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菲(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222)
埃文·佐哈爾提出的多元系統(tǒng)理論,為我們重新認識翻譯文學提供了重要的理論依據(jù)。在埃文·佐哈爾看來:翻譯文學是文學系統(tǒng)下的一個子系統(tǒng),但一般情況下,翻譯文學多處于邊緣地位,這種傳統(tǒng)的看法是錯誤的;翻譯文學在三種情況下,是可以處于中心地位的,這三種情況如下:當文學處于幼稚期或建立過程中時;當文學處于邊緣或弱小狀態(tài),或兼而有之時;當文學正經(jīng)歷某種危機或轉折點,或出現(xiàn)文學真空時。而當翻譯文學處于中心地位時,它往往是革新力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譯者的主要任務則是要致力于打破本國固有的傳統(tǒng)規(guī)范,受此影響,譯者往往采取異化的翻譯策略,盡可能地保留原作的藝術特色?;谏鲜鲇^點,本文將比較分析鄭、馮的《飛鳥集》譯本。
鄭振鐸翻譯《飛鳥集》時,時值五四時期,當時的中國社會正面臨巨大的威脅:向內有封建殘余勢力妄圖恢復舊制,向外有外國侵略者妄想瓜分中國;救亡圖存成為整個時代的主流價值取向,而這在文人知識分子身上的表現(xiàn),即大批有識之士希望通過文學革命,對人民進行思想啟蒙,從而實現(xiàn)國家的救亡圖存。
鄭振鐸就是這批有識之士當中的一個,而這也反映在他的翻譯上;在發(fā)表于《文學旬刊》第46期的文章《無題》中,鄭振鐸這樣寫道:“現(xiàn)在的介紹,最好能有兩層的作用:(一)能改變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學觀念;(二)能引導中國人到現(xiàn)代的人生問題,與現(xiàn)代的思想相接觸?!盵1]而他也確實是如此做的。作為我國著名的翻譯家,鄭振鐸自覺肩負起了翻譯外國文學作品以介紹西方世界的思想和文化,解放人們的思想,以徹底擺脫封建殘余思想的束縛,實現(xiàn)民主與科學的重任;《飛鳥集》的翻譯,就是作者在這種時代氛圍下的自覺選擇,因為在《飛鳥集》這部哲理詩集中,蘊含有能滿足作者鄭振鐸需求的東西:在詩集中,作者泰戈爾有表現(xiàn)出自己對當時印度社會現(xiàn)狀的思考和對未來的美好期盼,主要表現(xiàn)在對殖民統(tǒng)治和女性問題的關注上,表達了對侵略者的譴責和對女性的熱情贊美;而這也是當時中國社會所面對的問題,也是中國大批有識之士渴望解決的問題。
而馮唐翻譯《飛鳥集》的時代,是和平穩(wěn)定的時期,社會更加開放自由,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價值信仰的自由。馮唐的翻譯,顯然是個人主義的;“我要嘮叨,我要寫作的快感,我要記錄我感受到的真實”,在翻譯時,馮唐顯然繼承了自己的寫作理念,隨心所欲,跟著自己的感覺走:將“mask(面具)”譯為“褲襠”,將“hospitable(熱情有好的)”譯為“騷”,將“your mother”翻譯為“我是你媽”。此外,馮唐的翻譯,直接是受到出版社邀約和巨大利益的影響的;在《翻譯泰戈爾的<飛鳥集>的二十七個剎那》這篇文章中,馮唐自己這樣講到:“一直負責出版我簡體中文書的編輯孫雪凈忽然問我,馮老師,您想不想翻譯泰戈爾的《飛鳥集》,給您最高水平的翻譯費,每個字很多錢。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p>
鄭振鐸和馮唐在翻譯《飛鳥集》時,分別采用了異化和歸化的翻譯策略。
例1:“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h.”
“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窗前唱歌,又飛去了。 秋天的黃葉,它們沒有什么可唱,只嘆息一聲,飛落在那里?!保ㄠ嵶g)
“夏日的飛鳥來到我窗前,歌笑翩躚消失在我眼前,秋天的黃葉一直在窗前,無歌無笑無翩躚墜落在我眼前?!保T譯)
例2:The water in a vessel is sparking;the water in the sea is dark.The small truth has words are clear;the great truth has great silence.”
“杯中的水是光輝的;海中的水確是黑色的。小理可以用文字來說清楚;
大理卻只有沉默。”(鄭譯)
“罐子里的水燦爛/大海里的水暗淡/小常識能說清楚/大正見沉默望天”(馮譯)
從上述兩個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到:鄭振鐸完全是按照原文的內容來翻譯的,而馮唐的翻譯,卻有自己的發(fā)揮,并不是十分忠實于原文,營造出了濃濃的詩意。如,“to sing and fly away”,鄭振鐸的翻譯是 “唱歌,又飛去了”,馮唐的譯文則除了“歌,消失”的翻譯外,還增譯了“笑,翩躚”。
而鄭振鐸和馮唐的這種翻譯策略的不同,和翻譯文學在當時所處的地位有著密切聯(lián)系,也是作家自身的選擇。鄭振鐸的時代,正處于極大的變革時期,當時中國文學的發(fā)展,是否定中國的文學傳統(tǒng)的,主張從西方文學中汲取營養(yǎng);在這種時代風潮的影響下,翻譯文學在文學系統(tǒng)中處于中心地位,是新的文學形式形成的重要來源;故而鄭振鐸忠實還原原文的意思、形式和風格。而馮唐的時代,經(jīng)過五四以來的發(fā)展,中國文學已經(jīng)逐漸穩(wěn)固起來,翻譯文學的中心地位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翻譯文學的創(chuàng)新功能也逐漸衰弱了;故而,馮唐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對《飛鳥集》進行一種異化的翻譯。
如前所說,鄭振鐸的年代,翻譯文學處于中心地位,是文學創(chuàng)新的重要來源。泰戈爾的《飛鳥集》,對當時的中國文學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這主要表現(xiàn)在促進了小詩運動的蓬勃興起與發(fā)展。在《飛鳥集》序中,鄭振鐸這樣說道:“近來小詩十分發(fā)達。它們的作者大半都是直接間接受泰戈爾此集的影響的?!贝_實,泰戈爾的《飛鳥集》在當時影響巨大,朱自清也說過這樣的話,“太戈爾底輕倩,曼婉的作風,卻能隨著簡短的詩形一齊表現(xiàn)。而有幾位作者所寫的理知的詩,-----格言式的短詩-----更顯然是從太戈爾而來”。[2]
這些寫作小詩的人有冰心、宗白華等人;其中,冰心是受泰戈爾影響最大的人。在自己八十壽辰那天,冰心曾明白地說:“那是一九一九年的事了。當時根本就沒有想寫詩,只是上課的時候,想起什么就在筆記本上歪歪斜斜地寫上幾句。后來看了鄭振鐸譯的泰戈爾的《飛鳥集》,覺得那種小詩非常自由。那時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就學那自由的寫法,隨時把自己的感想和回憶,三言兩語
寫下來。有的有背景,有的沒有背景,也偶爾借以罵人。后來寫得多了,我自己把它們整理成集,選了頭兩個字‘繁星’,作為集名?!保ㄗ咳纭对L老詩人冰心》)
而馮唐所處的時代,盡管翻譯文學的地位有所削弱,但翻譯文學的價值卻值得重視。但馮唐所譯的《飛鳥集》,招致的卻更多是批評,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語言情色”;語言口語化,多用網(wǎng)絡用語等流行語,這與泰戈爾清新雋永的語言風格相距甚遠;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馮唐的翻譯并未對文學發(fā)展產(chǎn)生影響,而這也有待未來文學發(fā)展的驗證。
總之,鄭振鐸和馮唐的翻譯,是不同時代背景的產(chǎn)物,也是譯者的自主選擇;他們的翻譯,得到了不同的評價,鄭振鐸的譯本至今仍是廣為流傳,并被認為是經(jīng)典,而馮唐的翻譯卻備受指責,譯本最終被浙江文藝出版社召回。但同時,我們也應看到,馮唐的翻譯也有其獨特之處,如語言簡練,情景交融,這也是我們其他譯者可以借鑒的東西:譯者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也要注重翻譯的文學性。
注釋:
[1]鄭振鐸.鄭振鐸全集( 第三卷)[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
[2]《春天的歌集》,湖畔詩社出版,192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