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紹昂

一

暗夜無聲。

李三偷偷地蹲在墻角的槐樹之上，看著院中漸漸困乏的守衛(wèi)。他知道，他的機(jī)會(huì)來了。

這是瑜州城首富金員外的府邸。據(jù)說這金員外富可敵國，但他的錢都是搜刮壓榨得來，上面沾著老百姓的血汗。

李三屏氣凝神，施展起“神行無影”的絕技，繞過瞌睡的守衛(wèi)。不到一炷香的時(shí)間，就來到了金庫門前?？粗砗蟊榈孛懿宓男〖钊靡滦溆昧Σ亮瞬令~頭的汗珠。

“不就是個(gè)金庫，居然設(shè)這么多機(jī)關(guān)？”李三嘴上發(fā)著牢騷，手里卻靈活地繞著一根金絲，然后往鑰孔里一插。

“咔！”厚重的鐵門輕輕顫了一下，開了。李三嘴角微微一動(dòng)，然后身形一閃，輕輕躍到房梁之上。他仔細(xì)打量著這個(gè)金庫。可不一會(huì)兒，他的臉上就露出失望之色。

“怪不得看守懈怠，原來是空的?！崩钊行鈵?，自己耗了半個(gè)月的時(shí)間，沒想到最后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在房梁上伸了伸懶腰，準(zhǔn)備回家睡覺。

“咦？”忽地一下，他晃了晃腦袋，感覺有道金光閃現(xiàn)。于是躍下房梁，朝著金光飛去。果然，他發(fā)現(xiàn)一箱金子?！翱偹悴话着芤惶恕！彼唤麡返?。

“哦？是嗎？”突然一道冷光劃過，李三的脖子一涼。未看清來者的面貌，李三聲音顫顫地問道：“閣下……何人，來此何意？”

來人低聲答道：“自然是為了金銀了，如若你放下木盒，我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嗯？”神秘人感到黑影一晃，眼前的李三已消失不見，連同自己手中的短刃也消失了。追出半里，只見短刃插在地上，發(fā)出冷冷的寒光，他嘴里不禁暗暗說出：“無影門下，果然非同一般。”

二

一間破舊的老屋內(nèi)，燭光如豆，黯淡無光。

李三在賬簿記下：“今濟(jì)李老漢一錠金子，剩余三十錠?！睂懲?，他便除去衣衫鞋襪，昏昏睡去。

自那日已有半月，李三濟(jì)貧有三十二戶?！斑@下不算有辱師門了吧?！崩钊闹姓凑醋韵病?/p>

翌日。

當(dāng)?shù)谝豢|光照射在瑜州城的時(shí)候，城西的石磨房里已傳出了勞作的聲音。李三把一袋黃豆倒入水中，看了一眼旁邊正在磨豆腐的秀娘。

幾縷青絲遮擋著那秀氣的臉龐，微皺的柳眉下一雙眼眸明亮動(dòng)人，衣袖挽起的纖細(xì)小手正在輕輕轉(zhuǎn)動(dòng)石磨，汗水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

“我好看嗎？”看著李三發(fā)呆的眼神，秀娘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俊崩钊剡^神，看著面前的美人嫣然一笑，心止不住地狂跳起來。李三深吸一口氣，從嘴里擠出了一句話：“秀娘，我們成親吧?！?/p>

秀娘好像并不意外，淡淡地說道：“三哥，你人很好，我心里也是有你的?？涩F(xiàn)在你我日子過得如此艱難，還是再等一等，可好？”

李三“嗯”了一聲，默默接過秀娘手下的活，沒有再說話。

這樣沒有意義的對話已不知重復(fù)了多少遍，李三的心里已不勝其苦。突然他靈機(jī)一動(dòng)，想到了那三十錠金子。“只能這樣了?！?h3>三

夜，無月，有風(fēng)。

李三從地下的暗格中拿出木盒，拂去上面的塵土，慢慢地打開?？粗锩嫔l(fā)光芒的金子，他咬咬嘴唇，嘆了一口氣。

他拿出里面的賬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輕輕地撕碎。把黃金裝入布袋之中，搭在肩上。走出門外，看著被疾風(fēng)吹落的樹葉，他腳尖一點(diǎn)，消失在夜空之中。

“吱呀……”他輕輕地推開門，女子閨房中的香氣令他有些恍惚。坐在床邊，看著面前沉沉入睡的秀娘，李三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睡夢中的秀娘溫柔可人，李三心里一顫，用手輕輕撫摸她那光滑的臉龐。

“咦，三哥，你在做什么？”被驚醒的秀娘看著坐在身邊的李三，猛然坐起，顯得驚慌失措。

“噓，秀娘……”李三把肩上的布袋遞到她的手中，“打開看看?！?/p>

秀娘緩緩地打開布袋，然后，瞪大了眼睛，黑眸中閃過一絲光亮：“這么多金子！三哥，你從哪兒弄的，不會(huì)是偷的吧？”

李三避過她的問題，只是深情地看了她一眼，說道：“秀娘，有些事我會(huì)慢慢告訴你的。不過，現(xiàn)在你要不要跟我走，開始新的生活？”

秀娘眉頭一皺，青蔥般的細(xì)手揉捏著衣袖，眉宇間有幾分猶豫：“三哥，我先給你倒杯茶，你讓我再想想?！?/p>

看著心神不定的秀娘，李三心中滿是焦急，接過她遞過的熱茶，一飲而盡。滾燙的感覺從口中直至丹田，卻讓李三漸漸冷靜下來：自己是不是太沖動(dòng)了，都沒有仔細(xì)考慮過后果？他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也沉得睜不開。不一會(huì)兒，就伏在桌旁，不再動(dòng)彈。

秀娘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說道：“睡一會(huì)兒吧，你太累了?！?/p>

雨，很大的雨。

李三的頭很痛，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然后伸了伸懶腰。

“嗯？”這是秀娘的閨房，他突然想起剛剛發(fā)生的事。然后巡視了一番，李三的心沉到了冰底。金子，秀娘，都不見了。

四

李三不敢相信，心愛的秀娘居然騙走了他的金子。可已經(jīng)一個(gè)月了，秀娘就像人間蒸發(fā)一般，一點(diǎn)兒消息都沒有。

李三回到自己破舊的老屋內(nèi)，獨(dú)自發(fā)呆。一陣微風(fēng)飄過，昏黃的燭光隨之一顫。

“師弟，為何獨(dú)自傷神？”李三渾身一顫，循聲望去。只見一黑衣男子坐在房梁之上，滿臉虬髯，面容冷漠?！皫熜帧崩钊穆曇纛澏?，“你、你怎么下山了？”

“清理門戶！”黑衣男子躍下房梁，看著李三，目光如炬。

“撲通！”李三一下子跪在了黑衣男子面前，求饒道：“師兄，我知錯(cuò)了，再給我一次機(jī)會(huì)吧！”

“再給你一次機(jī)會(huì)？你讓我如何向死去的師父交代？”黑衣男子神色激動(dòng)，看著跪在面前的李三，厲聲問道，“我來問你，我‘無影門的祖訓(xùn)是什么？”

“劫富濟(jì)貧，替天行道?！崩钊巡桓以偬ь^。

“哼！那你也知道我門中人不可貪這一絲一毫吧？”黑衣男子下巴微揚(yáng)，過了好久才看向李三，慢慢問道，“也知道違背門規(guī)當(dāng)如何處置吧？”

“當(dāng)……自廢雙手，逐出師門！”李三額頭汗水如雨，打濕了地面。他仿佛下了決心，慢慢站起身來：“師兄，幫我一把?！?/p>

黑衣男子沒有說話，握緊的拳頭不住地抖動(dòng)，安慰道：“師弟，希望你可以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五

三個(gè)月后。

李三在瑜州城內(nèi)的集市上閑逛，兩只手筋脈盡斷，算是廢了。好在這里街鄰都是相識，師兄也留了些金銀供他度日，日子還過得去。而且遠(yuǎn)離了江湖瑣事，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寧靜。

不知不覺走到了城西的舊磨坊前，看著眼前破敗的景象，點(diǎn)滴回憶涌上心頭，李三深感人生如夢，玩笑一場。

“大爺，施舍點(diǎn)吧。”李三心頭一動(dòng)，這聲音，莫非是……他看見破舊的墻角下跪著一個(gè)乞丐，披頭散發(fā)。雖滿臉污穢，可李三一眼就看得出這人就是消失已久的秀娘！

他快步走上前去，俯下身子，剛想說話?？墒强吹叫隳锏难劬?，他喉結(jié)一動(dòng)，愣住了。秀娘的眼神暗淡，空洞洞的，顯然是看不見的。

聽到有人上前，秀娘伸出骯臟的破碗，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大爺，可憐可憐吧?！睖I水模糊了李三的眼睛，他哽咽地喊了一句：“秀娘！”

秀娘聽到李三的聲音，如遭雷劈一般，收回了伸出的手，蜷縮在角落一動(dòng)不動(dòng)。李三蹲下身子，看著面前的秀娘，很想把她抱在懷里?！靶隳?，你怎么會(huì)……”

秀娘微微抬了抬頭，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生氣?！岸际菆?bào)應(yīng)。那日我騙走了你的金子，拿去給了陳公子……”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我和他一直都相好，而他那時(shí)正需要盤纏進(jìn)京趕考，所以……”

“陳公子，那個(gè)道貌岸然的窮酸書生？”李三自語。

“我追隨他到了京城，他為了做官宦人家的乘龍快婿，竟狠心將我賣入煙花巷！我受盡百般折磨，還被刺瞎了雙眼。”秀娘的臉上透出一絲恐懼，“幸好有位同鄉(xiāng)的客人可憐我，偷偷把我救了出來，帶我回了瑜州……”

李三大嘆一聲：“造化弄人呀！”他長舒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后溫柔地對秀娘說道，“秀娘，跟我回家吧?！毙隳锏纱罅丝斩吹难劬Γ行┎桓蚁嘈抛约旱亩?。“三……三哥！”她艱難擠出幾個(gè)字，“你還肯……”“這是我一直以來唯一的心愿，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我……我愿意?！毙隳锏臏I水已如珠簾，她伸出手抱住了李三，李三將臉貼緊她的額頭，雙手垂在身側(cè)，紋絲不動(dòng)。

秀娘覺察出異樣，急問：“三哥，你的手？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三對她溫柔一笑，說道：“都過去了。好在我們?nèi)兆舆€長，你如果想知道，以后我慢慢告訴你?！?/p>

夕陽西下，映出兩條長長的身影，一路有些踉蹌，卻緊緊相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