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延章
以“女孩”為主題和對象的攝影作品,羅洋已經(jīng)拍攝了10年。她解釋拍攝女孩的原因,“我喜歡拍攝和自己有關的內(nèi)容,我是女孩,不同女孩之間的情緒是共通的,拍攝女孩可以表達我的情緒。”
這10年間,她見證著女孩們的成長與變化。
2015年冬天,羅洋有些迷茫。兩三個月來,她推掉商業(yè)拍攝的邀約,很少和朋友聯(lián)絡,多數(shù)時間一個人待在北京鼓樓附近的家中。
她是一名攝影師。她拍攝的照片分為兩類,一類被她自己視為作品,這些照片是她獨立拍攝的充滿個性的女孩。羅洋說,這些照片是“對她們(女孩們)的生活,特別是她們的精神世界的一種演繹”。而另一類照片是為了謀生而拍攝的。這些照片大多供給時尚雜志,審美風格以雜志的要求為主。這占據(jù)了她很多時間,她少有時間去拍攝自己視為作品的照片。“2015年實在不想再拍商業(yè)的東西了,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绷_洋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羅洋正為生活和藝術的平衡困擾時,她接到了一個德國畫廊的邀約。2016年初,鼓樓大街一家咖啡館中,羅洋與對方用視頻聊了一個小時。對方很喜歡她的作品,在羅洋的照片中,她見到了以往很少見到的中國女性形象。視頻聊天結束以后,對方發(fā)給羅洋一份合同,約定了接下來的影展計劃。其中最近的一次影展是在2016年5月。
2016年5月,羅洋的個展《女孩們》在德國柏林市中心一間60平方米的展廳展出。現(xiàn)場圍滿驚訝的觀眾。其中一位男士指著羅洋的一張照片問她“這是真的嗎?中國的女孩可以這樣嗎?”這張照片中,一位女孩穿著一條半透明的短褲,站在公路上,一輛三輪車在女孩背后飛馳而過。
“可能很多西方人對中國女孩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前,一種傳統(tǒng)的,保守的不是特別有個性的形象?!绷_洋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這次展出前后,羅洋接到了包括德國《明鏡》雜志和英國BBC在內(nèi)的40余家媒體采訪請求。 “(這些關注)會給我一個動力,讓我覺得做這個事情(獨立攝影)既有興趣,也可以養(yǎng)活我自己?!?/p>
柏林展覽結束以后,羅洋回到國內(nèi),自己安排了一系列拍攝計劃。2016年六七月,她拍攝的一組重要作品是王嫣蕓的照片。這些照片包含王嫣蕓懷孕,以及男朋友為王嫣蕓理發(fā)的場景。羅洋記得,拍攝理發(fā)照片時,她與王嫣蕓默契得覺得應該裸體拍照。于是,照片呈現(xiàn)的是,在王嫣蕓的家中,王嫣蕓和男友赤裸身體,男友為她理發(fā)。
這些照片傳至網(wǎng)絡,網(wǎng)友的評價多是“很有愛”。這種評價,與王嫣蕓成為話題人物的2010年末截然不同。那時,王嫣蕓19歲,以蘇紫紫的名字,因“人體模特事件”遭受網(wǎng)絡暴力。
另一組重要作品是“燒傷女孩”周巖的照片。周巖曾是安徽省肥東縣的高中生,2011年,16歲的周巖在家中被同學陶汝坤潑油縱火燒成重傷,引發(fā)廣泛關注。羅洋計劃拍攝一組殘疾女孩的照片,恰好王嫣蕓認識周巖,帶羅洋去看望她。去之前,羅洋擔憂周巖狀態(tài)不好。但在醫(yī)院見到周巖時,“發(fā)現(xiàn)她有很純真的一面,眼睛很美,像停留在她被燒傷的16歲?!?/p>
拍攝前,羅洋擔心,在周巖燒傷嚴重的情況下,自己是否能拍出美好的那一面。最終拍攝地點選在王嫣蕓的工作室。在羅洋的記憶中,那天陽光很好,周巖坐在窗戶旁邊的桌子上,一束陽光照在她臉上,“屋子里特別安靜, 那一瞬間她就像天使一樣”。羅洋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除了王嫣蕓和周巖這樣的話題人物,在2016年的六七月間,羅洋還拍攝了很多普通女孩的照片。2007年,羅洋最初接觸攝影時,拍攝的照片大多是80后女孩,而這一次,她拍攝的女孩大多是90后。
在羅洋的眼中,相比80后女孩,90后女孩生活束縛更少。比如她早年拍攝80后女孩的時候,鮮有女孩會接受裸體。而拍攝90后女孩時,一些氛圍合適的場景,女孩甚至會主動提出脫下衣服,展現(xiàn)自己的身體。
此外,她發(fā)現(xiàn)90后的父母也更加開明。一位女孩,在背部文了“及時行樂”四個字,女孩的媽媽看到以后,表示自己也想文身。另一位女孩是雙性戀,她的父母接受了她的性取向。
對待職業(yè)方面,90后女孩的選擇范圍也更廣。羅洋看來,這得益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盎ヂ?lián)網(wǎng)讓很多女孩更容易成為自由職業(yè)者。比如我拍攝的女孩中有很多網(wǎng)紅,她們通過網(wǎng)絡賣一些服裝,以及自己設計的小玩意?!绷_洋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2016年的一整年,羅洋幾乎都是在個展和拍攝中度過的。年末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這一年雖然在做喜歡的藝術,但在經(jīng)濟上,依然難以靠拍攝藝術類照片謀生。
于是,2017年初,羅洋又重新開始接下一些商業(yè)拍攝。2017年3月,法國雜志《大都市》的中文版邀請羅洋為演員春夏拍攝了一組照片。相比羅洋此前的合作對象,這本雜志很尊重羅洋的拍攝風格。最終拍攝的照片中,有一張是春夏弓著身體,躺在紅色地面上,面前放著半個破碎的西瓜。
這組照片很受歡迎,為羅洋帶來了很多拍攝邀約。這些邀約中,對方大多希望羅洋按照她自己的風格拍攝,相比此前,羅洋在表達自己的審美時有了更多的空間。
這背后有羅洋個人際遇的原因,也有時尚產(chǎn)業(yè)對女性形象審美口味的變遷。在羅洋的印象中,她在2010年左右給時尚雜志拍攝明星照片時,會打很硬的光,要求明星凹造型,拍攝的照片“看起來很時髦,其實有些做作”。而這幾年,時尚雜志的照片越來越風格化,會找一些藝術家進行拍攝,明星的造型也更加自然。
與此同時,羅洋繼續(xù)拍她想拍的女孩。此前,她拍攝的女孩多集中在北京和上海。2017年,她打算去拍攝一些生活在不同地域的姑娘。執(zhí)行這項計劃之前,她有一些擔心,在她的想象中“小城市可能沒有太多那種很酷、有趣的女孩”。
事實與羅洋想象的不同。在青海玉樹,羅洋拍攝了一位名為格萊措毛的藏族女孩。這位女孩是一名英語教師,留著短發(fā),會自己設計服裝,希望以后能去紐約學習服裝設計,將藏族服裝帶到世界舞臺。
在云南大理,有一位名為卡門的女孩??ㄩT沒見過親生父母,被養(yǎng)父養(yǎng)母帶大,性格一度敏感自卑。為了改變這種性格,卡門在大學的時候休學,四處流浪。
在羅洋看來,相比與北上廣的女孩,這些小城市的女孩,受到的限制會比較多。這些限制更多是與當?shù)匚幕?、父母的觀念有關。
而這種限制與觀念沖突,頗像羅洋小時候生活的環(huán)境。
羅洋上世紀80年代生于遼寧省鐵嶺市?,F(xiàn)在和她一起長大的女孩,大多已經(jīng)結婚、生子。讓她印象最深的是自己的兩個表姐,在結婚之前,這兩個表姐會打扮得光彩照人,而在婚后則無暇顧及形象,“一種特別日常的家庭生活的樣子,我對這個東西很敏感,覺得很傷感?!?/p>
這種女孩特有的轉變,頗為貼合羅洋在《女孩們》個展中的一段敘述:“她們的世界是一個受年齡制約的世界,一旦離開了就很難回去。”
羅洋的印象中,小時能接觸到的與藝術相關的內(nèi)容很少。她對影像最初的興趣,源于電影。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蔡明亮執(zhí)導的《愛情萬歲》結尾的部分,那是一個7分鐘的長鏡頭:鏡頭中一個女人坐在椅子上,一直在哭泣?!皠∏槲叶纪浟耍珜奁∠筇貏e深。當時大陸的影片,很少能見到這種很藝術化、很真實的場景,讓我很驚訝”。羅洋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后來,羅洋去了魯迅美術學院視覺傳達專業(yè)讀書。大二時開始拍照。由于身處女生遠多于男生的藝術類院校,她很快便將鏡頭對準身邊的女孩。最初,她拍攝一些女孩的局部細節(jié),比如女孩的衣角、頭發(fā)。一段時間以后,她覺得找到了自己拍照的方向。其中一張她比較喜歡的作品的照片是:一個女孩穿著短褲和彩色的襪子躺在地上,旁邊有一個魚缸,女孩手中拿著一個漁網(wǎng)。
與此同時,羅洋開始在一個名為Photoyard的攝影網(wǎng)站上發(fā)布作品。在這個網(wǎng)站上,有時她的作品會被推薦至首頁,讓她獲得了最初的鼓勵。同時,她在網(wǎng)站上結識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與他們交流,會讓你的拍攝視野更加廣闊。”羅洋說。而在網(wǎng)絡上發(fā)表作品,也為她帶來了第一場展覽的機會,并且獲得了第一份媒體攝影師的工作。
10年前,羅洋注冊Photoyard網(wǎng)站時,為自己起的網(wǎng)名叫“大力花”,她對《中國新聞周刊》這樣解釋“大力花”的含義,“一朵力氣很大的花。女人是花,但我希望有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