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長 金鱗

一

走進(jìn)家門，我本來還計劃把家里的衛(wèi)生清理一下，可此刻我卻一點都不想動，只想好好清靜一下，讓爬上心頭的憂郁慢慢消化。

“姑姑，姑姑——”剛買菜回來，一個小女孩甜蜜的叫喚聲傳到耳里，隨后，一個女子牽著一個約摸五歲的小女孩從樓上走下來，兩人邊走邊親近地對話……回想著她們親近的模樣，我心里說不出有多難受——以前，我和我姑姑的關(guān)系也是那么好呀。

記憶中，母親總是忙，不是忙上班，就是忙家務(wù)。我像那小姑娘那么大的時候，最喜歡有人陪我出去玩了，記得兒時，我想讓母親陪我玩一會兒，母親總是說：“我忙著呢，你自己玩兒去。”可以這么說，母親極少陪我去哪里玩，可是姑姑卻不一樣。姑姑還沒出嫁的時候，周末或假期，姑姑會從上班所在的城市回來，一回來，必定會來找我，給我送來吃的，給我送來布娃娃，又或者是給我買衣服，之后，她會牽著我去逛街，去逛公園，一路上，我也會像那個小姑娘一樣，問一些天馬行空的問題，姑姑總是很有耐心地回答，很少不耐煩，也從不曾對我發(fā)過脾氣。

所以，從小我就特別喜歡姑姑，每次只要姑姑一回來，我就開心不已，一整天跟著她，晚上呢，還要跟她一起睡。姑姑總是親切地說我是她的小尾巴。長大后，有一次，姑姑和我聊起我兒時的事，還滿臉親切地說：那個時候的你，就是我的小尾巴。

姑姑結(jié)婚后，有了自己的家，再加上離家遠(yuǎn)了，不可能像結(jié)婚那樣一到節(jié)假里，就回來了。寒暑假，姑姑總會打電話來，讓我去她家里住上一些日子。我兒時所住的小區(qū)，房子緊密相連，通道是寬一米不到的小巷，整個空間逼仄陰暗。而姑姑家所在的小區(qū)，雖有很多棟樓房，可樓房前后相隔近百米，有花圃和小徑，空氣新鮮，環(huán)境好，我很喜歡。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姑姑待我就像親女兒一樣，親切隨和。

所以，我很喜歡去姑姑家，每到寒暑假，我都要去姑姑家住上一段時間。上了高中，我的玩心漸漸散去，重心放在了學(xué)習(xí)上，暑假也在家看書。若是沒看書，便愛和同學(xué)聚在一起，聊天唱歌。我就很少去姑姑家了，但我常給姑姑打電話，問候一下姑姑，和姑姑說說話，聊聊天。

二

那時候，我和姑姑的關(guān)系好，我家和姑姑家的關(guān)系也很好。每年正月初二，姑姑都會帶上一家人回來，在奶奶家住上幾夜。由于我家離奶奶家不遠(yuǎn)，父親便讓姑姑一家子和奶奶都過來一起吃飯。所以，每年姑姑一家人來了，住在奶奶家，吃飯則是定在我們家。

姑姑回來的時候，母親總是忙碌且快活地在廚房里準(zhǔn)備著一日三餐，有時候，姑姑會進(jìn)廚房給母親搭把手，母親笑著對姑姑說：“一年就過年回來一次，怎么還要讓你忙呢，你好好玩兒，廚房里，我一個人就行了?！闭f著，便把姑姑往廚房外推，姑姑拗不過母親，便笑著說，那就辛苦嫂子啦。飯后，姑父會開著車，帶上我們一家人和姑姑一家人，去郊區(qū)的景區(qū)轉(zhuǎn)一轉(zhuǎn)，爬爬山。那時候，兩家人的關(guān)系可以說融洽和睦?？墒?，這融洽和睦的關(guān)系在奶奶過世后，發(fā)生了變化。

奶奶爺爺各有一套房，都是公司的福利房，后來，爺爺奶奶出了一些錢把它們買下來，便成了個人的房了。爺爺?shù)哪翘追吭诟赣H結(jié)婚時給了父親。對那套房子，姑姑從來就沒有意見。

奶奶的那套房子，在爺爺奶奶先后過世后，就成了遺產(chǎn)了。就因這套房子，父親和姑姑爭了起來。

這套房子，父親說，奶奶把它給了自己?？晒霉谜f，在奶奶生病期間，姑姑特意請假來照顧奶奶時，奶奶給姑姑說過，說房產(chǎn)他們兄妹兩人各人一半，并不是全給父親一人的。姑姑認(rèn)為，奶奶和她說這話，一定也和父親說過，所以，也就沒有和父親提，就等父親主動給她。我不知道奶奶出何原因，會在兩人面前說出不一樣的話。我所知道的是后來，因為房產(chǎn)分配的事，父親和姑姑爭得不可開交。

奶奶過世，姑姑來治喪，治喪結(jié)束后，姑姑見父親沒提奶奶房子如何分配的話題，便問父親，奶奶的房子如何處理。父親便說奶奶那套房給他了。姑姑一聽這話，說奶奶不可能把房產(chǎn)都給父親，說奶奶說過了，現(xiàn)金都給父親，房子一人一半。姑姑還說，她也是奶奶的孩子，就算奶奶沒說過房子一人一半，從法律上說，怎么說也有她的一半，也不可能全都是父親的。

父親便對姑姑的話進(jìn)行反駁，從法律上說，女兒和兒子有同等的繼承權(quán)，可是，法律上也說了，誰贍養(yǎng)老人的時間多，誰的繼承權(quán)就多。爺爺過世后，奶奶就一直跟著他一起住，生病到臨死那三年，也一直都是他在照顧，財產(chǎn)的繼承權(quán)全歸他，不是很正常嗎？

姑姑對父親的這個說法非常不認(rèn)同，說奶奶生病的時候，雖然是父親在照顧，但因為奶奶有醫(yī)保，根本不需要花什么錢，而且奶奶的退休金全給了父親，等于說是雇父親在照顧，怎么能說都是父親在照顧呢，這是其一。其二，奶奶生病期間，前前后后，她也有照顧了三個多月，雖說不多，可她花的是自己的錢，沒拿奶奶一分錢，她那才是真正照顧奶奶，那才是名副其實的照顧。就著遺產(chǎn)問題，兩人就著自己的理爭論起來，都不愿退一步。

在我看來，姑姑對我，對我們家也不錯，有困難時，都很樂意幫忙，就說弟弟結(jié)婚時，姑姑就很大方地出了一大筆錢，從情理上說，父親不該把奶奶的房產(chǎn)全都占為己有，應(yīng)當(dāng)自覺地分給姑姑一些。從遺產(chǎn)分配的公平角度來說，父親原已得了爺爺那一套房子了，另一套分一半給姑姑，那都算是委屈了姑姑了，更沒理由把那套房產(chǎn)全占為己有。

于是，我對父親說道理，讓父親別為了那點房產(chǎn)和姑姑鬧不開心，讓他把奶奶的那套房產(chǎn)分一半給姑姑。父親聽不進(jìn)去，還非常生氣。而弟弟聽說我要父親把財產(chǎn)分出給姑姑后，也非常生氣地責(zé)備我，說那是奶奶分給父親的，是奶奶以后讓父親給他的，我自己得不到，就想讓他少得到，問我這是什么意思。話說到這份上，我還能說什么呢？

三

因為遺產(chǎn)的事上，父親和姑姑鬧上了法庭，雖然法庭從多方面調(diào)解，希望從親情的角度出發(fā)，父親能讓一讓，可父親聽不進(jìn)去，還很生氣地說，她那么有錢，在省城有兩套房產(chǎn)，為什么還要來爭奶奶的房產(chǎn)。

可姑姑則說，房產(chǎn)對她來說，無所謂，她氣的是，父親這個當(dāng)大哥的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本來這件事，理應(yīng)找她說一說的，父親非但沒說一句，還強(qiáng)硬地說房產(chǎn)理應(yīng)歸他，說明，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法庭上，姑姑就要爭，父親就是不肯讓。最后，父親拿出一份奶奶臨終前立的有效遺囑而贏得官司。從此，兩兄妹便斷了來往。

以前兩個家庭其樂融融相處的情景再也沒有過了。我想他們之間的財產(chǎn)之爭和我無關(guān)，我便給姑姑打電話，可姑姑嘴上雖然說那是她和父親的事，可三兩句談開，就說到父親，說到房產(chǎn)，讓我很不自在。

真的，在他們這件事上，我實在是無能為力，照我說，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沒必要計較，再說那是奶奶的財產(chǎn)，原本就不是自己掙的。我希望父親能夠讓出一半給姑姑，可我說話沒分量。父親不讓，我有什么辦法呢？可是，如果話說多了，姑姑還以為我在說她，說她去爭那點財產(chǎn)，很生氣地對我說她不是為了錢，爭的是一個人的認(rèn)可。我知道，我如果再解釋下去，只會加深她的誤會，索性不說好了。

很懷念以前的日子，到省城了，我可以開開心心去姑姑家走走，過年了，姑姑也可以攜著一家子來我們這里住上幾天，多好啊?？墒乾F(xiàn)在呢？姑姑不會再去父親家，也不會來我家。而我也害怕給姑姑打電話，害怕話多，引起姑姑的不快，到了省城，我不好意思也不敢去姑姑家。

我雖然有姑姑，可我卻不得不和她疏遠(yuǎn)。我是多么希望回到以前，一個家族和諧親密地交往著，多好啊，可是現(xiàn)在……想著現(xiàn)在再也無法恢復(fù)到從前的樣子，我的心，便有如被尖椎所刺，疼痛不已。

責(zé)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