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莎朗·德蕾珀著 盧寧譯
美樂笛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她的大腦就像一臺攝像機,一直不停地記錄著她的日思夜想,她的耳聞目睹,她的愛,她的愁,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
美樂笛是整個校園里最聰明的學生——但沒人知道這一點。美樂笛的老師、同學、醫(yī)生都認為她全無學習能力。因為她不能說話、不能行走,甚至不能寫字……
美樂笛已絕望到近乎失控。而就在這一刻,她發(fā)現(xiàn)了一種可以讓自己發(fā)出聲音的方法……一切都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但一切又在意料之外……
我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而我快十一歲了。
我說不了話,走不了路,沒法自己吃飯,也沒法自己去衛(wèi)生間。太悲劇了!
我的胳膊和雙手都不太靈活,不過我可以按電視遙控器上的按鈕,也可以移動輪椅,因為我能抓住輪子上的把手??墒?,我拿不住勺子和鉛筆,即使拿住了也會掉下來。我的平衡感基本為零——在控制自己的身體方面,我還不如童謠里的“蛋頭先生”呢!
別人看著我的時候,我猜他們看到的是個坐在粉紅色輪椅里的小姑娘,頂著一頭短短的黑色卷發(fā)。順便說一聲,粉紅色的輪椅沒什么好驚訝的,盡管是粉紅色,它還是輪椅。
他們看到的小姑娘有一雙充滿好奇的深褐色眼睛,可其中一只有些不正常。
小姑娘的頭有點搖搖晃晃。
有時候她還流口水。
她的個子實在太小了,不像是已經(jīng)十歲九個月的孩子。
她的腿非常細,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走過路。
她的身體常常不受控制,有時是腳出乎意料地一踢或胳膊突然一擺,打翻身邊的東西——一摞CD,一碗湯,或者插滿玫瑰的花瓶。
她真的談不上有什么自制力啊。
等人們數(shù)完我身上的問題,騰出時間來時,他們可能才會注意到我有美好的微笑,還有一對深深的酒窩,我覺得有酒窩很酷。
我戴著一對小巧的金耳環(huán)。
有時候那些人根本不問我的名字,好像我的名字無關緊要似的??蛇@很重要。我的名字叫美樂笛。
我能記得很小很小時候的事情。當然,我很難區(qū)分真實的記憶和爸爸用攝像機給我拍的錄像,那些錄像我都看過一萬遍了。
媽媽把我從醫(yī)院帶回家,她臉上露出了微笑,可瞇起的眼睛里卻藏著一絲憂慮。
我躺在小小的寶寶浴盆里。我的小胳膊小腿兒看上去皮包骨,也沒有揮舞著胳膊腿濺起水花。
客廳里,我靠在沙發(fā)上,毯子支撐著小身體——我臉上現(xiàn)出心滿意足的表情。我當小嬰兒的時候從不怎么愛哭,媽媽說她可以擔保這是真的。
給我洗完澡后,媽媽用潤膚露給我按摩——我現(xiàn)在還能聞到那股薰衣草的香氣——然后用一條軟乎乎的大毛巾把我包起來,那毛巾一角做成一個小斗篷的形狀。
爸爸拍了好多錄像:媽媽給我喂奶、換尿布,甚至還有我睡覺的錄像。我長大點兒后,我猜他盼著我學會翻身、坐起來,還有走路,可我一直沒能做到。
但我的確吸收了一切。我逐漸能分辨不同的聲音、氣味和味道。每天早上,暖氣爐蘇醒過來,發(fā)出低沉的砰砰聲和嗖嗖聲。整棟房子暖和起來,我聞到塵埃被烤熱的辛辣氣味,嗓子眼深處有一種藏著一個噴嚏的感覺。
還有音樂。歌聲飄浮著,穿透我的身體,停留在那里。搖籃曲混合著臨睡前的溫柔氣息,與我同眠。和弦讓我微笑。就好像我的人生里,總有一曲彩色的音樂在背景中奏響;當音樂響起時,我?guī)缀跄苈牭缴?,聞到形象?/p>
如果我有支畫筆……哇!那該是一幅多美妙的畫呀!
可媽媽只搖了搖頭,繼續(xù)用勺子往我的嘴里喂蘋果泥。有那么多的事情媽媽不知道。
什么事情都忘不掉,我猜這是件好事,讓我能把人生的每個瞬間都塞到腦袋里。但這也令人沮喪至極。我什么也不能與人分享,那些記憶也不會自行消失。
每個人都用詞語來表達他們的意思,除了我。我敢說,大部分人沒有意識到詞語的真正力量,而我意識到了。
思想需要詞語。詞語需要聲音。
我喜歡媽媽洗過頭之后頭發(fā)的香味。
我喜歡爸爸剃須之前,胡茬兒扎得我刺癢的感覺。
但我永遠也沒法告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