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芝

1.鄭州輕工業(yè)學院 外國語學院， 河南 鄭州 450002；2.羅切斯特大學 華納教育人文學院， 紐約 羅切斯特 14624

隨著女性主義運動的興起，有關性別差異的研究引起了各個學科的關注，涉及語言學、教育學、心理學、醫(yī)學等諸多學科領域。幽默是個人風格的一種體現(xiàn)，有助于社會交際。研究幽默的性別差異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幽默在社會生活中的作用，構建和諧的語言環(huán)境和社會生活環(huán)境。然而，到目前為止，有關幽默的性別差異研究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除少數(shù)碩士論文外，幾乎沒有期刊論文論及，而且現(xiàn)有的研究多以英美國家為社會背景。鑒于此，本文擬選取情景喜劇——《愛情公寓》作為考察對象，解析言語幽默所反映出來的性別差異，以及導致此種差異的根源。

一、研究設計

本研究選取由汪洋擔任制片人的《愛情公寓》第一季(共20集)作為分析語料考察幽默的相對數(shù)量是否具有性別差異，以及幽默的功能是否具有性別差異。語料的選擇依據(jù)以下兩個標準：第一，必須是超乎常規(guī)的語言使用；第二，必須伴隨有聽眾笑聲或罐裝笑聲。本研究非窮盡性的精確研究，因此即使沒有找出所有的幽默言語，定量分析的結果也具有代表意義。此外，由于本研究的核心問題是性別差異，所以對幽默言語的分類以幽默話語發(fā)出者與幽默調侃對象的性別為依據(jù)。

1.研究對象

本研究以《愛情公寓》中的幽默對白為對象。該劇以一幢名為“愛情公寓”的公寓為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用一個個幽默詼諧的故事展現(xiàn)住在這里的7個年輕人的成長歷程，以嬉笑怒罵的手法演繹了年輕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價值觀念。本研究之所以選擇情景喜劇為語料來源，是因為情景喜劇更多地借用幽默對白來塑造人物形象、構建故事情節(jié)。語言在文藝創(chuàng)作中可以起到凸顯人物性格特點、渲染情境與啟迪思考的重要作用，情景喜劇能集中展現(xiàn)各種形式的幽默言語，且情節(jié)非常接近現(xiàn)實生活，所以情景喜劇是考察幽默言語的最好語料來源。

2.理論依據(jù)

J.Hay[1]認為，幽默具有團結功能、權力功能與心理功能，并認為團結功能包含分享、突出相似與調侃取笑，權力功能包含沖突與控制，心理功能包含自我防御與應對。

分享功能主要指說話者通過幽默言語講述自己的經歷，讓聽者更多地了解自己，如《愛情公寓》第3集主人公歐陽(男)與子喬(男)的如下一段對白。

歐陽：那你最恐怖的夢是什么？

子喬：最恐怖的夢？

歐陽：對，就是讓你能夠突然驚醒的夢。

子喬：那還是我讀高中的時候。有一天我夢到自己在考試，咦，太恐怖了。

歐陽：好，繼續(xù)。

子喬：后來我就一下子驚醒了，更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原來我真的在考試。

子喬在一菲(女)和小賢(男)的陪同下去看心理醫(yī)生，醫(yī)生歐陽讓子喬講述自己過去的經歷。因為沒病裝病，子喬就講述了自己高中考試時做夢的經歷，從中可以看出子喬玩世不恭的性格特點。

突出相似功能，顧名思義，就是說話者通過講述與聽者相似的經歷，利用同病相憐的心理，獲得聽者的信任，如《愛情公寓》第3集主人公一菲與小賢的一段如下對白。

一菲：曾老師曾經和你一樣，也有著嚴重的心理障礙，但是后來他明智地看了心理醫(yī)生，才重新做人，并且活到了現(xiàn)在。

小賢：對啊，她說的基本上……沒錯。

為了說服子喬去看心理醫(yī)生，一菲故意編造小賢也有看心理醫(yī)生的經歷以博取子喬的信任，小賢也非常配合地承認自己曾有過心理疾病。

調侃取笑功能，是指說話者通過調侃他人的不幸經歷、言語特征而引人發(fā)笑。一般只有關系親密的人之間才會互相取笑，以增進感情，如《愛情公寓》第2集小賢與一菲的如下一段對白。

小賢：出大事了，如果我現(xiàn)在要選擇一個卡通人物來形容子喬的話，那就是綠巨人了。

一菲：綠？股票跌了？

小賢：跌你個頭?。【G帽子，再這么發(fā)展下去，子喬很快就會綠得跟油菜花一樣了。

一菲：你說的是西蘭花吧，油菜花那是黃的。

小賢看到美嘉(女)和關谷(男)獨處，誤認為美嘉和關谷關系曖昧，很同情子喬的遭遇，并試圖幫助子喬。當他和一菲談論這件事情的時候，就故意用綠巨人來取笑子喬被戴“綠帽子”了。

幽默優(yōu)越論認為幽默是一種權力的體現(xiàn)——幽默者通過幽默來展示自己心理或物質上的優(yōu)越感[2]。而制造沖突是幽默者體現(xiàn)優(yōu)越感最常用的形式之一，如《愛情公寓》第6集中美嘉與子喬的如下一段對白。

美嘉：呂子喬！你是我見過的最垃圾最混蛋最不要臉的男人，看見你我就相信基因確實會突變的，而且會越變越爛！

子喬：陳美嘉！你是我見到的世界上身材最平的女人，你不是飛機場，你簡直就是盆地，下雨天還會積水的那種！

以上兩個人物之間的言語雖然在觀眾看起來滑稽可笑，但在具體的語境中是彼此惡意貶低對方，以突出自己的優(yōu)點，制造更多矛盾和沖突。

控制局面也是權力功能的一種體現(xiàn)，即說話人(幽默者)能夠掌控局面，以影響聽者的行為，如《愛情公寓》第3集美嘉與子喬的如下一段對白。

美嘉：住手。

子喬：美嘉，美嘉，你來救我啦，美嘉。

美嘉：你們想虐待子喬？

(子喬哭，小賢松手)

美嘉：讓我來吧。

子喬：什么？

一菲和小賢為了治療子喬的抑郁癥想盡辦法，結果發(fā)現(xiàn)子喬假裝有病以獲取朋友們的關心和同情。他們十分生氣，想借電擊療法之名懲罰子喬，但無意中被美嘉撞見，美嘉使用言語幽默獲得場面的控制權，并得到了懲罰子喬的機會。

自我防御是幽默的主要心理功能之一，指說話者明知自己的行為或語言不太恰當，在受到聽者言語攻擊時，利用幽默巧妙地進行反擊，從而保全自己的面子，如《愛情公寓》第3集子喬與美嘉的如下一段對白。

(美嘉抖出一大堆硬幣)

子喬：拿走，拿走，這都什么?。?/p>

美嘉：干嗎？ 沒見過人民幣??？

子喬催促美嘉該交房租了，美嘉僅有一些硬幣，子喬看到之后不屑一顧，用言語對美嘉進行了諷刺，但是美嘉通過幽默的言語對子喬進行了反駁，挽回了自己的面子。

應對功能指說話者通過言語幽默解決談話中出現(xiàn)的問題，如言語不當、表達不清等，以化解尷尬局面，如《愛情公寓》第4集小賢與Lisa(女)的如下一段對白。

小賢：不會，其實我的意思是，他是一個智障。

Lisa：你不是說他是收電費的嗎？

小賢：他幻想自己是收電費的，上星期下雨打雷閃電的，他硬是要把閃電的電費算在我的頭上。

小賢為了獲得一檔電視節(jié)目的主播資格，百般討好制片人Lisa，并邀請Lisa來家做客。Lisa發(fā)現(xiàn)了子喬的照片，并坦白在和子喬有一夜情之后再也聯(lián)系不上他。為了不讓子喬的出現(xiàn)毀掉這次千載難逢的工作機會，小賢在子喬敲門時說他是收電費的，巧妙地化解了子喬和Lisa相遇的尷尬局面。

3.數(shù)據(jù)統(tǒng)計

本研究采用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研究方法，首先對語料按照7種功能進行定性分析，然后進行定量統(tǒng)計。通過觀看視頻、分析文本，我們共發(fā)現(xiàn)幽默言語125例，其中男性之間的幽默言語17例，女性之間的幽默言語10例，男女之間的幽默言語98例(見表1)。在男女之間的98例幽默言語中，男性作為發(fā)話者的有59例，女性作為發(fā)話者的有39例；男女之間以取笑為主的54例幽默言語中，男性作為發(fā)話者的有23例、作為被取笑對象的有31例，女性作為發(fā)話者的有31例、作為被取笑對象的有23例。

二、數(shù)據(jù)特征分析

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從幽默言語的數(shù)量上看，男性比女性更多使用幽默言語，不論是在男性之間或是在男女之間男性都表現(xiàn)得比較活躍，更具有幽默感；從幽默功能看，男性之間的幽默言語主要以取笑和沖突為主，而女性之間的幽默言語以分享為主，男女之間的幽默言語以取笑為主；從幽默調侃的對象來看，男女之間的幽默，女性在多數(shù)情況下扮演著取笑男性的角色，而男性往往是被取笑的對象。

1.男性的幽默言語多于女性

在本研究中，男性作為發(fā)話者的幽默言語共有76例，占61%，這說明男性更具有幽默感。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也會認為男性比女性更幽默，男性會借助講笑話、調侃、揶揄、滑稽模仿等幽默手段，使自己成為交際場合中的焦點人物。在文學作品中，從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到塞萬提斯的《唐·吉坷德》，各種幽默的主人公主要是男性。喜劇電影中的主要角色也多是男性，如《憨豆先生》《三傻大鬧寶萊塢》等。即使在動畫片中，喜劇動畫人物也以雄性為主，如《貓和老鼠》中的湯姆和杰瑞。幽默大師，從卓別林到馬三立，也是以男性為主。此外，中國戲曲文化中丑角的扮演者也多是男性。印度梵文劇本中宮廷打諢插科逗樂之人，也大多是男性?？偠灾?，男性在幽默方面占絕對多數(shù)。

2.同性之間男性的幽默言語更具有攻擊性

在男性之間的幽默中，取笑功能的幽默占41%，沖突功能的幽默占29%，二者合計共占70%；而女性之間的幽默凸顯分享功能，占40%，主要目的是通過分享個人經歷以增進友誼。男性幽默看似單純?yōu)榱嘶钴S氛圍，但實際上表現(xiàn)出來的是男性與他人競爭的欲望。男性借助講笑話和調侃等幽默言語表現(xiàn)手段，展現(xiàn)口才和智慧，主要用以貶低他人或對他人進行生理或心理上的挑戰(zhàn)，進而使自己脫穎而出，達到在交際中占上風的目的，尤其在公眾場合。

表1　幽默功能性別差異分析　/例

3.異性之間男性更容易成為被調侃的對象

除男性之間幽默以打趣調侃為主要功能外，在男女之間的幽默中男性成為被調侃對象的也占到57%，這說明男性是幽默言語主體的同時，也是幽默的主要被調侃對象。調侃能起到增進感情的作用，有研究表明越是關系密切的人之間，越會有更多的調侃打趣，即所謂的“戲謔關系”[3]。在研究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不論是男性之間還是男女之間，男性更容易成為調侃對象。心理學研究表明，對強者的嘲笑往往會增加弱者的自信心。[4]在男女兩性之間，女性作為相對弱者往往成為被保護的對象。因此，在男女之間的幽默言語中，女性不易成為調侃的對象，而女性更愿意借用幽默言語調侃男性，以增進彼此團結。

三、言語幽默的性別差異原因探討

不可否認，男女之間存在生理差異，但幽默的性別差異主要是由社會觀念規(guī)約的行為準則、交際場合等非生理因素所導致的。

在當今社會，雖然女性在經濟上相對獨立，對私有財產具有與男性同等的支配權，且可以忽略分工差異而參與到各種社會活動中，但從整體上來看，男性的社會地位仍普遍高于女性，尤其是在公共領域。研究發(fā)現(xiàn)，表面上看，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有很大的提高，而且有更多的機會參與社會活動，但是在公共生活方面，尤其在鄉(xiāng)鎮(zhèn)，男性依然占有絕對的控制權。[5]社會分工的差異、經濟地位的低下、政治權利的缺失、對社會必需品的貢獻、理想女性的主流文化價值觀，以及對男性的依賴，都是導致男女地位不平等的因素，進而使男性可以借用幽默大膽展示自我，而女性則傾向于自覺約束自己。

男孩和女孩從小就被灌輸不同的價值觀和行為標準。盡管不同文化對女孩的要求不盡相同，但女孩要比男孩承受更多方面的約束，尤其在言行舉止、著裝打扮等方面；而男孩則被教育為要勇敢、大膽。研究表明，孩提時期的男孩比女孩更喜歡打鬧或言語攻擊[6]。男孩的游戲活動大多與嬉戲打鬧有關，而女孩的游戲則常常采取玩玩具、過家家、做手工等相對安靜的方式，雖然有時會在游戲過程中顯得很熱鬧，但也不會危及玩伴的人身安全。男孩受到他人攻擊時，傾向于反擊；但是女孩因在孩提時代就被告知生活中要遠離攻擊行為，故在受到攻擊時往往采取避讓的態(tài)度。此外，女孩比男孩更早地承擔家務，也比男孩更聽從媽媽的命令[7]，而男孩則在個人成就和自給自足方面承受更多的壓力。社會對女性行為舉止的要求從各個方面限制了女性的行為。如在很多文化中，女性在公開場合放聲大笑常被看作是自我放縱或淫蕩的表現(xiàn)。好女孩、淑女要溫柔貞潔、舉止大方。研究表明，男性比女性更多地使用非標準的語言形式，整體上女性發(fā)音比男性更標準。[8]166這表明女性較為順從規(guī)范，言行較為嚴謹、合規(guī)。然而幽默的很多表現(xiàn)形式都違背這些行為準則。在與不同性別、不同職業(yè)、不同年齡的人進行交際的過程中，女性往往感覺更受約束和限制。這一現(xiàn)象不僅與她們較低的社會地位密切相關，也與社會所樹立的女性行為準則密不可分。

導致幽默性別差異的另一原因是男人的交際范圍更多是在公開場合，而女性的交際范圍則多是家庭、小團體等私密場合。在多數(shù)行業(yè)中，男性的比例大于女性，在擁有較高權力的部門更是如此。雖然近年來女性開始打破職業(yè)界限，進入某些男人占主導地位的行業(yè)，但是女性囿于相夫教子、賢妻良母的傳統(tǒng)角色定位，參與的公共活動少于男性。P.Harvey對各種會議的出席人數(shù)所做的研究表明，女性出席會議的比例明顯低于男性，而且出席會議的女性很少有發(fā)言的機會。[8]44-64多數(shù)女性在講話開始和結束時都會因為發(fā)言的內容、發(fā)言的時間而表示歉意。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美國一直宣稱人人平等，但是研究表明，美國女性在正式社交場合一般不講笑話，這大概是因為美國文化的習俗認為女性直截了當?shù)刂v故事或說笑話，不符合女性的社交禮儀原則。[9]

四、結語

本研究以《愛情公寓》中的言語幽默為例，采用定性和定量研究方法，探究言語幽默的性別差異。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發(fā)現(xiàn)，男性使用言語幽默多于女性；在幽默功能上，男性主要借助幽默實現(xiàn)沖突和取笑調侃的功能，女性則是為了增進團結；在男女之間的幽默中，男性往往成為被調侃的對象。幽默性別差異的主要根源在于男性與女性社會地位不平等，在行為準則、交際場合等方面存在差異。主流社會價值觀決定了男性的優(yōu)越感和主宰權，而女性則被要求遵循一定的言行準則。因此，不是男性的幽默感天然地比女性強，而是社會地位和社會價值觀制約了女性幽默天賦的發(fā)揮。

參考文獻：

[1]HAY J.Functions of humor in the conversations of men and women[J].Journal of Pragmatics，2000(6)：709.

[2]何芳芝.西方經典笑論的批判性思考[J].河南社會科學，2013(9)：73.

[3]SYKES A J M.The joking relationship in an industrial setting[J].American Anthropologist，1999(68)：188.

[4]SALAVERA C，USN P,JARIE L.Styles of humor and social skills in students:gender differences[J].Current Psychology,2018(2):1.

[5]胡業(yè)方.性別、權力與空間——農村婦女家庭與村莊權力類型研究[J].北京社會科學，2017(11)：103.

[6]MICKES L.Who’s funny：Gender stereotypes，humor production，and memory bias[J].Psychon Bulletin & Review，2012(1)：108.

[7]CRICK N R，WEMER N E，CASAS J F，et al.Childhood aggression and gender：A new look at an old problem[J].Nebr Symp Motiv,1998(45)：75.

[8]HARVEY P.The presence and absence of speech in the communication of gender[M].Oxford：Blackwell Publishing，2007.

[9]ATTARD S.Gender and humor：Interdisciplinary and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s[J].Euro American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 and Languages，2016(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