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作家協(xié)會專業(yè)作家沈善增因糖尿病并發(fā)心肌梗死,經搶救無效,于3月26日凌晨3點05分去世,終年68歲。
一清早我接他太太秦劍萍的電話,得知噩耗后一時語塞。那天在病床邊說好了的,等他出院后我再要去他家探望。想不到半夜里一個翻身,他的心臟就支撐不住了。
在上海文壇,沈善增有個雅號叫“沈教頭”。上世紀80年代,文學界云蒸霞蔚,流派紛呈,佳作迭現(xiàn),文學雜志遍地開花,上海作家協(xié)會乘浩蕩東風舉辦過兩期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講習班,身為上海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的沈善增責無旁貸地擔綱帶課老師,所以大家戲稱他為“沈教頭”。
“沈教頭”也就比學員大幾歲而已,個別學員年齡還比他大,小教頭大學生,大家也不以為怪。這兩期學習班又被戲稱為“黃埔一期”和“黃埔二期”,一期中的佼佼者有孫甘露、金宇澄、殷慧芬、阮海彪、程小瑩等,孫甘露的成名作《訪問夢境》、阮海彪的成名作《死是容易的》都是在學習班上寫成或定稿的。二期中的出挑者有張旻、朱耀華、徐策、陸棣等,我也是“黃埔二期”的。
這個全脫產的創(chuàng)作學習班,為業(yè)余寫作者提供了學習交流的極佳形式。沈善增請來不少大咖講課,最后半個月就拉到外地圈起來搞創(chuàng)作,上一期拉到南溪江邊,我們這一期是拉到涇縣一個山溝溝里,關在某軍工企業(yè)的招待所里,推門即是青山,低頭即是溪流,竹海茫茫,云遮霧罩,每個人寫得昏天黑地,最后將厚厚一疊稿件送到教頭面前。若干年后我才聽說,有些學員的作品是他一字一句改出來的,作品一舉成名,得了大獎,媒體爭相報道,幕后英雄卻無人提起。
青創(chuàng)會的成果如何首先要看作品,所以沈善增非常用力地向《收獲》《上海文學》《小說界》等有全國影響的雜志推薦,作品發(fā)表后引起較大影響,他就比自己的作品得獎還高興。學習班結束后,沈善增如釋其重,就開始創(chuàng)作《正常人》。那會我經常去他家,作協(xié)給他解決了住房,底樓、一室戶,連客廳也沒有。我給他家做了用于防蚊的紗門,衛(wèi)生間的沖淋水管也是我給接的。三十年前天寶西路那邊真是“人跡罕至”,安靜是最大的優(yōu)點,他就在太太熨燙衣服的小擱板上一筆一畫寫成了這部長篇小說。
《正常人》先在《收獲》上發(fā)表,后出了單行本,它是沈善增最著力、最滿意的一部作品。他將自己對生命意義的思考、對上海這座城市文化密碼的解讀,都寫了進去。后來他還寫過不少作品,其中的學術專著對孔子、老子、莊子以及佛說進行了顛覆性的解讀,確是開拓了讀者的思路。近年來,沈善增對中國文化走出去以及民族復興的重大命題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忱,寫了不少文章,他對托克維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的解讀相當精深,結合中國發(fā)展與改革的諸多難題提出了不少新思路。
近幾年來,他還撰文主張“崇德說”,他的有好幾篇文章還引起了北京高層的關注。在他向我透露此種消息時,言語間的激動令我想起了杜甫。與一些愛惜羽毛、追名逐利的作家不一樣,他是一位“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知識分子。
沈善增還熱衷于打太極拳,魯迅公園是他的主場,有一段時間無論寒暑,幾乎天天要與拳友切磋,拳友也稱他為“沈教頭”。他自學氣功,不遺余力地為人治病,確實也治好了不少人,他太太和兒子的致命急病都是經他起死回生的,于是就未免太過自信,得知自己患有糖尿病后,一直抗拒服藥。春節(jié)期間被送進醫(yī)院搶救,他事先將通信錄藏起來,怕太太打擾親朋好友,在走廊上一躺就是十天半月,后來小秦意外找到這本通信錄,才使他在急診病房有了一張床。我去醫(yī)院探望時,他仍表示不礙事,出院后也不打算服藥。一個熱情為別人、為社會開方治病的人,對自己卻諱疾忌醫(yī),讓人難以理解,也十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