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競霜(陜西師范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1)
在筆者前期查閱資料的過程中,看到聊城大學藝術學院肖慧老師發(fā)表于2010年6期《時代文學》上的一篇論文:《論簡約主義音樂走向窘境的必然性》,由此引發(fā)了筆者的一些思考——簡約主義音樂一定會走向窘境嗎?
作者在文章中提出,簡約主義音樂必然走向窘境的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是材料發(fā)展極其簡單,由于基本素材極少,所以發(fā)展過程是漸變而非突變,這就導致了簡約主義音樂都非?!昂唵巍保坏诙呛唵尾牧铣志玫闹貜?,本身簡單的材料就使演奏家和聽眾對這樣的作品沒有任何新意,甚至認為這類作品猶如(兒童作品)一樣簡單、易奏,另外再加上持久地演奏時間更加會讓演奏者和聽眾疲勞,甚至“瘋狂”。
從某種程度上看,這一觀點確實有一定的道理,簡約主義音樂簡單的動機與不斷的重復確實容易引起聽者的疲勞與反感,但是從更深的層面剖析,簡約主義音樂并不“簡單”。在人們厭倦了傳統(tǒng)古典音樂的固化模式之后,又對調(diào)性瓦解的十二音序列音樂無所適從,這就令音樂的發(fā)展陷入了一種非常尷尬的境地,簡約主義音樂則是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應運而生的,它及時的意識到十九世紀優(yōu)美的調(diào)性旋律已經(jīng)無力反應這個快速發(fā)展的社會現(xiàn)實,而十二音音樂卻傳達出人們對理性過剩、意義缺失的焦慮,于是簡約主義音樂選擇重新尋找調(diào)性音樂的魅力,并且吸收了十二音作曲體系中的某些新技術,例如短小音型的鏡像結構、復制與移位,可以說是取二者之精華進行了一次融合與革新,是兩個極端之間的一種巧妙地折中。另外,作為20世紀影響較大的樂派之一,簡約主義音樂的起源深受“激蕩運動”(約翰·凱奇為該運動中影響頗大的人物)及當時的簡約主義建筑、繪畫、雕塑等的影響,具有非常深厚的美學、社會學、哲學基礎,而并非是一種單純的投機行為。
簡約主義藝術中缺少藝術嗎?顯然不是。而因為作品表面上的“簡單”而否定其價值,這不僅僅是簡約主義音樂,而是現(xiàn)代藝術普遍面臨的不公正對待。藝術作品之所以被稱為藝術,不僅在于其工藝技術的高超與繁復,更重要的是,這部作品在某種特定的環(huán)境與社會背景下,能夠帶給人們一種新的思考。例如約翰·凱奇的作品《4分33秒》,表面上看,這是世界上最簡單的音樂,而半個多世紀的爭議過后,我們不得不承認,這部作品頗具中國古典文化中“無聲勝有聲”的意境,而它的背后真正的價值,是它傳達出的理念——藝術和生活的界限應該被剔除,世界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
基于以上的論據(jù),我認為簡約主義音樂在文化內(nèi)涵、作曲技術和前衛(wèi)理念三個方面都有很高的現(xiàn)實意義和研究價值。
在文化內(nèi)涵方面,簡約主義音樂傳達的以簡御繁、返樸歸真的理念早已有之——就像水墨畫的“留白”、老子所說的"少則得,多則惑”以及著名設計師密斯·凡德羅堅持的“少即是多”(less is more)等等不一而足,這些都與簡約主義的理念不謀而合。
在作曲技術方面,有一些評論家認為的:“簡約主義音樂不過是某種美學觀念的產(chǎn)物,或僅僅是一種音樂風格而已,其在美學甚至社會學上的意義遠遠大于其被學院派視為雕蟲小技而不屑一顧的作曲技術上的意義。在作曲技術層面上,與其作為一個重要流派的地位是不相稱的,甚至是貧乏的,是缺少貢獻的,充其量不過是一些偶然的、或是某個短小片段的沒完沒了的重復而已?!睂τ谶@一觀點,顧之勉先生提出的簡約主義音樂“微變奏”的概念,就足以推翻其認為在作曲技術層面上缺少貢獻的觀點。
在前衛(wèi)理念方面,簡約主義音樂的理念來自視覺藝術,目前已經(jīng)在繪畫、雕塑、攝影、文學、空間藝術等領域都有所影響,“跨界”是它的特色,這使得運用不同的藝術語言表達相同的藝術理念成為可能。它的主題:簡約、斷舍離、自然、能夠很好的反映了當下社會的人的現(xiàn)實生活態(tài)度與追求。正如現(xiàn)代簡約主義作曲家田藝苗所說:“作曲家應該表現(xiàn)現(xiàn)代的生活,現(xiàn)在的新浪漫派也會回到浪漫主義,但它不再遵循原來的律動了,而是自己設計一個新的律動,更加簡潔、線條化?!?因此,簡約主義音樂的意義早已突破了其形式,而是以一種新的理念廣泛的對現(xiàn)代藝術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
既然簡約主義音樂有其深厚的文化背景,也有與之相稱的作曲技術為支持,那么簡約主義音樂未來將如何擺脫爭議,走出窘境呢?筆者認為,雖然簡約主義音樂最開始是帶有一定實驗性質的作曲技術創(chuàng)新的嘗試,但經(jīng)過了半個多世紀的發(fā)展,到了今天,簡約主義音樂已經(jīng)從嚴肅音樂界蔓延到了流行音樂、電影音樂、電子音樂,甚至由于其規(guī)律性重復的特征而被用于音樂治療和音樂胎教等領域。出現(xiàn)了一批深入淺出、雅俗共賞的后簡約主義作曲家:如久石讓、坂本龍一等。史蒂夫·萊奇的機械式重復是屬于20世紀那個錄音技術與電子音樂萌芽、戰(zhàn)爭不斷的特殊年代的,而今天,簡約主義音樂必須找到當下的音樂語匯進行創(chuàng)作。人們對物質的需求早已被滿足的年代,迫切需要精神滿足。目前我國在簡約主義音樂領域內(nèi)進行新嘗試的作曲家田藝苗,在2018年4月首發(fā)了自己的作品《海邊的圖書館》以及《緬甸的雨季》兩部作品,她在簡約主義的基本概念上又衍生出一種“自然簡約主義”,即拋棄機械式的重復,而選擇“變形重復”,在重復中加入變化,變化打破了音樂韻律與小節(jié)之間的界限,產(chǎn)生了一種無限循環(huán)、連綿不斷的效果。
另外,許多簡約主義作曲家在電影音樂領域都做出了不菲的成績,如菲利普·格拉斯配樂的《楚門的世界》《美國恐怖故事》等,簡約主義音樂在電影音樂中不斷上升的熱度也體現(xiàn)了其蓬勃的生命力。
簡約主義的產(chǎn)生是在深刻的社會與文化背景之下應運而生的,我們應該認識到這一音樂形態(tài)的價值,不僅僅在嚴肅音樂領域為作曲技術理論體系補充了新鮮血液,更在學院之外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但目前,我國對于簡約主義音樂的研究還非常薄弱,還有許多可以突破的研究點,例如簡約主義音樂的美學思想與我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的比較研究;簡約主義音樂中國化的作曲技術研究;簡約主義音樂在非藝術領域內(nèi)的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