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岳父退休后，岳母的白內(nèi)障嚴重了，看東西出現(xiàn)重影。這樣下去，眼睛還看得見嗎？岳父急忙忙張羅著把岳母送進了醫(yī)院。到醫(yī)院一查，還有眼壓高的問題，必須做手術(shù)。

一向強勢的岳母這時弱小的像個孩子，抓著岳父的手，緊緊的，似乎一撒手，岳父就跑了似的。這時，岳父把弓著的脊背挺了挺，似乎想證明自己還行，脊背卻再也不能挺直了。岳母看見了，在他的脊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以為你還是小伙子??！

岳母手術(shù)之后，眼睛被紗布蒙著，眼前一片漆黑。這時，她誰也不要，只拉著岳父，讓他陪著自己。岳父呢，只是不時地拍拍她，和她說幾句話。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岳父捧著一本《聊齋》，在給岳母講鬼狐的故事。岳母一邊聽，還一邊提出質(zhì)疑：青鳳為什么就那么相信耿生呢？嬰寧為什么會那么任性呢？聶小倩為什么那么委曲求全呢？

這不都是老掉了牙的故事嗎，有什么說的呢？還不如買一個播放機，什么笑話、相聲和評書沒有呢？我對岳父的做法感到不解，他卻笑呵呵地說：“你媽不是寂寞嗎？有人和她說說話，聊聊天，也不至于寂寞啊。你媽就這習(xí)慣，喜歡我嘮叨?！痹滥赶矚g聽岳父嘮叨？平日里，岳父一句話不對，就被岳母撞到壁上?？粗栏赶沧套痰哪?，我也對他笑了笑，是哦，有一個貼心的人跟自己說說話，那真是一種幸福。

岳母病好出院沒多久，一向身體很好的岳父突發(fā)中風(fēng)。盡管搶救及時，但是行走卻受到了限制。岳父要回家，性格急躁的岳母卻慢了下來，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岳父：“我們不有醫(yī)保嗎？多住些日子也花不了幾個錢。孩子們吃不上飯？他們有手有腳，還能把自己餓著？他們說不定比咱們吃的好?！痹滥该刻煲虏唤鈳У嘏阍谠栏干磉?，我們勸她回去歇一歇，我們看著。她卻連想都不想地拒絕了——你們不細心，我不放心。每天，打點滴的時候，岳母總是抓著岳父的手，而岳父呢，看岳母的眼神是那么眷戀。

醫(yī)院里的伙食不對岳父的胃口。岳母就經(jīng)常到外面買飯吃，專挑岳父喜歡的炒，如糖醋排骨、紅燒鯽魚之類。吃飯的時候，岳母總要把這些菜推給岳父吃，說自己不喜歡，她就用一點小白菜下飯。岳父呢，給他就吃。吃到最后，他碗一推，說吃不下去了。岳母呢，看看還有不少的排骨和鯽魚，她就又端起碗來吃。等到岳母去洗碗的時候，我嗔怪他：“你吃不下去，為什么不先推辭，非要剩給媽媽吃呢？”“我推，你媽就不高興?，F(xiàn)在這樣，不很好嗎？”望著岳父，我恍然發(fā)現(xiàn)，他其實對岳母是很用心的。

岳父出院之后，岳母的性格徹底地改變了，再也不那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她每天牽著岳父一瘸一拐地走著，每天掛在嘴邊的都是慢字當頭：咱不急，慢點走；飯有些硬，慢慢吃；水有點燙，喝慢些……

一天，岳父想到江邊轉(zhuǎn)轉(zhuǎn)，才爬上自行車，岳母就跑了過來?！安话残男蒺B(yǎng)，又瞎逞能。你以為，你摔倒了還有人照顧嗎？”“真的??？到時候，你可別說你沒有事做哦。”“長本事了！有本事你騎啊？”岳母嘴上這樣說著，卻早已抓住了岳父的手。

望著他們互相攙扶著走在金色的夕陽里，我知道他們倆早已經(jīng)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誰也離不開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