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慧
( 貴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18)
《香字抄》是一部日本所藏的古籍,有《香藥字抄》、《藥字抄》等多個名稱,這些名稱是該書在流傳的過程中形成的,雖然內(nèi)容稍有差異,但都是日本關于香藥記載的不同版本。一般認為,《香字抄》的作者為日本白河天皇時期的名醫(yī)惟宗俊通,或者是平安時代的名醫(yī)丹波雅忠。
《香字抄》目前存在多個版本,但都是后出本,祖本已不可覓。在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中收錄有《香字抄》的多個版本。有滋賀石山寺藏《香藥字抄》三卷本(以下簡稱“石山寺本”)、京都帝國大學久原文庫藏《香字抄》一卷本(以下簡稱“久原本”)、京都帝國大學藏《藥字抄》一卷本(以下簡稱“京都本”)、早稻田大學藏《香字抄》三卷本(以下簡稱“早稻田本”)。其中“久原本”一卷為《香字抄》第一卷,“京都本”一卷為《香字抄》第三卷,這兩個版本同屬于高山寺藏本,而該藏本的第二卷佚失?!熬迷尽焙汀熬┒急尽笨山y(tǒng)稱“高山寺本”。以上版本中只有兩本在書中注明了抄寫年代。一是“京都本”,其卷末朱筆書有“永萬二年九月九日丹波抄五卷之內(nèi)也”的跋文,永萬二年即為公元1166年。二是“早稻田本”,其第一卷磨書“文永六年三月十九日以覺洞院御本書寫之畢”字樣,其第二卷末書“文永六年三月九日,書醍醐寺寶篋院,以覺洞院本書寫之;件本者,遍知院僧正成賢所持之本也”字樣,其第三卷末書“文永六年四月一日以覺洞院御本書寫之”。書者均署名“宗謙”?!霸绲咎锉尽敝械摹拔挠懒辍睘楣?269年,以此時間推斷,在以上諸本中,該本是時代最晚的本子了。而其所據(jù)之本為“覺洞院本”,現(xiàn)已無存,估計應是在“石山寺本”和“高山寺本”基礎上的傳抄本。
在以上諸本中,“石山寺本”和“早稻田本”為全本,因為前者抄寫時間在前,損益較少;后者時間靠后,損益相對較多。事實上,就傳抄中的訛別字而言,“早稻田本”相較于“石山寺本”,其文字訛別相對較多。或許正是基于這種考慮,1981年版的《古辭書音義集成》在收錄《香字抄》是,也是選擇了“石山寺本”。
在體例和內(nèi)容上我們以“石山寺本”為例來談,即《香藥字抄》。該本封面分卷標題和書內(nèi)分卷標題不一致,即便書內(nèi)分卷標題也不完全一樣。封面分卷標題為《香藥字抄上》、《香藥字抄中》、《香藥字抄下》,書內(nèi)分卷標題為《香字抄第一》、《香抄第二》、《香抄第三》。封面分卷標題所在頁的右下方分別貼有一長方形藏書編號條,其內(nèi)文字分別為“石山寺寶藏第二九函第一七號一”、“石山寺寶藏第二九函第一七號二”、“石山寺寶藏第二九函第一七號三”。書內(nèi)分卷標題所在頁右下方各鈐有一長方形印章,輪廓線為一粗一細兩條復線,內(nèi)有“石山寺經(jīng)藏”五字。
《香藥字抄》共三卷三百零八頁,自上而下,從右至左書寫。一般正文頁每頁八行,每行在寫滿的情況下為十四至十七字不等。書中抄錯的字一般不作涂抹,而是在誤字旁重新書寫正確者,如卷一“鬱金香”條之“鬱”字抄誤,即在其左邊予以糾正。抄寫時若有脫字,即在所脫位置之旁側(cè)補上,如卷一“零陵香”條“《本草抄》云:‘味苦甘,微溫,無主乳婦……’”中“無主”間脫一“毒”字,便是在“無主”二字中間位置右側(cè)補寫上的。書中不少地方存在疊字符的運用,這是許多古籍抄本中的常見現(xiàn)象,此不贅述。書中還存在一些替代符,用短豎“︱”表示,一般是替代文內(nèi)小標題。若小標題為一字,則用一個“︱”替代,如:“裛,于葉反?!墩f文》:‘裛,纏也?!稄V雅》:‘︱,謂之袠。’……”[1]其中“︱”替代的是字頭“裛”字。若小標題為兩個字,則用兩個個“︱”替代,如“注云:‘︱︱,好食桂,飲之?!盵1]其中“︱︱”就是替代的小標題“范蠡”。若小標題為三字,則用三個“︱”替代,如《本草》云:“︱︱︱,一名芣苡。”[1]其中的三個“︱”是替代的小標題“車前子”。而替代四字及以上者較少。本書中還存在孱入有片假名訓和聲點的現(xiàn)象,如“(白膠香)和名加乃都乃乃爾加波。”[1]
本書在內(nèi)容上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抄引了《玉篇》中的“香”字及與“香”相關的二十五字及其解釋,其中的前二十字及其解釋分布在第一卷的卷首,后五字分布在第三卷的卷末,而且第三卷卷尾處的五個字中,有“馧、薌、馨”三字和卷首之字的字頭重復,字頭下釋語稍有差異。這種布局的不規(guī)整和內(nèi)容的重復,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該書成書上的草率,或許也反映了成熟過程的復雜。第二部分安排在第一卷引用《玉篇》二十字之后,主要是引用了《荀令君》、《越王鳥》、《漢武帝》、《淮南王》等古書中關于“香”的記載。第三部分位于第二部分之后,第三卷卷尾處引用的《玉篇》中的五個字之前,內(nèi)容是關于各種香的記述。全書共記載香名51種,從“蘇合香”起,至“零余香”止。
第一部分內(nèi)容是對《玉篇》的引用。在對《玉篇》的二十五條引用中,有五條有“野王案”字樣。我們知道,南宋陳彭年等人重修的《大廣益會玉篇》(即《宋本玉篇》),是在顧野王《玉篇》的基礎上編纂而成,主要是增加了不少字,但刪去了顧野王的按語和引例。而《香藥字抄》中引《玉篇》二十五字有五字釋語中有顧野王按語,足證《香藥字抄》所引當非《宋本玉篇》,如《香藥字抄》卷三“馧”字:“于云反?!蹲謺罚骸N,香也?!巴醢福骜N也。今為蒀字在草部。”[1]
第二部分內(nèi)容是引用《荀令君》、《越王鳥》、《漢武帝》、《淮南王》、《西王母》、《韓壽》、《賈娘》等古書上的一些記載。其中最后兩條《韓壽》和《賈娘》只存書名,而無內(nèi)容。《越王鳥》和《淮南王》除記述內(nèi)容外,還在各自題目右下方注明了“在薰陸香所”和“在百和香可”的字樣。
第三部分是關于各種香的記述,而該部分是本書的主體部分。共記述了51種香,每種記述內(nèi)容雖有小異,但都大致記述了該香的性質(zhì)、形狀、功效、產(chǎn)地、采取方法、制作方法、別稱、日本名、相關故事、用例等,如“白芷香”條,上述幾個方面記述就很完備。
本書作為手抄本,存在大量錯字及誤寫,尤其是“早稻田本”尤為明顯。我們即以“早稻田本”為例來談,茲分類舉例如下。
1.構(gòu)件誤
構(gòu)件誤指的是組成文字的構(gòu)件,其部分或全部構(gòu)件產(chǎn)生異化而又不構(gòu)成異體字的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在《香字抄》的抄本文字中較為普遍,見下表1。其中 1號字屬于全部構(gòu)件形體錯誤,其他屬于部分構(gòu)件形體錯誤。其構(gòu)件錯誤的主要原因應是抄寫者自身的筆誤,當然可能還有因抄寫依據(jù)的底本錯誤而錯誤。
2.構(gòu)件誤脫
這里構(gòu)件誤脫指的是組成該文字的某個構(gòu)件脫落的現(xiàn)象。見表2。表二中的1、2、3號字分別是脫落了構(gòu)件“口、灬、言”,而4號字脫落了構(gòu)件“木”,不過不同于前者的是組成改文字構(gòu)件中的三個“田”,其中兩個“田”因為和第一個“田”構(gòu)件重復而符號化了。造成該種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應該是抄寫時的疏漏。
表1 構(gòu)件誤例字
表2 構(gòu)件脫誤例字
表3 筆畫脫誤例字
表4 筆畫誤衍例字
表5《香字抄》抄本文字書寫性特征例字
表6 《香字抄》抄本文字繁簡并存例字
表7《香字抄》抄本文字字形傳承痕跡舉例
3.筆畫誤脫
筆畫誤脫指的是組成改文字的筆畫脫落的現(xiàn)象,一般是一筆。見表3。上述這些均是筆畫誤脫一筆,其形成原因主要是抄寫時的筆誤。
4.筆畫誤衍
和筆畫誤脫相對應的是筆畫誤衍,就是指組成改文字的筆畫增加的現(xiàn)象,多數(shù)是一筆,有的是兩筆。見表4。該表的1至8號字都是誤衍一筆,9、10號字是誤衍兩筆,其致誤原因也應該是抄寫者的筆誤。其他還有筆畫誤合等,比如字構(gòu)件“土”的“丨”筆和“丿”相合想接而成一長長的撇筆。
別寫就是寫別字,即把一字寫成該文字系統(tǒng)中的另外一個字。和錯字的情況相比,《香字抄》中別寫的情況存在的數(shù)量較少,暫不贅述。
《香字抄》各本均為抄本,較為真實地保存了文字的歷史形態(tài),具有較好的文字研究價值。
該抄本文字存在某些書寫性特征,比如合筆、連筆、位移、形變、符號替換等,主要是由于追求書寫快速所致,字例見表5。該表1號字的兩個“吅”形,其中間兩豎筆筆畫相合,我們稱之為合筆,呈臥“日”形,2號字的下部亦如此。3號字下部的四點畫中,上兩點相連,下兩點相連,變?yōu)榱藘蓹M筆。4號字“噉”,其構(gòu)件“口”位移至“攵”上,“耳”上構(gòu)件形變?yōu)椤翱凇?,?號字又是在4號字基礎上的再形變。6至10號字均存在符號替換現(xiàn)象,都是構(gòu)成文字形體的三個相同構(gòu)件中,從書寫順序看,處在后面的兩個相同構(gòu)件就會被符號替換,上述文字的替換符號是類似“S”的形體。
同時該抄本文字還存在繁體與簡體并存的現(xiàn)象,見表6。該抄本文字繁體與簡體的并存,有可能是其所依據(jù)的底本就是繁體與簡體并存的,但不會是不同抄手所致。因為《香字抄》一書共三卷,其中每一卷的末尾都已經(jīng)注明了抄寫者為宗謙。不過我們從這種現(xiàn)象中推測出:一是在抄寫者的心目中,沒有繁體、簡體孰正孰俗的規(guī)范意識或者社會上就沒有文字規(guī)范的約定;二是這至少說明了簡體或俗體文字的流行程度。
和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石刻文字相比,我們會發(fā)現(xiàn)該抄本文字字形有明顯的傳承痕跡,詳見表7。此表的6號兩個字,文字不同,但均有相同構(gòu)件“敝”,作“敞”。其他都是相同文字。從此表可以看出,《香字抄》中存在一定數(shù)量的字形,顯現(xiàn)出對魏晉南北朝石刻文字的傳承痕跡。
日本該抄本中的漢字,較多的是對中國漢字的繼承,少部分也表現(xiàn)出相對漢字來說的某些變異,個別有自創(chuàng)漢字的例子,比如《香字抄》“箘桂”條:“生交阯山谷桂枝間,無骨,正圓如竹。”[2]其中“圓”作“円”,“円”是日本人創(chuàng)造的漢字。
總之,《香字抄》中的文字遺存,對于構(gòu)建完整的中古漢字史,了解漢字的傳播及漢字文化圈相關情況,都具有重要的資料價值。
《香字抄》中引用了眾多中國古代文獻,其中有的文獻中國亦有保存,有的在中國如今只存殘卷,有的文獻在中國已佚,但無論何種情況都對研究我國古籍有極高的文獻價值。
《香字抄》中多處引用《玉篇》,而其所引用部分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我們知道,顧野王《玉篇》原書已佚,后來的《大廣益會玉篇》非其貌,《原本玉篇殘卷》保存了原貌,但惜為殘卷,而《香字抄》中對顧野王《玉篇》的引用就顯得彌足珍貴?!帮彙弊稚写嬗凇对居衿獨埦怼分校骸帮?,蒲結(jié)反?!睹姟罚骸酗徠湎?。’《傳》曰:‘飶,芬香也?!墩f文》:‘食之香也?!驗槠冏衷阱??!堵曨悺罚骸驗閰褡衷诳诓?,或為馝字在香部,或為秘字在黍部?!盵3]而《香字抄》中對“飶”字的訓釋與此完全相同?;诖?,我們認為《香字抄》中對《玉篇》的引用就是本于顧野王《玉篇》。因此,《香字抄》中對《玉篇》的引用,對于補苴《原本玉篇殘卷》,認識《玉篇》原貌有重要作用。
《香字抄》中不少是利用中國早期文獻匯編而成,且所引之文均注明出處,這對于研究我國的早期文獻,特別是“本草”類文獻具有重大作用?!断阕殖分兴龝杏行┈F(xiàn)已亡佚,比如《埤蒼》、《文字集略》和《字書》等,書中所留存的珍貴資料,在??焙洼嬝矫婢哂泻芨叩膬r值。
《香字抄》為抄本,從書寫質(zhì)量來看,當為較高水平的書家或書者所為。因此,這些保存下來的日本人書寫的漢字書法真跡,對于研究漢字在日本的書寫狀況、所呈現(xiàn)出來的獨特的書法美學特征、所表現(xiàn)出來的日本人的美學觀以及由此而挖掘出來的日本的藝術精神,都具有重要意義。
我們還可以以《香字抄》中的書法為基點,和同時期以及其前后時間段的中國書法作品相比較,由此可看出日本書法和中國書法間的共性及特征。
《香字抄》中所抄均為“香”類物品,為佛教修儀所必需之物,這對于了解當時佛事所用之物及其對該物的了解程度,具有較高的參考意義。同時,該書所引文獻中亦有不少佛經(jīng)文獻,如《最勝王經(jīng)》《法華經(jīng)》《正法念經(jīng)》《佛說旃檀樹經(jīng)》《法華玄贊》《慧菀華嚴經(jīng)音義》《大日經(jīng)疏》等,這對于一些重要佛經(jīng)通過校勘等方式還原其本來面目,增強佛學研究結(jié)論的可靠性無疑具有重要作用。
總之,本文簡要介紹了《香字抄》的版本、體例及內(nèi)容,并就《香字抄》的用字情況和利用價值作了重點推介。通過這些敘述,筆者意在使這部抄本引起更多學者的注意,投入更多的研究精力,為對該書進行全面深入的研究而拋磚引玉。
參考文獻:
[1] 香藥字抄[M].筑島裕.古辭書音義集成.東京:汲古書院,1981:48,154,196-197,266,305.
[2] 香字抄[M].抄本.早稻田大學藏.
[3] (梁)顧野王.原本玉篇殘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5: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