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未黃

無人問津

總有一天 我要淪落為一個要飯的

到問津書院去講學(xué)著書

身帶一根打狗棍

打遍孔子河、孔子山、孔子村

打遍顏子巷、長沮沖、桀溺畈

是哪條水攔著我

報上你的渡口 快快接駕

那兩位在田間耕作的隱士

一人頎然而長 一人高大而健

他們知道魯哀公曾問過孔子

魯國之亂源于季氏

大家都明白

然而為何越明白越亂

請孔子指點迷津

因為他只是明白一國 一人

而不明白天下

那是公元前四百八十九年

晉、楚兩國舉兵陳國

兩軍對峙 劍拔弩張

孔子告別楚大夫葉公離開信陽

前往楚國都城郢都

孔子帶著子路、子貢、顏淵等一幫高足

沿大別山經(jīng)過邾國

被一條河流擋住了去路

不知渡口在哪里 便使子路問津

竟然沒有人理他

在此耕田的隱者長沮奚落了他一番

孔子既知魯之“迷津”

也必知楚之“迷津”

故不以渡口相告

一條水攔住有學(xué)問的人 水就出名了

一條水如果有渡口

那是水的缺陷 怎能讓外人知道

為一條水保密的人

不可能讓逃難的孔子與鳥獸為伍

杜枚在這里講過唐詩

朱熹在這里講過宋詞

王陽明在這里也唾沫橫飛

總之 明白天下的人是越來越多

明白一國一人的人是越來越少

與捉馬山敘舊

小時候 我只知道你是一座山

一座披著黑色地衣的山

你的身上燦爛著那種叫悶頭花的映山紅

你的山頂那么小

我們常把你當成一只尿壺

這種親切感有誰知道呢

以致我落下這種毛病

每次回來看你

都憋足了尿

每次我都把你放在夢里

放在夢的床頭

劉備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

孔明派關(guān)羽赴夏口求救劉琦

會兵江陵

那匹赤兔馬在系馬口脫韁

直奔夾馬山、軟腳坡、捉馬山

它不知道前面的魯公山

是魯肅的營盤

不知道前面的為難渡 弱水三千

就這么一匹馬

把關(guān)羽與我的故鄉(xiāng)聯(lián)系起來

把呂布、曹操、董卓與我的故鄉(xiāng)聯(lián)系起來

因為他們都與這匹馬有關(guān)

只是侏儒鎮(zhèn)上那些青石板沒了

那些回字型的瓦屋不多了

那些坐在天并里觀云的人眼睛瞎了

關(guān)公拿著大刀守著半扇門扉

另外半扇門扉失蹤了

他那個年代落下的重金屬只有夕陽

他的半個馬蹄鐵亮在黑夜的深處

我聽見云上傳來嗒嗒的聲音

云夢大澤

你自然知道古云夢澤

這個云做夢的地方 要有多大

我只能從細小的河岸看它

水泛動它的嘴唇

優(yōu)雅地蠶食岸邊潤濕的土壤

直到自己成為腹地

侏儒山那么渺小

貪食的水不僅沒有吃掉這座矮山

反而縮小水的地盤 成為澤國

李白泛舟出夔門游襄漢到了這個地方

船上的舵所劃過的水域

皆為白湖 我的祖宗們拱手相送

那些煙火薰過的青竹條

利刀劈為細篾

編織成半截有孔的圓籃

兩端各留一口

再將帶有倒掛須的喇叭形漏斗扎上

這種叫花籃的漁具

放在魚經(jīng)常游動的水域

游入籃中的魚 不能復(fù)出

湖面水大的時候 要放渺水

小魚和蝦落入細孔豪里

人們在湖口最低處打樁堵口

掛上大網(wǎng)豪

船上的人拿著撈子 打開豪尾開舀

那些在湖面上邀獵野鴨和大雁的人

在隱蔽的獵棚里裝置成排的火銃

有的獵人投餌引邀

也在外圍趕邀

將獵物邀到火銃范圍內(nèi)

等待野鴨和大雁熟睡后爆銃開邀

獵人要三反四復(fù)的調(diào)戲放哨的孤雁

孤雁因情報不準

被鬧醒的群雁把它啄得遍體鱗傷

孤雁就失去了警惕

更讓水禽可憎的是媒鴨

它把野鴨和大雁引誘到伏擊圈里

只是這個做托的鴨子

很難在火銃下脫身

砍樵

這座山不可能無病呻吟，石頭不可能疼痛

那么茂密的春色交織在一起

所謂密林，它們內(nèi)部的間隙

有落花有流水腐敗

鳥鳴，那么深切的悲痛

把黑夜的皮膚紅腫起來，潰爛起來

樹林里有樹死掉，被其他的樹扼殺

還有樹在樹林里掙扎著，陽光像雨露滴下來

那么多樹把手伸出來，我們已經(jīng)走了很遠

又返回去，子期很認真的樣子

他在把脈，然后亮出斧子截肢

你在遠處生煙煮飯

痛斥我們傷害一棵樹的手臂

子期不說，他聽到這座山的天籟之音

崩塌的哀怨繚繞屋后

這座山裝著很冷漠，它們從來沒有失火

很多認識柴火的人

他們都認識子期

（責任編輯：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