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東

公元1271年，忽必烈定都燕京，成了大元朝的首位皇帝。當(dāng)了皇帝的忽必烈，為自己建立的功勛洋洋得意，慢慢地也起了享受的念頭。

忽必烈的變化，全被他的妻子察必皇后看在了眼里。察必皇后心里很著急，她聽人說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噬弦情_了奢侈無度的頭，往后國家可就危險了?？稍趺磩裰G皇上，他才能聽得進(jìn)去呢？

一次，察必皇后在皇宮庫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大堆碎羊皮，于是心生一計，命手下的宮女們將碎羊皮搬到后宮，洗刷干凈，她親自動手，和宮女們把碎羊皮一針一線縫合起來，做成地毯鋪在自己的宮殿里。然后，她讓宮女去請忽必烈。忽必烈來到后宮，根本沒發(fā)現(xiàn)地毯是碎羊皮做成的，察必皇后揭起一塊地毯對忽必烈說：“陛下，大元剛剛建立，現(xiàn)在百廢待興。您看，我把這些沒人要的碎羊皮洗了洗，縫了縫，就成了漂亮的地毯。假如宮中都能夠這樣節(jié)省，人們就會夸您是個體恤百姓的明君了！”

忽必烈愣了一下，哈哈一笑，說：“皇后是過苦日子過怕了吧？現(xiàn)在你我是大元朝的皇后與皇帝，整個天下都是我們的，你就是要金絲銀線織成的地毯，朕也可以滿足你，這些粗活以后不要再做了！”說完，搖了搖頭走了。

看著忽必烈的背影，察必皇后嘆了口氣，看來，想勸動皇上，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啊。

這天，察必皇后又在宮里琢磨怎么勸諫忽必烈，突然聽到太監(jiān)傳旨，讓她馬上到大殿去一趟。察必皇后抬頭一看，傳旨的這個太監(jiān)一臉喜氣，于是感到有些奇怪，就問他為什么這么高興。傳旨太監(jiān)笑嘻嘻地說：“啟稟皇后娘娘，大喜事兒?。≡蹅冇执虼髣僬塘?，將士們從南方運來了數(shù)不清的奇珍異寶，都堆在大殿前面，皇上讓您隨便去挑，喜歡什么就拿什么！”

察必皇后聽后，點了點頭，她讓太監(jiān)先走，隨即把貼身的宮女叫了過來，小聲叮囑了幾句，這才起身直奔大殿。

忽必烈早就等急了，看到皇后來，趕緊上前拉住她，一起來到堆積如山的珍寶前，說：“皇后，快來看看這些寶貝，你究竟喜歡哪樣兒？”

察必皇后俯下身子看了好一會兒，抬起頭來說：“皇上，這些金銀珠寶、翡翠珊瑚都稱得上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奇珍，我都喜歡。如果皇上同意，我想把他們都搬到我的后宮去。”

察必皇后這句話一出口，大伙兒都愣住了：察必皇后怎么能這樣？這不是獅子大開口嗎？

忽必烈也愣住了，他悄悄拉了拉皇后的手，小聲說道：“皇后，這可不行，你怎么也得給我留點兒。再說了，這里有這么多的皇親國戚、文武大臣，你把寶貝全拿去了，朕用什么封賞他們??！”

察必皇后笑了，她擺了擺手，說：“陛下，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可你發(fā)現(xiàn)沒有，剛才我一說要把寶貝全部拿走，大家的眼神都變得怪怪的了。因為我把本來屬于他們的封賞也拿走了，雖然他們嘴上不說，但心里難免會產(chǎn)生怨氣?；噬?，這些寶貝用好了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用不好則是禍國殃民的根苗。我想，您還是把這些寶物全都封賞給別人吧，我一件也不要，因為我有一件寶貝，足以抵得上這成堆的珍寶?！?/p>

察必皇后這句話一出，在場的人全都呆住了，有什么寶貝能比得過這些珍寶呢？忽必烈聽后也云里霧里了：皇后一向勤儉，什么時候居然藏了一件天下無雙的寶貝？這時，只見察必皇后拍了拍手，四個宮女抬著一個精致的架子走了過來，架子上面蒙著大紅綢緞，綢緞上還扎著一條哈達(dá)。忽必烈走上前去，伸手解開哈達(dá)，在場的幾百雙眼睛緊緊盯著架子。 忽必烈輕輕撩起紅綢，探頭看了一下，然后猛地一下把紅綢撩了起來，大家定睛一看，登時一片嘩然—原來紅綢下面是一個粗糙的花盆，盆里栽的是一棵半人來高的野草！

忽必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皇后，這算什么寶貝？這種沒名字的野草在我們大草原上到處都是，一年四季，羊吃馬踏，刀割火燒，誰會把它當(dāng)成寶貝？”

周圍的文武大臣也笑了起來。察必皇后卻一臉莊重，她恭恭敬敬地朝這棵野草行了個禮，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對忽必烈說：“皇上，這株野草可不一般，它是我從咱們大元的先祖成吉思汗成長的地方帶回來的，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誓儉草?？吹竭@棵草，想想大汗當(dāng)初立國時的艱辛，我們怎么能只顧享樂呢？”

一聽察必皇后說出“成吉思汗”四個字，忽必烈心里陡然一動，隨即朝這棵野草拜了下去，文武大臣一看，也跟著拜起來。

從那以后，忽必烈再也沒有恥笑過察必皇后的節(jié)儉行為。但察必皇后心里清楚，皇上現(xiàn)在的變化并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而是“成吉思汗”四個字發(fā)揮了威力，雖然皇上不再阻止自己搞“廢物利用”，但每當(dāng)看到自己勤儉過日子，皇上的臉上總露出一絲不屑，那意思無非是說她在做樣子而已。

這天，忽必烈來到后宮，讓察必皇后準(zhǔn)備一下，跟隨自己到京郊圍獵。察必皇后一聽，馬上命宮女取來一件小褂，要親手給忽必烈穿上。忽必烈一看，眉頭就皺了起來：這件小褂顏色陳舊暗淡，料子又糙又硬，針腳又大又粗，樣子跟個竹筐似的。

“皇后，這個怪模怪樣的東西是什么？”忽必烈問。

“這是我親手紡線，親手剪裁給你做的衣服??！”察必皇后回答。

忽必烈哈哈大笑起來：“皇后，你生在草原之上，長于戰(zhàn)亂之中，縫制蒙古袍和戰(zhàn)袍的手藝不錯，可要是學(xué)漢人紡紗織布、描龍繡鳳，你可就差多了。你說你親手紡線，怎么看起來像是用荊條紡的？你說你親手剪裁，可為什么剪裁成了這么個怪模樣？你讓朕怎么穿出去？”

察必皇后苦笑了一下，說：“皇上，我知道這件衣服做得不好看，所以您就更應(yīng)該穿上它了！咱們從草原來到中原，必須重視農(nóng)桑之事，只有這樣，大元才能國富民強(qiáng)。我在后宮紡紗織布，就是為了給天下的百姓做個表率！皇上，我織的不僅僅是布，更是大元的天下啊！”

看皇后說得這樣懇切，忽必烈也不好說什么了，只好任由皇后把那個“竹筐”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和察必皇后一起出宮，直奔西山腳下的獵場而去。

到了獵場，忽必烈一馬當(dāng)先沖在前面，察必皇后和眾武將緊緊跟隨。行進(jìn)間，突然在前方的草叢里閃過一道白影，是一只狐貍！忽必烈大喜，張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狐貍的后背，只見那只狐貍身子一塌，貼著草皮飛一樣地朝前躥去。忽必烈打馬追上狐貍，一俯身，揪住了狐貍的尾巴，這時他才愕然發(fā)現(xiàn)，他射中的，竟然是一張包滿野草的狐貍皮！在狐貍皮的脖子處，系著一根長長的繩子。

就在忽必烈愣神的剎那，從他面前的草叢里，噌地躍起一個蒙古漢子，舉著明晃晃的彎刀朝他砍來。忽必烈下意識地?fù)]手一擋，只聽“咔嚓”一聲，手里的彎弓被砍成了兩段，那把刀硬生生地砍在忽必烈的左肋上。忽必烈只覺得一陣劇痛，身子一晃，“撲通”一聲從馬上跌了下來。那個漢子跳了過來，揮刀就朝忽必烈的脖子砍。就在這時，察必皇后已經(jīng)趕到跟前，見形勢危急，飛身從馬上跳下來，一下?lián)湓诤霰亓业谋成?，漢子的刀正好砍在察必皇后的后背上。忽必烈只覺得背上的察必皇后一哆嗦，鮮血順著皇后的嘴角流了下來，滴在忽必烈的脖子上。

這時，后面的眾武將也趕到了，大家把那個漢子團(tuán)團(tuán)圍在中間。忽必烈這才看清，這個漢子原來是自己的弟弟阿不里哥的大將穆蘇魯。幾年前，阿不里哥起兵反叛，結(jié)果被打敗，后來這個穆蘇魯不知所終，沒想到他現(xiàn)在居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看自己被包圍了，穆蘇魯一點也不慌張，他用刀指著忽必烈喊道：“忽必烈，十年前，你為了爭奪汗位，殺死了多少我們的手足兄弟！阿不里哥怕你，我可不怕你。今天，要不是這個女人，我就可以為死去的同族弟兄們報仇了?？上?，天不助我！”說完，穆蘇魯一刀揮向自己的脖子，隨著一道血光飛濺，他的身子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忽必烈扶起察必皇后，呼喚她的名字，察必皇后睜開眼睛，微微一笑，說：“皇上，不用傷心，刺客這一刀只是震傷了我的心脈，卻沒能傷到我的筋骨，回宮休養(yǎng)些日子就會好的?！?/p>

“怎么會呢？”忽必烈疑惑道。他小心查看著皇后的后背，頓時驚呆了—穆蘇魯那一刀，正砍在皇后所穿的“竹筐”上，刀鋒過處，在上面留下一道白印，卻沒能把“竹筐”砍斷。忽必烈再低頭看看自己左肋處的“竹筐”，上面同樣也是一道白印。忽必烈驚喜地問道：“皇后，你這竹筐……不，你這衣服是什么做的？居然能抵得住一個壯漢的鋼刀？”

察必皇后笑了笑，說：“皇上穿慣了綾羅綢緞，連這都不認(rèn)識了，這衣服是我用舊弓弦織成的?！?/p>

忽必烈愣了：“弓弦？弓弦怎么能做衣服？”

察必皇后說：“我見府庫里的舊弓弦堆積如山，扔了可惜，不扔又空占地方，于是按照漢人繅絲織布的方法，把舊弓弦煮軟了，然后再進(jìn)行編織，沒想到居然成功了！更沒想到的是，這種弓弦做成的衣服，居然堅韌無比，關(guān)鍵時刻還救了咱們夫妻的命！”

忽必烈打心眼兒里服了，他攬住皇后的肩頭，撫摸著身上用舊弓弦編成的衣服，感嘆道：“皇后，朕明白了，這些舊弓弦是百千將士征戰(zhàn)沙場用過的，它們上面凝結(jié)著我們蒙古勇士的魂！丟掉它們，我們大元就會失去將士們在天之靈的護(hù)佑，那樣，大元就真的危險了！”

從那以后，察必皇后的“廢物利用”就轟轟烈烈地搞了起來，整個后宮幾乎找不到可以丟棄的廢物了。

選自《民間文學(xué)》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