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叢文俊
(本文作者為吉林大學博士生導師、教授)
臨不簋 局部
不簋拓本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此器與虢季子白盤同時,關(guān)系密切,而面目迥異。銘文記敘器主人從虢季子白征伐獫狁,乘勝追擊于西,虢季子白欲先返宗周獻俘于天子,行前勉勵器主人繼續(xù)奮勇殺敵,并賞賜弓矢、臣仆和土地,器主人拜謝,為先祖宗廟作器奉祀云云。銘文中虢季子白稱器主人為“小子”,表明其為年輕的屬官,嶄露頭角,因功受賞,乃其私人作器,與虢季子白因功而得到天子嘉獎作器榮寵有別,書法面目的差異也就很好理解了。王室作器,時有“王命史某書”或“史某受王命書”之語,其“史”即王室善書的史官;史官所書,率由典則,故可以用象王者之風,化及天下。虢季子白盤雍容泱泱,帥型堂堂,為大篆楷式,為秦文先行。不其身為下屬,其私人作器不可能獲得勝流操觚題銘,故不能工,亦不入大雅。比較而言,此器風格頗與西周中期的一些作品相類,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出大篆書體演進中的滯后狀態(tài)。
通臨不簋 62cm×62cm 2013年
臨不簋 局部
臨不簋 局部
與虢季子白盤相比,其字形小大整飭,偏旁樣式、位置相對穩(wěn)定;此器字形小大相差懸殊,字形或不規(guī)范,偏旁或改易寫法和位置,隨意性較大。與書寫簡率的散氏盤相比,其字雖然小大闊狹有差,但以其有方格界欄的約束,變化遠遜于此器,這種情況在西周中、晚期金文中也比較罕見。筆者在金文書法創(chuàng)作中,大都采用這種小大由之、一任自然的構(gòu)形與篇章之法,既與性情相合,也會使美感勝于方格界欄域囿中的楷式典范,追斯源流,當與此器等有很大關(guān)系。
此器文字頗少規(guī)范,故爾于構(gòu)形中有較大自由與變化。例如同字而偏旁的繁簡有別,義近形符互用;偏旁的樣式、位置因字制宜,隨形變化;左右結(jié)構(gòu)的字形上下錯位;字形偏旁或省簡筆畫,或訛誤,或改作,等等。通篇觀之,取勢雖正,而無呆板;雖接“篆引”,而多削減。是以其書尚存古質(zhì),頗帶拙意,無拘無束,別具匠心。前賢所謂“簡易之道”,旨在明乎書理,不斤斤于楷式,不營營于法度,返璞歸真,期于自然。如秉此心,則此器可以臨習,知其妙而解其意,即與大道不殊。如夸飾丑拙,恣意變形,則不啻南轅而北轍,難窺其門而入矣。
又,此器字形篇章既明,用筆即須隨之副之,相輔相成以全其妙。其筆欲實,實乃勁媚而有余,然須好整以暇,從容優(yōu)雅。若一味使力,則易失其空靈;若務逞筋骨,則其拙即失淡意;唯其以平淡御實筆,始能由實返虛,空靈自生。以是觀之,此器書法之美,不在法度之中,而出筆墨之外。老子所謂“大盈若沖”者,可與此相通,膠著所見,即無緣規(guī)摹斯妙也。
三千年篆法傳承,盡在楷式法度,前賢論議,亦不出此范圍。清賢雖有變化,不過賞心悅目,斯道味薄,近乎澆醨。所幸近代以來,考古發(fā)現(xiàn)甚富,即如百余字以上之金文書法作品,亦不下百千之數(shù),面目之多,遠遠超乎想象。若據(jù)前賢論議及師法傳承所得,將有大量之美妙佳作無從認知,需要有新的研究與釋說;若以現(xiàn)有的個人體驗去應對,則選擇有限,能學而不能言,于己于眾,均不利于久遠。筆者不揣谫陋,通臨并為敘論者,亦正因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