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心彧

她慌亂無措地笑笑：“沒有，我不緊張，一點也不緊張。”轉(zhuǎn)過臉去假裝看臺上的節(jié)目。

嘉琳推薦：這樣也好，青春年少的時光，各執(zhí)一半記憶，也算是圓滿了。

1

他記憶里他們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次義賣會上。

那時他高二，她剛高一，個子比別人都矮一點，倒像個剛初一的學生。大家都熱火朝天地忙著叫賣東西，只有她站在一邊，似是害羞不敢開口。午后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柵將她的臉分割成斑駁，她獨自扮演著安寧與溫靜。

“同學，這個是什么？”有人問，手里抓著一包上面寫滿了日文的糖。

“棉花糖。”細弱的聲音，很好聽，因為聲線比尋常女孩低一些，所以聽起來有一點憂傷。

她回答了之后，仿佛是才想起來要做生意，忙道：“是草莓味的哦，很好吃的。你要買一包嗎？”

那同學拿起包裝袋正反看了一下，便放了回去，一邊說著“不用”，一邊離開了。

她一怔之下目光正好望向他的方向，眼中似蒙著一層濕漉漉的水汽。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按下了暫停鍵，喧囂還在繼續(xù)，可是有兩個人已經(jīng)偏離了世界的軌道。

她注意到他在看她，問：“同學，你要草莓味的棉花糖嗎？”

“好。多少錢？”他買下了以前不太愛吃的棉花糖，取出一顆放在嘴里的時候，草莓香甜的味道在唇齒間彌漫開來，讓他覺得，樓道間的光和影、迎面而來的風都變得格外溫柔。

2

她記憶里他們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元旦的文藝演出前。

彼時她的好友因臨時有事無法參加朗誦，找不到人代替，急得團團轉(zhuǎn)。在心里斗爭許久，她說：“我可以試試，但我從來沒上過臺，可能會搞砸?！?/p>

朋友像是見到了救星：“沒關(guān)系，你聲音好聽，和你搭檔的人很有經(jīng)驗，會把你教好的?！?/p>

后來，她發(fā)現(xiàn)那個很有經(jīng)驗的搭檔，就是他。

詩稿是他選的，是楊牧的《當你走過一座桃花林》。他一句句告訴她怎么讀，何處要重音，何處要停頓。那時候，時光靜好，她感覺，自己心動了。

到了最后一次彩排，他在后臺放松嗓子。她緊張地盯著地板，他柔聲勸她：“不要緊張，忘詞了也沒關(guān)系，反正他們也不知道原文是怎樣的?！?/p>

她慌亂無措地笑笑：“沒有，我不緊張，一點也不緊張?！鞭D(zhuǎn)過臉去假裝看臺上的節(jié)目。

輪到她的時候，她果然忘詞了，不過還好，接得流暢。

表演完，老師對他說：“你的朗誦是沒得說的，只是這女同學，差了點，要不我?guī)湍銖膭e的節(jié)目調(diào)個人。”

她心里打著鼓，知道自己半路出家，和他比差距很大，但她現(xiàn)在竟然一點也不想離開。不想離開舞臺，還是不想離開他？她不敢去想。

她琢磨著怎么和老師講讓他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就聽他說道：“不用換了老師，她挺好的，我再教教?！?/p>

她回了家拼命練習，找了別人念的音頻來聽，把詩反復(fù)背了幾十遍。

那天她穿著民國學生裝，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而他一襲長衫，折扇輕搖。

“——我就在這樹下躺臥，讓你來尋我

因為我的孤獨就是那顆星

你就快快渡河來尋我，渡河來尋我”

她聽見自己聲音輕柔，帶著絲絲傷感和渺遠，她感覺自己握著話筒的手在輕輕顫抖，身子用力繃得筆直，仿佛只有這樣才不會軟癱下去。

不曾等待，亦無處追尋。她知道自己只是盲目地走走停停，是不是向著他，她不知道。但她覺著，如果這人是他的話，應(yīng)該是挺美的事。

她想著，一個人笑起來。

3

他的記憶里那次演出后，他們就很少遇見了，即使在路上照面，也只是淡淡打個招呼。

升了高三，他的學習緊張起來，他的成績在年級里算是好的，但在大神遍地的實驗班，還是顯得平庸了。

他不是輕易認輸?shù)娜?，高二選文理的時候，他的文科成績名列前茅，老師同學都勸他選文科，但他堅持選了理科。她又一次問起原因，他說：“想要挑戰(zhàn)一下自己。”

他也覺得自己的理由牽強。喜歡文史那么久，怎么會因為所謂的挑戰(zhàn)改變，說到底，不過是父母“男生還是學理科好”的話，讓他妥協(xié)。

他為他的懦弱羞愧，面對她的目光清澈，他有些心虛。

既然選擇了，就去做吧。他低頭繼續(xù)解卷子上的解析幾何，x和y的方程看起來一團亂麻，就像此時的心情，解不開又不能擱筆。

高三的寒假，他特意去理了個平頭，推掉了所有的演出，一心一意讀書。

只是有時匆匆行過低年級的教室，也會想想她在上什么課，過得怎么樣。

他感覺想著她的時候心情會變得好一點，真是奇怪了。

4

她的記憶里那次演出后，他們經(jīng)常遇見。

有時是在放學的時候，她跟在他后面過馬路，她想著他一回頭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然后他們就會順理成章地打個招呼。光是打個招呼，知道他還記得自己這個人，便讓她心滿意足。

可是他總是不回頭，她看著他向前走遠，和她不同路了，便低著頭繼續(xù)按自己的步調(diào)走，仿佛這只是一個平常的下午，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只是心情，多了那么一點點憂傷。

有時也會在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他溫柔有禮，這樣的性子讓很多女生喜歡。她聽了便有些酸酸的，想說點什么，卻無法開口。畢竟，她算什么呢？而他對于她，又是什么呢？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糾結(jié)著自己是不是在暗戀他，一直到他畢業(yè)了，她升高三了，也沒有結(jié)果。

5

他記憶里他們的最后一次交集，是收到她的明信片。

彼時他馬上要高考，認識的人都寫明信片給他加油。她的那張是用墨藍的筆寫的，她稱他“學長”。其實，不論是同屆的還是下屆的平時都直呼其名，唯有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叫他“學長”，也真是與眾不同了。

明信片上的文字他看了好幾遍。她寫著：“學長，從一年前和你相識、相處，讓我學到了很多。我是個內(nèi)向的人，平時沒什么話，學長或許也沒什么印象了，但是分別在即，還是想真心地祝學長高考順利?！?/p>

真的很少和人親近呢。想起她總是有些拘謹?shù)臉幼?，他微微笑了?/p>

這樣一個女孩，他相信她是特別的，可是，分離的日子已在眼前，他又怎么開始呢？

6

她記憶里他們最后一次交集，是因為林蔭道上的一張宣傳海報，海報上是他們一起表演朗誦的照片。她相信這是上天安排的遇見，在他已離開近一年，而她也馬上要畢業(yè)的時候。

最后了。她輕嘆。

離開了學校，就徹底斷了和他的聯(lián)系，如果，她還是不愿意主動聯(lián)系的話。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明明和別的學長都能泰然處之，偏偏不敢聯(lián)系他。

身邊的朋友問她怎么突然嘆氣，她笑指著海報說：“這個人是我呢！”

朋友湊近看了看，道：“你還上臺表演過？真是沒有想到?！?/p>

她有點期待朋友問起站在她身邊的人，她糾結(jié)著該怎樣對朋友說他的身份。

可是朋友什么都沒問。

7

他再也沒有在她的生活中出現(xiàn)，心動或是忘記，他都不希望打擾她了。畢竟，相識一場，已是莫大的緣分，沒有準備好，就不要貿(mào)然破壞這份美麗。

她一直沒有問他考去了哪所大學，就像記憶里她在路口一次一次地遇見他，卻不敢上去打招呼。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而她與那時的心情亦漸行漸遠。

他們的心里都在醞釀一場風暴，只是晴天來得那么快，在還未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已歸于平靜。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這樣也好，青春年少的時光，各執(zhí)一半記憶，也算是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