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鞋
不知是不是因為老了,開始喜歡回憶。那裊裊婷婷的炊煙,飛飛揚揚的柳絮,放學(xué)后一起回家打打鬧鬧的孩子,以及夜幕降臨空氣中彌漫著的燒過的柴火的味道……就這么活生生地、毫無預(yù)兆地騷擾著你,讓你無可奈何卻又樂在其中。沒有人會懷疑自己的記憶,覺得它像金屬,鏗鏘有力而又棱角分明。
我們村最大的特點就是排子房。顧名思義,排子房就是所有住家不會雜亂無章地凌亂分布,而是戶臨戶,家挨家,整整齊齊,排排分明。正是這一排排的房子,成就了一條條胡同,而每個胡同每天都在上演自己的柴米油鹽花好月圓。
村里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每家都有一個院子。據(jù)說皇帝在紫禁城的寶座也是這個方向,可能人們就想圖個吉利吧。我們家的老房子恰好是排在東邊第一家,左邊臨街。在我家院子的東南角,有一顆棗樹。我不知道媽媽什么時候種下的它,至少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它就生活在那里。每年八月十五左右,那些長在樹上的紅色果實就會被媽媽噼里啪啦打下來,我和哥哥則負責在地上撿棗,不知撿的多還是吃的多。到后來,棗樹太茂盛了,它的枝丫干脆直接伸到墻頭外面,經(jīng)常有一些淘氣的男孩子“偷”吃我家的大紅棗。其實這也是由于當時的慣犯最近坦白招待我才知道的。
記得小時候,爸爸經(jīng)常出差不在家。媽媽一個人打理農(nóng)活同時照顧我和哥哥。由于我們還小,帶著我們下地干農(nóng)活不方便,所以媽媽就把我和哥哥鎖在家里。很小的時候是鎖在房間里,連院子也不能去。幸好,房間的一角有一個破舊的杏黃色的柜子,里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書。那些書都是在圖書館工作的大姨送給我們的。哥哥比我愛看書,那時候都是他先讀然后再講給我聽。我雖然不愛看書,但很乖,在房間里磨磨蹭蹭沒事干也不會想著跑出去。哥哥可不一樣,他看起來傻呵呵的卻有一顆好奇的心。他居然用乒乓球拍打破玻璃,順著窗臺爬到院子里。后來,媽媽可能覺得太委屈我們了,于是決定我們的活動范圍可以擴大到院子里了。但這還是不能滿足哥哥那顆探險的心。媽媽臨走的時候雖然是把院子的門鎖了,但是我家的大鐵門與地面之間有一個很大的空隙,我那白胖胖頂著一顆大腦袋的哥哥居然又一次想爬到外面去。他確實做了,結(jié)局是他的大腦袋被卡在門與地面的中間,出不去也進不來。當時可把我嚇壞了,拉也拉不進,推也推不出。幸虧鄰居二姐恰好經(jīng)過我家門口,她在外面幫著把哥哥推了回來。人是回來了,可由于剛才趴在地上的一番奮戰(zhàn),哥哥的背心已經(jīng)臟的一塌糊涂。怎么辦?媽媽就要回來了。我們兄妹倆也齊心協(xié)力一把,讓院子里的壓水機吐出水來。哥哥脫下背心,默默地蹲在地上洗剛剛弄臟的背心。由于肚子上的肉肉太多,蹲下去后渾圓的肚皮也被擠得變了型。在我們還沒有清理好作案現(xiàn)場的時候,媽媽回來了。我們倆不敢講話,低頭等著媽媽劈頭蓋臉的責罵。過了一秒,兩秒,暴風雨依然沒有到來。只見媽媽無聲地蹲了下來,輕輕地把我倆摟在懷里。這讓我第一次跟媽媽有了一樣的高度,也讓我第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有一顆晶瑩的東西在滾動。
這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年,不知我是否忘記很多細節(jié),或是平白添加幾分色彩。其實,這些都無關(guān)緊要,因為我每次當想起它的時候我的眼睛都在笑。
所以,回憶無關(guān)準確,沒有對錯,只是在任何一個我們需要它的時候以不同的形式上演。如果說回憶是金屬,那么它也是融化了的金屬,會朝著我們希望的方向悄悄地流淌。
選自《花生漫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