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濟
《芳華》
作者:嚴歌苓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7年5月
定價:39.00元
2017年第3期的文學雜志《十月》發(fā)表了嚴歌苓的小說《你觸碰了我》,拍成電影,名叫《芳華》。評價很多,電影是吸引人的,看完電影的人覺得意猶未盡,所以小說《芳華》就成了必然的衍生閱讀產品。
整部小說可以分成上下兩部,上部是不太懂事的、被貧窮不幸折磨的有些變態(tài)的“蕭穗子”,將文工團大小事件靠猜想拼湊出來的往事。語言刻薄、狠毒,甚至齷齪。與馮小剛的電影畫面的溫情、美麗與哀愁完全不同。
下半部因為人物接近晚年,敘述缺乏上半部刻薄的力度,是一種似乎見過世面但沒什么見識的老年婦女的絮叨與懷舊。不過下半部的絮叨溫情算是挽救了上半部令人作嘔的風格。
上半部與下半部都有精彩的段落與句子,現(xiàn)代派的手法也能迷惑人,但整部小說缺乏結構上的力度與精神上的銳度,只能說是一部具備紀實風格的回憶錄而已。我們都能想象那些生命質量不高的老年人的一生,但是作家總該有審美上的創(chuàng)新,但可惜,除了惡毒,其他沒有。
不妨以《包法利夫人》與《安娜·卡列尼娜》為例,包法利夫人愛讀地攤小說,在庸俗的小鎮(zhèn)上沒有分寸地偷情,出丑,自殺。這種事情被福樓拜編排得風生水起,令人捧腹的段子此起彼伏。安娜·卡列尼娜與愣頭青軍官偷情,鬧得滿城風雨,被恥笑,自殺。但小說的美學品格卻很高,笨拙的安娜令人同情,偷情滴水不漏的上層階級卻顯得雞賊虛偽……
《芳華》前半部寫苦難,其實文工團在當時已經算是生活水平不錯的地方了。也只有扭曲的人才會因為永不饜足的欲望,對一切深惡痛絕。
僅舉一例:從零星的細節(jié)中我們可以拼湊出這樣一幅畫面:女兵們心心念念想多吃點好的,湯圓、糖、巧克力……想多談點戀愛,林丁丁有兩個男朋友換著約會(同時沒耽誤去副司令員家里相親),有兩個男朋友送的兩塊手表(上海牌與摩凡陀牌),傳看《少女之心》……
與上述驕奢淫逸的的生活不沾邊的蕭穗子于是回憶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刻薄、惡毒與齷齪。
“衛(wèi)生紙”事件的描述風格是這樣的:“半截兒被血泡糟的衛(wèi)生紙,只有梢頭是白色,其余部分是慘烈的猩紅?!薄傲侄《男∨啪殢d沖鋒到大廁所,騎站在茅坑上,號啕大哭。我們的公共廁所建筑設計是這樣的:男界女界之間,墻壁沒有達到屋頂,墻頭上流通著同一個食堂的飯菜在人體里打了一轉又出來的氣味。”這樣的段落非常多。
這樣控訴的意義何在呢?沒有。僅展示了蕭穗子無意義的扭曲。
這種風格與美學上的追求、對于屎尿屁描述過程中的執(zhí)念與迷醉,與野夫的電影《1980年代的愛情》同出一轍。也許兩位作者自己覺得這樣顯得灑脫不羈與幽默,但這個年齡段的人應該考慮其他年齡層次人的感受。
我們不妨引用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展示的風格控制與美學追求吧,在小說中的確是什么都可以寫,但寫的水準真的需要權衡與較量。
斯大林的兒子雅可夫被德國人俘虜,與一群英國軍官關在一起,并共用一個廁所。“英國軍官不滿意斯大林的兒子把廁所并得又臭又亂的惡習,不滿意他們的廁所被大便弄得很臟,盡管這是世界上最有權力者的兒子的大便。”被羞辱的雅科夫自殺,昆德拉沉思之后寫道,“斯大林兒子的死是唯一杰出的形而上之死。”
寫苦難與扭曲當然是可以的。但在“沒有神的所在”,詩意是不能缺少的。莫言、加繆、索爾仁尼琴都能在苦難中發(fā)現(xiàn)詩意。以加繆的《鼠疫》為例,這個被圍困的城市里,許多人被無差別殺害,沒有神,救贖仍在進行,思考也不停息。
而嚴歌苓的女兵們,在《芳華》里只抱怨,得不到這個抱怨,得不到那個抱怨。最后,抱怨自己的青春被糟蹋。林丁丁如愿嫁給高干子弟后得不到尊重也抱怨。
在后半部,劉峰淪落到海南的情景固然令人扼腕,但這種紀實人生有何意義呢?作者在此認識到的也就是“萬惡的金錢”。在美國見過世面的女作家文筆不錯,但那點捉襟見肘的經濟學常識實在不值得與今天的讀者分享啊。
有人說,電影《芳華》應該在何小萍跑到操場上跳舞時戛然而止,電影在藝術上能立足。小說《芳華》就困難多了,在哪里停止,小說都同樣是場美學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