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 文

蘇振華將軍之女蘇承業(yè)說父親一生總共有過三次婚姻，但是由于種種原因都不是一帆風順。父親第三次結婚時，蘇承業(yè)與弟弟妹妹一度無法接受當時只有25歲的繼母，那是什么使他們改變了對繼母的看法呢?

毛主席讓蘇振華“放肆找一個”

父親（蘇振華）參加革命前家境貧寒，靠給地主做長工為生。我奶奶便將收養(yǎng)的一個叫“嬌妹子”的窮姑娘給父親當媳婦。后來，嬌妹子生下大哥后不幸難產身亡。我（蘇承業(yè)）的母親孟瑋是父親的第二任夫人，和父親是在延安抗日軍政大學認識的。1949年，全國解放了，父親任貴州省第一任省委書記，過上穩(wěn)定生活后，父母間的性格差異開始顯現，他們爭吵逐漸增多。

1954年，父親調到北京工作。1957年后，母親的腦子開始出現幻覺，脾氣也越來越暴躁。那時，我們共有7個兄弟姐妹，最小的弟弟只有三歲，父親為了家庭和諧和子女的幸福，總是處處忍讓，更加細微地呵護她。然而，倔犟的母親不以為動。1957年，母親說她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初戀男友，而且男友終身未娶，于是她提出要離婚，很快起草了一份離婚報告并離家出走，住在單位的宿舍里。爸爸為了孩子，也考慮到社會影響，一直把媽媽的離婚報告壓下來。直到1958年，父親最終在離婚報告上簽了字。

母親離開后，父親帶著7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媽。1959年國慶節(jié)晚上，全家人到天安門看煙火。我和大弟弟走在父親身邊，父親懷抱著四弟，手牽著妹妹，另外兩個弟弟拉著他的衣角。劉少奇的夫人王光美同志親眼目睹了父親拖兒帶女的情景，她與毛主席談到父親的現狀，毛主席考慮一下說：“讓他放肆找一個!”1959年秋天，當時的海軍副政委方強同志找到了文工團的舞蹈演員陸迪倫，介紹父親和陸阿姨見面。陸阿姨當時只有25歲，她對父親有所了解，也有過接觸，對父親的印象很好。于是，對組織的安排她表示服從。

然而，父親和陸阿姨的婚姻受到多方的爭議和阻力。首先，父親47歲，陸阿姨25歲。陸阿姨的哥哥、妹妹對這樁親事都持反對態(tài)度，不希望阿姨為一個有七個孩子的老男人犧牲自己的青春。社會上和軍內的非議更多：說父親喜新厭舊，說陸阿姨貪圖權勢和財產……我們子女的反對態(tài)度就更明顯了。我想，母親雖與父親離婚，但她健在，我無法接受一個新人到我家來；而且，她那么年輕漂亮，我不能忍受外界的指指點點。從此，只要見到她到我家，我就會站在樓梯口，不讓她上樓。

1960年初春，父親和陸阿姨的真愛結了果。那年在廣州召開的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賀龍同志為父親和陸阿姨主持了一個簡單而熱鬧的婚禮。婚禮上短暫的幸福感，很快變成了無奈。父親和陸阿姨回到北京家里，迎接他們的是我們子女冷漠和鄙視的眼神。弟弟妹妹還惡作?。喊岩环砹_斯的名畫《不相稱的婚姻》掛在家里，畫面是一個年老的俄羅斯伯爵和一個年輕的姑娘的婚禮，妹妹故意讓父親發(fā)表觀感。面對這難堪的局面，父親和陸阿姨從沒有指責和抱怨過我們。

陸阿姨用行動逐漸融入家庭

1960年前后，全國人民生活都很困難。我家雖是高干家庭，但那個時期，也過著清苦的日子。當時父親的工資三百多元，雖然已是不少，但是家里孩子多，還有老家的親戚需要接濟，依然是捉襟見肘。陸阿姨到我們這個家，不僅要面對我們的冷落，還要極其勤儉，用節(jié)省的錢照顧幾個未成年孩子的生活。我們從沒有聽到過她的埋怨和呵斥。相反，她對我們的合理要求積極想辦法支持。那時候我愛拉手風琴，爸爸為我買了琴，陸阿姨為我請來文工團專拉手風琴的李春廷叔叔做我的老師。

由于父親是個孝子，他每次接奶奶來時，下班后常會給奶奶端茶倒水，有時還會跪下給奶奶試穿新鞋，他對老人的孝敬，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影響。雖然我們心里還是有想法，但為了老人，為了爸爸，看看陸阿姨也很不錯，就不再為此爭吵，日子過得還算平靜。1961年后，陸阿姨先后生了兩個小弟弟陸一和陸二。陸阿姨對這兩個小弟弟并沒有特別的寵愛，穿的都是我們穿過的舊衣服，吃的、用的和我們都一樣。我們幾個大孩子也很喜歡這兩個可愛的小弟弟，外人看不出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而使我們的心真正走到一起，是“文革”這場暴風驟雨。1967年1月16日夜。造反派抄了我們家，半夜父親就被綁架走了，陸阿姨也不知去向。那天早上還不到六時，我把5歲的弟弟陸一送到幼兒園，我的同母弟妹也都被逐出海軍大院，到北京農業(yè)大學母親那里。不久，農業(yè)大學遷址陜北，母親被定為走資派，押解到陜北清泉溝大山里。大弟弟被打成反革命，下放到唐山燒鍋爐；妹妹和二弟發(fā)配到云南瑪黃堡當了割膠工；三弟、四弟被海軍安排到天津草砣子農場，一個做醬油，一個養(yǎng)馬；父親、陸阿姨和兩個小弟弟音信全無。

后來我才知道，1969年晚秋，一個寒風瑟瑟的夜晚，分別關押了兩年的父親和陸阿姨、兩個小弟弟第一次見面，他們被一起武裝押上火車，送往湖南零陵的冷水灘勞改農場。分別近三年的陸阿姨一面關心父親的身體狀況，也深深理解他對孩子們的掛念。她一解除關押，就打聽到每個孩子的下落，告訴父親并安慰他：“承業(yè)、承德他們幾個孩子都好，你放心!”父親已經58歲，長年征戰(zhàn)使得他到處是傷痛，而專案組還強迫他肩挑力所不及的大糞桶澆地，每逢此時，陸阿姨就搶過去，讓父親舀，她自己挑；父親拉車，她就在后面幫著推……專案組逼她和父親離婚，遭到她嚴辭拒絕；她還讓父親悄悄給毛主席寫信反映真實情況，提出申訴，并想盡辦法找人把信送上去。

毛澤東批示“此人可以解放了”

1970年底，我復員到北京市第二醫(yī)院，偶爾弟妹們回北京來見上一兩面?！?·13”事件后，全國形勢發(fā)生巨大變化。1972年2月2日清晨，我在醫(yī)院剛下夜班，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當我聽到聲音時，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懷疑自己在做夢——那是陸阿姨的聲音。她說父親和她、還有弟弟們都在清晨回到了北京，但仍被專案組看管，暫時安排在白堆子的友誼里海軍干休所一所小房子里。我聽到后渾身都在顫抖，慌忙脫下白大褂，抓起飯盒跑到西單的包子鋪買了滿滿一盒熱騰騰的包子，趕往友誼里。

看到父親時，他消瘦了許多，胡子拉碴的，穿著舊的海軍灰軍裝，上面還有陳舊的暗紅血跡，陸阿姨也是滿臉滄桑，小弟弟的穿著就像農村孩子。我哽咽著說不出話，只是顫抖著讓他們趕快吃包子。父親淚流滿面，我安慰著他，勸他先吃東西。我看專案組的人緊盯著我們，又使眼色，讓小弟弟故意在外面打鬧，把專案組的人引出去，然后悄聲告訴父親：“林彪叛逃，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汗了。”父親無心吃東西，只是凝重地扶著桌子，一拳砸在桌面上，低聲長嘆著：“馬克思在天有靈啊!”

幾天后，父親被送到北京阜外醫(yī)院，床頭掛的是參軍前的小名——“蘇七生”，專案組仍然隱瞞父親將被解放的消息。1972年3月5日，毛澤東在父親于1971年12月13日寫給他的信上批示：此人可以解放了。如果海軍不能用他，似可改回陸軍（或在地方）讓他做一些工作?？煞瘢堉醒胱枚?。請汪（指汪東興）印發(fā)各同志。

3月7日深夜，海軍司令蕭勁光到阜外醫(yī)院，向父親傳達了毛澤東的批示。17日父親轉院到301解放軍總醫(yī)院，對他的監(jiān)護徹底解除。我們一家人才真正輕松地歡聚一起。1979年2月7日，剛復出工作沒幾年的父親，身體嚴重透支，心臟突然破裂，倒在了工作崗位上。當時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也沒有留下一句話。那時陸阿姨才四十多歲，孩子們工作生活也剛剛穩(wěn)定。經過洗禮的一家人非常珍惜家庭，陸阿姨生病住院連孫子輩都會去看她。2012年2月22日，陸阿姨走完她的人生路，和父親相聚去了，所有的孩子回京為她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