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東,1990年生于甘肅成縣,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文見于《飛天》《山東文學》《四川文學》《安徽文學》《作品》《陽光》《星星》《詩潮》《詩林》《草堂》《中國校園文學》《青年文摘》等刊物,入選《中華新詩檔案》《新世紀詩選》《中國2016年度詩歌精選》《中國詩歌年鑒》《中國當代詩歌導讀》等選本。
花費半疊秋光問候你,老太陽,你好嗎?
被遠古洪荒時代的黑暗,孤立出來,你有這世上最孤獨的光亮。
白天,你一個人獨自準著獨輪車,把沉甸甸的時間從東方推到西方,倒掉。
晚上,你在西方以西的垃圾場旁邊打盹兒,等待天亮。
無人打攪的睡眠,是上天給你的最豐厚的獎勵。
從古到今,為了干好這份獨一無二的活兒,你省去了工作以外的活語和約會,省去了一盒煙、一瓶酒,對健康的蓄意損害。
你必須有一個好身體,一門心思搬運沉甸甸的時間。除了你,這重量無人撼動。
你賺得了最亮的光芒,一成不變的、孤獨的光芒。
哦,老太陽,老朋友,每一個黃昏足夠你衰老一次。
誰有多余的力量來調(diào)整,令生命重復荒蕪的角度?
我將一把時間扔進垃圾桶里,為你減少六十億分之一的工作量。
我閉上了眼睛,你合上了嘴。
那時候,從我的彈弓里究竟彈出過多少石頭子兒?
現(xiàn)在打疼我的,是哪一顆?
我從未用彈弓打過鳥,為了彌補這個小缺口,現(xiàn)在我學著用目光打鳥,鳥窩在樹杈上越搭越低,最高的那個再也打不著。
我的童年就那么高,我的仰望不需要更高的去處。
我打過廢棄的電燈泡和空酒瓶,這些注定被石頭子兒點燃的花炮,砰的一聲就綻開在草叢或路邊,碎片扎傷了自行車的腳指頭,欣賞的滿足感隨之碎落一地。
我也打過院墻后面的臭椿樹,直挺挺的和數(shù)學老師的教鞭那么像。
比石頭子兒堅硬的大畏懼和小孤獨,從每個星期天的黃昏狠狠彈出,清脆的擊打聲浸透火燒云的濃郁。
總有幾顆脫靶,飛向遠方的夕陽,穿過光陰的豁口,一直飛。
失去彈弓之后,我多么不像一個孩子,疼一點,又有何妨?
你是青藏高原眼睛里一滴一滴流出的淚匯聚于此嗎?那么清澈,飽含深情。
你是整個蒼穹一針一線紡織的薄紗掉落在了高原嗎?那么湛藍,包裹日月。
青海湖,以一滴淚的碩大深情等待了億萬斯年。我們來了,從隴之南跨越千山萬水,千里萬里的奔波,趕赴一次亙古未變的約定。
青海湖,要用那一抹足夠溫柔的薄紗擦拭我的風塵仆仆、我的姍姍來遲。
青海湖,高原上巍峨雄偉的日月山、橡皮山是你的哥哥,一望無際的草原是你的姐姐,你是青藏高原眾多玲瓏依人的女兒中離我最近的一個。
億萬斯年,周圍的草一歲一枯榮,一朽一新生;身旁的山峰雪質(zhì)的哈達舊了重做,做了送給不計其數(shù)遠道而來的客人。
無數(shù)次風過,你泛起等待的皺紋,一圈蕩開一圈;不盡的過客,你淤積了眾里苦尋的焦灼,一傷深過一傷。
現(xiàn)在,趁著這一季長風,趁著七月的光芒、你的千呼萬喚,我們來了。
從挺拔的雞峰山面前流過去,平鋪在地的拋沙河怎么說,也是一條河。
當初,足夠有膽的人跳進河里游泳,生活殘留的疲憊與污漬,顆粒飽滿的汗珠,燥熱不堪全部被拋沙河擦洗干凈。一上岸,像重生了一次——身體、心情全是新的。
也有自以為是的人,跳下去就再也沒有上岸——后半生沉入河底,永遠。
那時,去河對岸必須架橋。木橋、石橋、吊橋、水泥僑,如拋沙河伸出的臂膀,扶住粗粗細細的日子,扶住婚喪嫁娶,扶住出門遠行,扶住衣錦還鄉(xiāng)……
河在橋下流,人在河上走,是生活的常態(tài)。
現(xiàn)在的拋沙河,仍從雞峰山面前流過。人們想要的生活,她再也力不從心。
凡是下河的都可以上岸,只是再也沒有下去的必要了。
那些橋——木橋、石橋、吊橋、水泥橋,更像裸露在外的骨頭,有的殘損不堪,有的被堤岸抬在手里,不知道何去何從。
唯有堤岸,仆人一樣站在原地,河水卻已不知去向。空空蕩蕩的河床里,流淌一條解剖開來的河流、一條等待祭奠的傳說。
拋沙河怎么說也是一條河,縱然河水失蹤,河床荒蕪,也對得起自己的稱謂。
翻開縣志,每頁都流淌河面上綻放的浪花,晨鐘暮鼓式的濤聲。
只是現(xiàn)在,她離家出走了,從雞峰山面前,從我們親手調(diào)配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