述其樣式“似通天”,最早的例子,是宋摹顧愷之《洛神賦圖》中曹植所戴的那一頂。(圖1)
洛神賦圖
作為中國服飾史上影響最為深遠(yuǎn)的一種冠式,進(jìn)賢冠在官員士大夫的法服中,始終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進(jìn)賢冠……文儒者之服也,前高七寸后高三寸,長八寸。公侯三梁,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兩梁,自博士以下至小史私學(xué)弟子,皆一梁。”圖為武氏祠中通天冠(上)與進(jìn)賢冠(下)對比
到了南北朝時期,紗帽逐漸流行于上層社會,《梁書侯景傳》記載侯景篡位“自篡立后,時著紗帽”白紗帽幾乎成為皇帝的專屬用品,閻立本畫《歷代帝王圖》中陳文帝頭戴白紗帽,披皮裘,背后侍女梳雙鬢髻,交領(lǐng),大袖衫,高齒履。
閻立本歷代帝王圖
民族的融合,是南北朝時期突出的歷史現(xiàn)象,北魏孝文帝實行了一系列改革,包括推行漢制,移風(fēng)易俗,尊儒崇經(jīng),改鮮卑“拓跋”氏為漢姓“元”,服飾風(fēng)俗亦從夾領(lǐng)小袖的胡服,改為寬衣大袖的漢裝,促進(jìn)了各民族之間互相學(xué)習(xí),共同發(fā)展。龍門賓陽中洞前的浮雕《禮佛圖》中的皇帝,即魏孝文帝本人。
禮佛圖
可以對比顧愷之《洛神賦圖》中的陳思王曹植,其雍雅襜裕之態(tài),有過之而無不及,《禮佛圖》中的人物皆著高頭大履,改變了草原民族著靴的舊俗,幾乎可與閻立本《列帝圖》中陳文帝的侍臣所著高齒履相媲美,可以說北魏的服飾漢化十分徹底,連細(xì)節(jié)都不放過,與之相對的南朝,自帝王至平民,卻時常著屐?!端螘咦嬗洝酚涊d“性尤簡易,常著連齒木屐”,臣僚謁見君王,亦著履以示莊重,《南齊書虞玩之傳》“太祖鎮(zhèn)東府,朝野致敬,玩之猶躡履造席”史書的記載,生動的反映了南北朝時期衣冠經(jīng)歷的融合變換。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服飾制度,向人們傳遞了一種天人合一的秩序,穿衣帶帽不僅限于御寒功能,而是傳達(dá)了禮儀正氣,社會和諧的一種信念。
文人衣飾,靈魂出殼——褒衣博帶的玄學(xué)士族服飾
美學(xué)家宗白華曾經(jīng)說過“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shù)精神的一個時代?!蔽簳x風(fēng)度如同晉人書法一般簡約玄澹,超然絕俗,源于老莊的玄學(xué)清談,超然物外對服飾時尚起到了深遠(yuǎn)的影響,魏晉服飾之美,完全超越了服裝面料和款式,是文人用筆墨心靈來傳承的。
這是出土于南京西善橋的竹林七賢和榮啟期浮雕磚畫,作為研究魏晉六朝時期人物藝術(shù)風(fēng)格的第一手資料,這幅磚刻精準(zhǔn)的描繪了當(dāng)時流行的“隱士衣”,“晉間謂無緣衣,曰裾,江湖間謂復(fù)襦。”從圖中可以看出,寬衣大袖是當(dāng)時玄學(xué)士族的穿衣時尚,其衣無袖端,敞口,是與漢代袍服不同之處,《宋書周朗傳》“凡一袖之大,足斷為兩,一裙之長,可分為二。”可見褒衣博帶,不受禮法約束,就是魏晉時期所追求的飄逸之美,從南朝的《斫琴圖》可以看出著巾子,戴小冠,大袖衣,執(zhí)羽扇,是當(dāng)時文人士大夫的日常裝束。
顧愷之斫琴圖
當(dāng)時流行于士庶之間的,是漢代流行的幅巾,綸巾為幅巾的一種,起初多流行于庶民,《漢書元帝記》“齊國舊有三服之官,,春獻(xiàn)冠幘從為首服,紈素為冬服,輕綃為夏服,...”,東漢末年,身居要職的官員卻專喜用幅巾,《玉篇巾部》:“巾,佩巾也,本以拭物,后人善之于頭……”魏晉六朝之時,頭巾逐漸成為官員退仕或燕居時的常見裝束,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在其桃花源記中描繪出一片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世外田園,其在辭官歸鄉(xiāng)后亦有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閑適生活,據(jù)《宋書陶潛傳》記載:“值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不復(fù)著之”,陶淵明所戴的葛巾,就是六朝時流行于士大夫之間的隱士巾,是在野身份的一種象征。時局動蕩,戰(zhàn)爭不斷,使得玄學(xué)盛行,很多名士選擇隱逸山林,一任自然,就這樣,以“竹林七賢”為代表的士族階層,身著大袖寬衫,褒衣博帶,袒胸露腹為時尚,其裝束容疏狂放,舉止恣縱不羈,帶有輕慢簡傲之風(fēng)?!妒勒f新語簡傲》記載“王子敬兄弟見郗公(郗愔),躡履問訊,甚修外生禮。及嘉賓(郗超)死,皆箸高屐,儀容輕慢?!边@段記載,通過履與屐的更換,將王獻(xiàn)之等人的前恭后倨之態(tài),描畫的活靈活現(xiàn),這種不拘禮法的浪漫與超脫,消減了《周禮》以來服飾的威儀與等級,成為當(dāng)時玄學(xué)士族服飾的主流,也是他們主張珍惜生命,自我欣賞,追求超然生活的一種境界。
云鬢花顏,搖曳生姿——顧盼生輝的女子頭飾
在后世很多人以為印象中,步搖是頂端帶垂珠的花釵,其實這是將更晚出現(xiàn)的另一種飾物混同的結(jié)果。起源于東漢的步搖,其史書上所記載的形制,并非人們所想的那樣?!逗鬂h書輿服志》中有關(guān)步搖的形制:“以黃金為山提,貫白珠為桂枝相繆,一爵九華,熊、虎、赤羆、天鹿、辟邪、南山豐大特六
獸,《詩》所謂‘副笄六珈’者。諸爵獸皆以翡翠為毛羽。金題,白珠珰繞,以翡翠為華云?!?/p>
到了魏晉時期,這種首飾已相當(dāng)流行,魏曹植《七啟》說:“戴金搖之熠爍,揚(yáng)翠羽之雙翅”晉傅玄《艷歌行》說:“頭安金步搖,耳系明月珰”,可以想見其搖曳生姿之態(tài),與魏晉時期崇尚的個性靈動是十分吻合的。
宋摹顧愷之女史箴圖
顧愷之在《女史箴圖》中還畫出步搖的形象,圖上婦女頭上戴的步搖簪,底部有基座,其上伸出彎曲的枝條,雖然此圖為宋人摹本,但其形制大體上可以與《后漢書》互為印證。孫機(jī)先生在《中國圣火》中曾考證:“步搖應(yīng)是在金博山的基座上安裝繚繞的桂枝,枝上串有白珠,并飾以鳥雀和花朵……既然枝上綴有花朵,則還應(yīng)配上葉子,花或葉子大概能搖動?!庇钟小夺屆吩疲骸笆罪棧渖嫌写怪?,步則搖也”隨著發(fā)髻的顫動,一步一搖,頗為生動形象。當(dāng)時的婦女都以戴步搖為榮,梁代范靖婦在《詠步搖花》中說:“珠華縈翡翠,寶葉間金瓊。剪荷不似制,為花如自生。低枝拂繡領(lǐng),微步動瑤瑛。但令云髻插,蛾眉本易成?!辈讲缴徎ǖ膿u曳風(fēng)情,爭奇斗艷,閃耀著魏晉南北朝時期個性的光輝。
魏晉南北朝時期,服飾風(fēng)格有多元化的傾向,受到民族交融,宗教信仰和藝術(shù)傳統(tǒng)的不同影響,構(gòu)成了這一時期絢麗多姿的服飾風(fēng)格。
編者按:魏晉風(fēng)骨,是在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極富于智慧、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本文通過顧愷之的畫,曹植、陶潛等人的詩,以及洛陽宏麗的時刻,來分析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服飾尤其是羽扇綸巾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