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義
窗外難得下起了鵝毛大雪。我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突然想起了早已去世的慈祥的外公,還有外公門前那條長著蘆葦?shù)男『印?/p>
時光倒流到我十歲那年。那天我在床上睡的正香,媽媽把我搡醒,要我隨她一起去外公家里,說外公為我們準(zhǔn)備了好吃的小魚。這種小魚是外公在河里捉的,細(xì)長色白,肉質(zhì)細(xì)膩,我特愛吃。然而屋場上光禿的椿樹枝節(jié)在北風(fēng)中呻吟,讓我搖頭拒絕了媽媽。媽媽臉上慍色泛起,說我不隨她去,外公會生氣的,因為我尤其受外公的寵愛。是的,外公每次見了我就迫切擁我入懷,噓寒問暖,笑容里蘊藏著特殊的親昵。媽媽后來道出了這其中的原委,原來外公從內(nèi)心深處一直渴望著養(yǎng)育一個男孩兒,可是外公這輩子只養(yǎng)育了媽媽、二姨和三姨。在媽媽八歲時,外婆由于一場突如其來的急病,當(dāng)年晚秋永別于世,至此外公對于我是更加呵護(hù),感覺我成了他最大的感情寄托和精神支柱。
這天去外公家的路上,媽媽告訴我外公這些年生活不易。二姨和三姨出嫁后,好心人勸外公再婚,他不同意,大概是一心掛念著走了的外婆。孤寂的生活,常讓收工回家的外公坐在大門口,靜靜地凝視著門前那條彎彎的小河,陷入沉思。媽媽多次做外公的工作,希望外公到我家來跟我們一起生活,但外公總是各種推脫,說他若是甩手走了,外婆睡在屋后太孤單了。是的,閑著時,外婆的墳邊常有外公的身影,時常見到外婆墳上添了一些新土。外公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在他寂靜的家里見到我與媽媽,見到二姨與三姨,這時外公頓時精神抖擻,走路時兩腿騰騰的,笑容在臉上一直不散,也會拿起攔網(wǎng)去河里,捕捉回來很多我愛吃的小魚,然后讓媽媽油炸,樂此不疲。
我和媽媽來到外公家里時,外公非常高興。媽媽說天要下雪了,特意送來了新棉被與褥子。媽媽解釋褥子是舊的,墊過的,但還算暖和。接著媽媽重新整理外公的床鋪,鋪上了新帶來的褥子。媽媽囑咐外公,晚上睡覺時,蓋上她帶來的新棉被,再把原來的舊棉被壓在新棉被上面。外公連連點頭。一會兒吃午飯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隨著呼嘯的北風(fēng)飛舞,不大一會,地面上覆蓋了皚皚白雪。我跑到屋場上,盡情沉浸在這銀裝素裹的景象里。因擔(dān)心家里,媽媽要回去了,外公也催促她快走。媽媽走時要帶上我,但外公把我留下了,說天晴了送我回家上學(xué)。其實我也不想回去,今日還沒吃到鮮美的小魚哩。
外公讀懂了我的心思,輕輕地?fù)崦业念^,安頓我在家烤著烘籠,他獨自從屋檐處拿了攔網(wǎng),迎著風(fēng)雪走向了河邊。我看見外公的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兩個小時后,外公冒著風(fēng)雪回來了。進(jìn)屋時外公全身都是雪花,儼然一個活生生的雪人雕塑,雙手與臉膛凍得通紅,濕透的褲腿掛著不知是水珠還是冰珠,還有那白花花的胡子,就像一個慈祥的圣誕老人佇立在我面前。我問外公在河里捉魚冷嗎?外公說魚是火,捉的時候不覺得冷,但現(xiàn)在感覺冷了。
這天我又吃到了味道鮮美的小魚。晚上與外公睡在一起,在嗖嗖北風(fēng)聲中聽外公講好聽的故事。多希望大雪就這樣持續(xù)著。
三天后,天晴了,踩著枯枝作響的積雪,外公把我送回家里。然而這天回家有了額外的收獲,一個與外公有關(guān)的秘密,讓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我發(fā)現(xiàn),媽媽蓋的棉被又舊又單薄,墊的是稻草,稻草上面墊的是我與爸爸不穿的舊棉襖和舊棉褲。原來,媽媽把家里唯一的新棉被和自己墊的褥子,都送給了外公。我跑進(jìn)廚房,問媽媽我可以把這個秘密告訴外公嗎?媽媽拿眼脧我,我就緘了嘴。飯后外公回去,媽媽相送,嘮叨似的對外公囑咐了很多話。怕外公路上滑倒,給外公找來了一截木棍。想到媽媽從不說假話的,卻對外公隱瞞實情,而實情又出于善意,使我禁不住眼淚在眼眶里打滾……
窗外的雪還在紛紛揚揚。我感謝今日的雪花,讓我重溫了它的溫馨,是它把我腦海里的小魚、外公、媽媽、被褥、小河、北風(fēng)等碎片化的東西,編織成一個充滿了恩與愛的載體,并付諸文字永久地珍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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