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官響
(楚雄師范學院經(jīng)濟與管理學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人類的飲食生活,是一定歷史階段的文明基準與文化風貌的綜合反映。[1](P5)“民以食為天”;“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凸顯了飲食之于人類生息繁衍的重要性和價值所在。中國飲食文化源遠流長,在其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形成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唯在火候,善均五味”;“各有本味,自成一家”的飲食標準和文化理念。今天無論是川、魯、粵、蘇四大菜系,還是加之湘、皖、浙、閩的八大菜系,它們之間既相互包容、融合,又各自具有獨特的色香味。中國傳統(tǒng)飲食文化中,“五味”一般由蔥、姜、花椒、橘皮和鹽豉組成;“三香”為花椒、姜和食茱萸;“五香”由大小回香、丁香、桂皮、花椒組成。盡管上述菜系的源頭均可追溯千年以上,但無可置疑的是,每一個菜系的最終定型,確是近一兩百年的事。其中湘川菜系可為典型,其形成與辛辣料的使用,尤其是美洲辣椒在中國的傳播休戚相關。
近年來,前人對美洲辣椒在中國的傳播多有論述,也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①主要有蔣慕東、王思明《辣椒在中國的傳播及其影響》,《中國農(nóng)史》2005年第2期;鄭南《關于辣椒傳入中國的一點思考》,《農(nóng)業(yè)考古》2006年第4期;楊旭明《辣椒在湖南的傳播及其影響》,《牡丹江大學學報》2013年第12期;丁曉蕾、胡乂尹《從方志記載的辣椒地方名稱看辣椒在中國的引種傳播》,《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5年第30卷第3輯。對湘川菜系的形成也時有論及,②如蔣祖烜《湖南辣椒與湖南菜》,《辣椒雜志》2003年第3期;杜莉《論花椒、辣椒在川菜的運用及其影響》,《中國調(diào)味品》2011年第12期。但對辣椒傳播與菜系形成之關系尚缺乏深度分析。本文擬在前人研究基礎上,重點分析辣椒傳播對湘川菜系形成所施加的影響,以就教于方家。
辛辣用料是劃分菜系的重要因素,其嬗變及分布受地理環(huán)境和社會發(fā)展的影響。[2]歷史時期飲食中的“五味”、“三香”、“五香”,其主要作用一是祛除肉食中的腥、臊、膻味,二是刺激人的味蕾和食欲,因之而形成各種適應不同人群的酸、甜、苦、辣、咸。在辣椒未傳入中國前,花椒、姜、食茱萸是三大辛辣調(diào)料,其他還有蔥、蒜、胡椒、芥、蒟醬等?!胺蛉褐x,水居者腥,肉玃者臊,草食者膻,臭惡猶美,皆有所以。凡味之本,水最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變,火為之紀。時疾時徐,滅腥去臊除膻,必以其勝,無失其理。調(diào)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齊甚微,皆有自起。”[3](P425)先秦時期的中國人,已經(jīng)非常善于利用各種調(diào)味品去除異味、調(diào)和美味了。
“三香”中最常用的是花椒?;ń分敖贰?,從叔,“叔”是“菽”的本字。《說文解字》曰“叔,拾也”,又作“尗”,架上生有豆莢之謂,而“又”字為手形,“菽”是豆類的總稱,為手摘豆莢的象形。古代典籍中的“椒”字系指花椒,最早見于《詩經(jīng)·唐風》中“椒聊之實,蕃衍盈升”[4](P249)的記載?!敖芳椿ń?。草木實聚生成叢,古語叫作聊,今語叫作嘟嚕?!盵5](P26)椒的果實是調(diào)味品,其果皮結構與大豆莢果類似。為有別于“菽”,而又突出花椒的木本特征,故成“椒”字。
中國花椒產(chǎn)地幾遍及全國,最著名者是陜西和四川。因陜西、四川古為秦、蜀,故前者被稱作秦椒,后者為蜀椒?!渡胶=?jīng)·北山經(jīng)》最早記載秦椒:“景山,南望鹽販之澤,北望少澤,其上多草藷藇,其草多秦椒?!薄侗静菥V目·果四》稱:“秦椒,花椒也。始產(chǎn)于秦,今處處可種,最易蕃衍?!碧蘸刖啊睹t(yī)別錄》稱武都山谷、巴郡、江陽、晉康、建平皆產(chǎn)蜀椒。清人吳其浚的《植物名實圖考》對秦椒、蜀椒、崖椒有較為詳實的記述,并特別指出蜀椒“今處處有之,以蜀產(chǎn)赤色者佳。川中用絲結為念珠等物是也?!盵6](P783)
花椒最主要的用途是充作香辛調(diào)料。宋人《吳氏中饋錄》記載了各種佳肴的制作,從中可知不同的菜肴需使用不同性狀的花椒。比如“蟹生”和“算條巴子”用花椒末,肉鲊用椒油,酒豆豉用青花椒,水豆豉用干花椒,風魚、肉醬最好用川椒。陸游《飲罷和鄰曲》詩稱:“白鵝炙美加椒后,錦雉羹香下豉初”,鵝、雉經(jīng)花椒和豆豉調(diào)味后,堪稱鮮美。其次是作為制茶的原料,此類記載甚多。西晉陸機言“椒樹似茱萸有針刺,葉堅而滑澤,蜀人作茶,吳人作茗,皆合煮其葉以為香?!盵7](P63)樊綽《蠻書》卷七載:“茶出銀生城界諸山,散收無采造法。蒙舍蠻以椒、姜、桂和烹而飲之?!盵8](P266)蘇軾《二十七日自陽平至斜谷宿于南山中蟠龍寺》詩云:“門前商賈負椒荈、山后咫尺連巴蜀”[9](P172),荈是采摘較晚的茶葉,商人已把椒荈作為商品四處售賣。李石《續(xù)博物志》卷七稱:“茶出銀生諸山,采無時,雜椒、姜烹而飲之?!盵10](P90)另外用花椒可以泡酒飲用。古代荊楚吳越地區(qū)有飲椒柏酒的習俗,農(nóng)歷正月初一“進椒柏酒,飲桃湯”[11](P7),以去瘴氣,瘟疫,或獻之于家長以示祝壽拜賀之意。
姜的歷史可追溯至先秦時期。姜,通“薑”字?!秴问洗呵铩酚涊d商湯與伊尹關于本味的對話,“和之美者,陽樸之薑”[3](P426)。陽樸為蜀郡地,以姜出名?!妒酚洝へ浿沉袀鳌份d:“巴蜀亦沃野,地饒巵、薑、丹沙、石、銅、鐵、竹、木之器?!笨梢娊a(chǎn)地有了進一步擴大。從《吳氏中饋錄》所列菜譜,可知作為調(diào)味品的姜不僅用途廣泛,而且可以不同形態(tài)入饌。如蟹生用水姜,酒豆豉用姜筋,水豆豉用干姜絲,魚醬用干姜,瓜齏用生姜,配鹽瓜菽用生姜絲。不同于其他香辛料,古人還把姜簡單加工后作為菜肴食用?!秴鞘现叙佷洝酚涊d了糟姜的制作方法:“姜一斤,糟一斤,鹽五兩,揀社日前可糟。不要見水,不可損了姜皮,用干布擦去泥,曬半干后,糟鹽拌之,入甕?!痹憬戮?,是一件風雅的事情,正如宋代方回所言“糟姜三盞酒,柏燭一爐香”。因而糟姜登上大雅之堂,成為朝廷的貢品也就不足為奇了。[12](P6)除此而外,姜也具有藥用價值。生姜可以加工成姜片、甜姜、姜醬、姜汁,具有祛寒、祛濕、暖胃、加速血液循環(huán)等多種保健功能。
茱萸別名藙、樧,分吳茱萸、山茱萸、食茱萸三類。前二者入藥,后者既可入藥,又可入饌。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中的“遍插茱萸少一人”,所指應是山茱萸。食茱萸,亦即欓子,浙江稱越椒,四川稱艾子,與花椒、姜并稱“三香”,是藥食兼用的本草。在辣椒傳入中國前,食茱萸是川菜辣味香料的來源之一。揚雄《蜀都賦》曰:“其淺濕則生蒼葭蔣蒲,……茱華菱根?!彼^茱華,即茱萸之花。左思《蜀都賦》亦云:“其圃則有蒟蒻茱萸,……眾獻而儲。”說明漢晉時期的成都,茱萸種植還是比較普遍的。
作為香辛調(diào)味料,茱萸入饌的歷史可謂久遠,不過今天所看到的記載多在四川。食茱萸在早期川菜的用法有三種:一是將食茱萸果實煎熬成膏狀,作為牛羊豬肉菜的調(diào)味料?!抖Y記·內(nèi)則》有“三牲用藙”之謂,魚鲊是古川人愛吃的美食,即是將腌魚、熟米飯、茱萸、橘皮、酒,放入甕中,用菰葉密封甕口數(shù)日而成。二是用作羹臛的調(diào)味料。宋祁《益部方物略記》言:“蜀人每進羹臛以一二粒投之,少選,香滿盂盞。”三是制成調(diào)味用的辣米油?!侗静菥V目》載,食茱萸“黃花綠子,叢簇枝上,味辛而苦,土人八月采,搗濾取汁,入石灰攪成,名曰艾油,亦曰辣米油。味辛辣,入食物中用?!盵13](P1866)
從上述分析可知,花椒、姜和食茱萸同為“三香”,其共通之處一是調(diào)味,它們皆能不同程度地去除異味;二是都兼有藥用價值。而具體到性狀、分布和食用區(qū)域,三者則頗有差異。其中花椒又兼“五味”之一,分布最廣,去除異味、改善口感的作用最為顯著。其他五味,如大小茴香,名曰香辛料,但本身具有異味,不僅鮮與任何蔬菜、肉類搭配,而且難調(diào)眾人之口,其使用具有局限性。姜與蔥一樣,現(xiàn)已發(fā)展成為普遍使用的香料調(diào)味品或作蔬菜食用,在東方飲食中可以起到“爆香”或“熗鍋”的作用。相較于椒、姜,食茱萸的調(diào)味作用就弱了許多,雖然位列三香,但實有苦味。另外花椒與姜,可直接作為調(diào)味品使用,食茱萸則不同,一般經(jīng)過復雜加工后,制成膏狀、艾油后,才稱之為香辛用品。從現(xiàn)有文獻來看,作為香辛料的食茱萸,其流行區(qū)域大多在現(xiàn)在的四川地區(qū),而除此區(qū)域以外的無論“南食”,還是“北食”,則很難見到使用食茱萸及其加工品的記載。在美洲辣椒未傳入前,可以說古代川人對食茱萸實在有些情有獨鐘了。明末清初以降,原產(chǎn)美洲的辣椒在中國的引種和傳播,不僅使中國飲食文化深深打上了辣椒的烙印,而且辣椒比之食茱萸的各種優(yōu)勢,也使川人最終拋棄了食茱萸。
辣椒,茄科,起源于中南美洲的熱帶、亞熱帶地區(qū)。公元前6500―5000年的墨西哥古代遺址,出土有野生辣椒的種子,而辣椒的傳播則要歸功于16世紀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1492年,為了尋求黃金和香料而航海西渡的哥倫布,在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金銀和辣椒。哥倫布在其航海日記中寫道:“有一種紅辣椒,比胡椒好,產(chǎn)量很大,在伊斯帕尼奧拉島每年所產(chǎn)可裝滿50大船。他們不管吃什么都要放它,否則便吃不下去。據(jù)說它還有益于建康?!盵14]金銀的發(fā)現(xiàn)和流動引起“外生貨幣→財富重組→階級興衰→制度變遷→經(jīng)濟增長”的變遷,最終導致西方世界的興起;[15]而辣椒的發(fā)現(xiàn)和傳播,則引起全世界飲食文化的革命。
1493年,辣椒首先傳入資助哥倫布航海的西班牙,隨之得以在整個歐洲傳播。辣椒傳到東方,則是隨著東西方的“大帆船貿(mào)易”逐漸展開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使西班牙、葡萄牙迅速成為全球貿(mào)易和世界財富的中心。1579年,西班牙國王允許在秘魯、墨西哥、危地馬拉等地的商人從事橫渡太平洋的貿(mào)易,并以現(xiàn)菲律賓的呂宋為落腳地。呂宋是華人海外經(jīng)商的地方,也是大帆船貿(mào)易的中繼站。而葡萄牙商人在明代正德年間(1491―1521),即取得在福建泉州、浙江寧波經(jīng)營貿(mào)易的權利。
究竟辣椒是從何時何地傳入中國?我們從明代文獻記載中不能直接得到答案。明代七十五部農(nóng)書中,《遵生八箋》、《二如亭群芳譜》、《農(nóng)政全書》、《致富全書》四部書有辣椒的記載?!蹲裆斯{》為浙江錢塘人高濂所著,萬歷十九年(1591)付印,是迄今所見最早記錄辣椒的農(nóng)書。此書將辣椒歸為“四時花紀”,雜于玉蘭花、迎春花、桃花、蝴蝶花、映山紅、玫瑰花、月季花等品目中?!胺?、叢生,白花,子儼禿筆頭。味辣。色紅,甚可觀。子種?!盵16](P668)高濂常年生活在杭州地區(qū),并以長江三角洲為活動半徑。從其記述可知辣椒在錢塘地區(qū)比較常見,并非剛從海外傳入,因此辣椒傳入中國的時間應遠早于1591年。萬歷二十六年(1598)付梓,與《遵生八箋》同時代的《牡丹亭》也提及了辣椒花。《牡丹亭》第二十三幕列有38種花色,包括丁香、石榴、繡球、芍藥、臘梅、薔薇、紫薇、海棠,辣椒花也名列其中。作者湯顯祖同時認為其有藥用價值。*《牡丹亭》,金盾出版社2010年版,第108頁云“[末]辣椒花,[凈]把陰熱窄”,是說辣椒花可以祛除慢性消耗性疾病的低熱。湯顯祖成長于臨近浙江的江西,輾轉(zhuǎn)于江浙為官,對杭州一帶的辣椒花頗為熟悉也就不足為奇了。
此后,天啟元年(1621)刊刻的《二如亭群芳譜》,在蔬譜中附記“番椒,白花,實如禿筆頭,色紅鮮可觀,味甚辣,子種”;[17](P34)崇禎十二年(1639)刻版的《農(nóng)政全書》在花椒后面則附:“番椒,亦名秦椒,白花,子如禿筆頭,色紅鮮,可觀,味甚辣?!盵18](P610)上述兩種農(nóng)書對辣椒的記述幾與《遵生八箋》相同,尤其是“禿筆頭”的描述,說明后者在寫作時極有可能參考了前者。再如稍后出版的《致富全書》,亦同樣如此。其花部載:“番椒,叢生,花似禿筆頭,紅如血,味辣,可充花椒用?!盵19](P113)
如果對上述著述作進一步考察,可知不同作者對辣椒的認識也是不斷深化的?!蹲裆斯{》中的辣椒,只是106個花色品目中的一種;《牡丹亭》強調(diào)了辣椒花可以祛除慢熱;《二如亭群芳譜》把辣椒記錄在菜蔬中;《農(nóng)政全書》將辣椒附于花椒后;《致富全書》則稱辣椒可替代花椒用。辣椒最初傳入中國先是用作觀賞,列于花譜,其后列入蔬譜,再到可充花椒用,時間跨度并不算長。
從上述農(nóng)書的作者來看,高濂是今杭州人,徐光啟、陳眉公為今上海人,皆屬于長江三角洲地區(qū),只有王象晉長期生活在北京與山東?!秾W圃雜疏》[20]是明代另一部重要農(nóng)書,為蘇州太倉人王世懋辭官后所著,其兄乃文壇領袖王世貞。王世懋為嘉靖三十八年(1559)進士,曾在南京、江西、山西、福建任職,閱歷豐富,關心民間風土,尤擅園圃耕耘,晚年耕作之余,寫成此書。雖然該書比《遵生八箋》問世要早四年,且蘇州離杭州不遠,但它對于杭州已為普通觀賞植物的番椒只字未提,說明彼時臨近浙江的南直隸、江西、福建尚難覓到辣椒蹤影?!抖缤と悍甲V》成書要比《遵生八箋》晚三十年,則前者對辣椒的記載不是借鑒后者,就是彼時王象晉生活的地方已有辣椒。
“番椒”是辣椒傳入中國后最早獲得,也是最常使用的名稱。番椒一名最早出現(xiàn)在浙江,此后明代史籍均記辣椒為番椒,并且康熙年間杭州西湖人陳淏子,其1688年所撰《花鏡》也如此稱呼:“番椒,一名海風藤,俗名辣茄。本高一二尺,叢生白花,秋深結子,儼如禿筆頭,倒垂,初綠后朱紅,懸掛可觀。其味最辣,人多采用。研極細,冬月取以代胡椒。收子待來春再種。”[21](P163)除農(nóng)書以外,諸如《通雅》之類的百科全書、《清稗類鈔》之類的文人筆記、《花鏡》之類的園藝學著作,都將“番椒”作為辣椒的正式名稱記錄在冊。在各時期各地的方志中,“番椒”作為物產(chǎn)條目入志記載。
丁曉蕾、胡乂尹的研究表明,此后江浙一帶方志所載辣椒的常用名并非番椒,反倒北方的山東、河南、河北、陜西叫番椒的要多。[22]從現(xiàn)有材料判斷,辣椒作為觀賞植物,早于1591年從浙江登陸中國,并在當?shù)仄占昂罅鱾鞯狡渌》荩ㄖ性貐^(qū)是合乎邏輯的。前述明代正德年間,葡萄牙人曾取得在浙江寧波經(jīng)營貿(mào)易的權利,有鑒于此,筆者傾向于是葡萄牙人,或中菲之間進行貿(mào)易的商人,將辣椒傳入浙江沿海地區(qū)的。
“辣茄”是清代浙江人對辣椒的俗稱,因辣椒本屬茄科,其葉與茄相似,二者果實都光滑純色,而且內(nèi)有籽實??滴跏?1671)浙江《山陰縣志》載:“辣茄,紅色,狀如菱,可以代椒?!贝藶榈胤街局袑苯纷钤绲挠涊d。結合前面《致富全書》言可充花椒用,可知明末清初時,辣椒已進入調(diào)味品的行列??滴跞?1694)《杭州府志》稱“又有細長色純丹,可為盆幾之玩者,名辣茄,不可食”,說明雖然浙江最早引種辣椒,但因其為淡味區(qū),辣椒只為觀賞性植物而難以入饌。
作為口味清淡區(qū)的廣東也是如此。康熙二十六年(1687)《陽春縣志·物產(chǎn)》將辣椒歸為“藥之屬”:“番椒,枝莖柔弱,高可一二尺,結角鮮紅色,中有子如麻大,其角最為辛辣?!标柎弘`屬于肇慶府,而臨近的廣州府望縣人,則以辣椒貿(mào)易取利。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一書中云望縣人“多務賈,與時逐,以香、糖、果、箱、鐵、藤、蠟、番椒、蘇木、蒲葵諸貨,北走豫章、吳、浙,西北走長沙、漢口,其黠者南走澳門,至于紅毛、日本、琉球、暹羅、呂宋,帆踔二洋,倏忽數(shù)千萬里,以中國珍麗之物相貿(mào)易,獲大贏利?!盵23](P371)屈大均是明末清初廣東番禺人,康熙年間寫成《廣東新語》。
臨近廣東的湖南省在康熙時期也有關于辣椒的記載,康熙二十三年(1684)刊刻的《邵陽縣志》與《寶慶府志》,皆把辣椒記為“大禾椒,海椒”。臨近湖南的貴州亦在康熙時期記載了辣椒。田霽《黔書》卷上稱:“當其匱也,代之以狗椒。椒之性辛,辛以代咸,只逛夫舌耳,非正味也?!惫方芳蠢苯?,可以代替匱乏的鹽來使用??滴趿荒?1722)《思州府志》物產(chǎn)稱“海椒,俗名辣火,土苗用以代鹽”。在中國北方,康熙年間記載辣椒的地區(qū)是陜西??滴跞?1694)《山陽縣初志》卷三物產(chǎn)“味類”載:“番椒,結角似牛角,生青熟赤,子白,味極辣?!笨梢?,在康熙年間(1622―1722),辣椒得以有效傳播,已經(jīng)成為人們餐桌上的調(diào)味品。
而位于浙江、湖南之間的江西,關于辣椒的最早記載是乾隆十五年(1751)出版的《會昌縣志》,“番椒,有二種,嫩時色碧綠,老則朱紅,形如豬牙,稍圓而嘴尖者名雞心椒,辛辣可辟瘴?!倍窃谇∧觊g(1736―1796),辣椒作為一種蔬菜為江西人普遍食用。清人章穆纂述《調(diào)疾飲食辨》一書“辣枚子”條說:“近數(shù)十年,群嗜一物,名辣枚,又名辣椒,……結子前后相續(xù),初青后赤。味辛辣如火,食之令人唇舌作腫,而嗜者眾?;螓}腌,或生食,或拌鹽豉炸食,不少間斷。……今食者十之七八。”章穆,江西鄱陽人,生活在乾嘉年間。該書序題嘉慶十八年(1813),故引文中“近數(shù)十年”的上限可以從乾隆中期算起,亦即是說在清代乾隆朝中期,辣椒已成為許多人喜好的食物。陳淏子是浙江人,章穆是江西人,他們書中記載最初食辣椒的中國人都在長江下游,即所謂“下江人”。因為辣椒最初從海外傳來,下江地區(qū)首當其沖,辣椒的強烈刺激性,已為下江人熟悉。盡管江西的辣椒記載晚于湖南,但江西人開始嗜辣卻要早于湖南。
一個不可忽視的歷史現(xiàn)象,是移民對飲食文化傳播的深遠影響?!白郧貪h以至宋元,中國移民的主流是北人南下。明代初年,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在長江流域,人口的輸出地主要是蘇南、浙江、安徽徽州、贛北、贛中及鄂東地區(qū),輸入地主要是蘇北、安徽(徽州除外)、湖北、湖南和四川,構成從東南向西、向北的扇形遷移?!盵24](P521)從明初開始持續(xù)到清代的“江西填湖廣”,以及康熙年間大規(guī)模的“湖廣填四川”,是歷史上我國南方最大的移民活動。人口的遷移,必然帶來種植作物和飲食文化的交融。因此湖南對于辣椒傳播的接受路徑,究竟是從浙江經(jīng)由江西傳播而來,還是如《廣東新語》記載的由廣東北上貿(mào)易所致,或是由浙江沿運河、長江越過江西而直達,或是多種傳播方式兼而有之,是皆有可能的。同樣,四川辣椒最早的記載是乾隆十四年(1749)刊刻的《大邑縣志》,晚于湖南辣椒記載約半個世紀。此時“湖廣填四川”的移民潮也進行了大半個世紀,湖廣移民對辣椒在四川的傳播,當有一定影響。
而以“辣椒”為名出現(xiàn)在地方志,始見于雍正十一年(1733)的《廣西通志》:“每食爛飯,辣椒為鹽?!盵25]由于地理環(huán)境、運銷渠道等方面的原因,導致漢至清代廣西各少數(shù)民族,獲取食鹽殊為不易,只能尋找食鹽替代品。此后,從地方志的記載來看,也是在乾隆一朝,眾多省份首次對辣椒有所記載。如乾隆四年(1739)云南的《廣西府志》,乾隆十二年(1747)的《臺灣府志》。嘉慶以后,黔、湘、川、贛等省辣椒種植普遍起來,故吳其浚《植物名實圖考》卷六稱:“辣椒處處有之,江西、湖南、黔、蜀種以為蔬?!盵6](P139)
早期的湘菜起源于湘楚大地。環(huán)繞洞庭湖及其以南的湘江流域,自古以來即是魚米之鄉(xiāng),因而早期湘菜常就地取材?!秴问洗呵铩け疚镀酚小棒~之美者,洞庭之鯆”[3](P426)的記載。《楚辭·招魂》在描述宮廷飲食盛況時,有“大苦醎酸,辛甘行些”和“和酸若苦,陳吳羹些”的詩句,說明彼時烹飪講究“五味”的區(qū)分。1972年長沙馬王堆漢墓中的竹簡食單,記載了109種菜品及其調(diào)味品,還有菜肴的烹調(diào)方法。當時的調(diào)味品有醬、鹽、醋、曲、糖、蜜、姜、桂皮、花椒等,烹調(diào)方法有羹、炙、煎、熬、蒸、臘、泡等十余種。無獨有偶,1999年西漢沅陵侯墓出土的竹簡《美食方》,已將植物性飯食和動物性菜肴分別填寫。菜肴的肉食原料有馬、牛、羊、鹿、豕、犬、魚、鵠、雞、雁等,并根據(jù)烹制菜肴的特點,將動物各部位的肉和內(nèi)臟分開加工。而植物性的多作為配料,有葵、茈、糯米、黍;調(diào)味品有鹽、白酒、菽醬汁、姜、木蘭、茱萸、酶酸。[26]
從早期湘菜及出土食譜來看,古代湘菜便十分注重飲食中的色香味。一是就地取材,食料豐富。現(xiàn)在洞庭湖區(qū)的岳陽、常德、益陽等地,仍以烹制河鮮為其特長,并有“無魚不成宴”之說。人們利用竹子、荷葉、糯米發(fā)展而成的名菜,即有竹筒蒸魚、香煎竹排豆腐、荷葉粉蒸排骨、荷葉糯米雞、荷葉粉蒸鴨等。二是講求“五味”,善于調(diào)和。在眾多的調(diào)味品中,不僅有花椒、姜、茱萸三香,還包括醬、醋、曲、酒、糖等酸甜咸等味。三是分類烹調(diào),方法多樣。不但對植物性飯食和動物性菜肴加以區(qū)分,還可以對動物不同部位的肉品分類加工,而且加工方法眾多。
清代雍正時期(1723―1735)湖南獨立成省后,北阻大江,南薄五嶺,西接黔蜀,群苗所萃,成為四塞之國。雖然舟車不易為交通,但湘、資、沅、澧四水奔騰其間,因而成就了湘菜各種不同的流派,主要是湘西山區(qū)、湘江流域、洞庭湖區(qū)三個特色菜區(qū)。湘西為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多為山區(qū),交通不便,作為調(diào)味品的鹽供應不足,亦難吃上新鮮魚肉和蔬菜,因而此處家家制作熏、臘、酸制品,以期長期保存食用。熏制得比較好的臘肉一般可保存半年以上。現(xiàn)在的著名湘菜臘味合蒸、干煎酸肉、肉末酸豆角、什錦酸合菜、冬筍臘肉,皆起源于湘西山區(qū)。湘江流域風味以長沙、衡陽、湘潭為中心,交通便利,人文薈萃,各種飲食文化在此碰撞交融。與湘西不同,此處菜肴制作精細,用料考究,尤重刀工和火候,火焙銀魚、瑤柱蒜球、鴨掌湯泡肚、紅煨鮑魚是流傳至今的名菜。洞庭湖區(qū)的菜以烹制河鮮和家禽見長,并以燉菜、燒菜出名,瓦塊鯉魚、蘑菇鱔魚、五彩魚松久負盛名。
不過在辣椒傳入湖南前,早期湘菜并沒有體現(xiàn)出辛辣特色。如前所述,在南方諸省,湖南地區(qū)最早的辣椒記載時間僅次于浙江,早于周邊廣東、貴州、四川、湖北等省。清代的寶慶府,即現(xiàn)在的邵陽市,位于湘中偏西南的山區(qū),盛產(chǎn)筍、蕈和山珍野味。其飲食文化自古就具有鮮明的湘西山鄉(xiāng)風味,擅長制作煙熏臘肉和各種腌肉,口味側重咸香酸辣。在食鹽不易獲得的情況下,辣椒與腌肉、酸肉結合起來,將使食物的香辣度得到極大釋放。因此,辣椒最先在寶慶府傳播,為當?shù)厝私邮懿⒂涊d,是非常自然的。雍正時期記載辣椒的是九年(1731)刊行的《瀘溪縣志》。瀘溪今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是典型山區(qū)縣。乾隆時期記載辣椒的方志又增加了《楚南苗志》和《辰州府志》。前者載湘西苗人之風俗、物產(chǎn)、言語、服飾及歷朝控御撫治之法,后者辰州即今天的懷化,位于邵陽市和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之間,三地皆屬于湘西山區(qū),而此時湖南其他地區(qū)卻鮮見辣椒之記載。
在湘西山區(qū),無論是《瀘溪縣志》,還是《楚南苗志》、《辰州府志》,都把辣椒稱為辣子。原來當?shù)厝朔Q呼欓子為辣子,這是用舊名來稱新事物?!墩f文解字》解釋辛甚曰辣,典籍中花椒、胡椒、姜、芥、蘿卜等調(diào)料與蔬菜均能稱辛,而唯獨番椒以辣冠名,此為辣椒最大特征的極佳概括。早期辣椒與湘菜的結合,主要用于“和食品”,而非一種蔬菜。乾隆《辰州府志》稱:“海椒,一名地胡椒,口實枝間,狀如新月,莢色淡青,老則深紅,一莢十余子,圓而扁性極辣,故辰人呼為辣子,用以代胡椒,取之者多青紅皆并其殼,切以和食品,或以醬醋香油菹之?!背街?、瀘溪外,乾隆時期記載辣椒的縣還有武岡、祁陽、興寧,武岡與興寧同在寶慶府,祁陽在永州府北部,與寶慶府接壤。盡管康雍乾時期辣椒在湖南傳播限于湘西一隅,但與其他省份相比,湖南是同期記載辣椒最多、范圍最廣的省份。
嘉慶年間(1796―1820),湖南辣椒記載又增加了慈利、通道、善化、長沙、寧鄉(xiāng)、湘潭、攸縣、湘陰等縣。慈利、通道屬于湘西地區(qū),善化、長沙、寧鄉(xiāng)、湘潭、攸縣屬于湘江流域的長株潭地區(qū),而湘陰則靠近長沙,屬于洞庭湖區(qū)的岳陽??梢姳藭r湖南的食辣地除湘西山區(qū)外,已經(jīng)深入湘江流域的省會核心區(qū),并觸及以烹飪河鮮見長的洞庭湖區(qū)。根據(jù)食用辣椒的品種和辣度,蔣祖烜將湖南分為重度食辣區(qū)、中度食辣區(qū)、輕度食辣區(qū),其中湘西山區(qū)的邵陽、吉首、張家界、懷化為重度食辣區(qū),湘江流域的永州、衡陽、株洲、湘潭為中度食辣區(qū),長沙及洞庭湖區(qū)的岳陽、益陽和常德。這與辣椒在湖南的傳播時間次序基本相符,康熙時傳播的湘西山區(qū)形成重度食辣區(qū),雍乾時廣泛傳播的地區(qū)基本形成中度食辣區(qū),此后傳播的地區(qū)形成輕度食辣區(qū)。換言之,清代辣椒在湖南的分布情況基本和今天的格局吻合,即大體呈現(xiàn)出由重度食辣區(qū)向中度食辣區(qū)再向輕度食辣區(qū)的傳播路徑。其中比較特殊的是省會長沙,因其為全省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通中心,薈萃南北菜品,由此形成了博采眾長的飲食文化。其風味偏重香鮮、酸、辣、軟嫩,烹調(diào)方法以煨、燉、臘、蒸、炒為主,在全國著名食辣區(qū)中間,反而不那么突出。
道光(1821―1850)開始,湖南食用辣椒已較普遍了。據(jù)《清稗類鈔》記載:湘人“無椒芥不下箸也,湯則多有之”。到光緒年間(1875―1908),湖南已經(jīng)有40個地區(qū)的方志有辣椒的記載。辣椒之所以得到湖南人的喜愛,并得以迅速傳播,其原因簡而言之,一是“卑濕之地”的特殊地理氣候是湘人嗜辣的客觀原因,二是湘人通過湘菜辣味彰顯性格和精神是文化原因;三是食鹽的缺乏和經(jīng)濟相對落后是其歷史原因。毋庸置疑,上述原因為湘菜的發(fā)展注入了必備的基因條件,但還不足以形成舉世公認的菜系。菜系,也稱“幫菜”,是指在一定區(qū)域內(nèi),由于氣候、地理、歷史、物產(chǎn)及飲食風俗的不同,在選料、切配、烹飪等技藝方面,經(jīng)長期演變而自成體系,具有鮮明的地方風味特色,并為社會所公認的菜肴流派。顯然,為社會所公認是菜系形成的重要標志。
嘉慶、道光時期,湖南已經(jīng)成為全國著名的食辣區(qū),但湘菜還沒有全國聲譽,尤其是還沒有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招牌菜和菜館。咸豐時期(1851―1861),普遍食辣的湘軍與太平軍在長江流域各省市作戰(zhàn),為湘菜菜系的形成起到了推手作用。一方面湘菜吸收了外地菜肴的特點,另一方面湘味也傳播到湘省以外區(qū)域。晚清湘籍名臣左宗棠鐘愛辣椒炒雞丁的美味,以其命名的“左宗棠雞”,也隨著左氏的聲名得以流布與傳承。創(chuàng)制于同治年間(1862―1875)的“麻辣子雞”,以湖南的嫩子雞為原料,用小紅辣椒、花椒粉、醬油、香醋、味精、香油、大蒜等調(diào)料烹制而成,具有麻辣香鮮、外焦內(nèi)嫩的獨特風味;“鴨掌湯泡肚”以豬肚尖和鴨掌為主料,以口蘑、豆苗為配料,以料酒、雞清湯、高湯、胡椒粉為調(diào)料,菜品肚尖脆嫩,湯清鮮美。這兩種菜肴以也成就了長沙百年老店玉樓東,至今還有“麻辣子雞湯泡肚,令人常憶玉樓東”的民謠。曲園、瀟湘、“老怡園”也是長沙湘菜的著名老店。此后,北京、上海、南京等地紛紛開設湘菜館。許多名菜也不脛而走,如全家福、百鳥朝鳳、霸王別姬、東安子雞、臘味合蒸、剁椒魚頭。民初湖南督軍譚延闿出任國民政府主席,由于其深諳飲食之道,他創(chuàng)設的湘菜菜譜也獨樹一幟。
清末民初湘菜的聲名遠播,導致湘菜在全國八大菜系中占有了一席之地,此與辣椒在湘菜中的廣泛運用干系頗大。湖南廚師擅長駕馭辣味,既考慮市肆、宴會、家常等不同對象的需求,又注意地域、氣候、季節(jié)的因素,還考量原料、菜式等原因,使辣分出清濃、輕重層次,每每因菜用辣,適當用辣,“蓋味而不搶味”。比如辣椒炒肉要用青辣椒,麻辣子雞用鮮紅辣椒,香辣蝦、臘味合蒸須加干紅椒,臘香春筍要放入姜、蒜和小紅椒爆香,瀟湘豬手需要分次放入干辣椒爆香和青紅辣椒調(diào)味,剁椒魚頭一定要用剁椒。剁椒是湖南的特色食品,而泡椒是四川的特色食品,兩者制作方法和口感迥異,但都可開壇即食,也可當作佐料做菜。經(jīng)過辣椒調(diào)和百味,包括河鮮、海鮮、鮮筍、鮮菌,乃至本地特產(chǎn)的豆豉、臘味、菜油等風味,都能從辣中透溢出來。更有金牌手抓骨等名菜,其鹵水由辣椒醬、海鮮醬等熬制,因而味道鮮辣卻又不見辣,足見湘菜的匠心獨運。
與湘菜相比,川菜的歷史亦堪稱久遠。兩漢時期,川菜之鮮美已初露端倪。東漢揚雄《蜀都賦》描述了成都上流社會的宴飲盛況,“上乃使有伊之徒,調(diào)夫五味,甘甜之和,勺藥之羹,江東鮐鮑,隴西牛羊,糴米肥豬,……五肉七菜,朦猒腥臊,……莫不畢陳”,并列舉了七十余種烹飪原料,既有當?shù)爻S玫钠胀▌又参镌希灿惺裰兴姆教赜械拿?。[27](P3―5)三國時,川人宴飲作樂比較注重甜味品的調(diào)味。魏文帝曹丕詔群臣曰:“新城孟太守道,蜀豬肫雞鶩,味皆淡。故蜀人作食,喜著飴蜜,以助味也?!盵28](P1082)可見漢魏時期蜀人同樣嗜好甘甜之味。發(fā)展到兩晉時期,開始顯現(xiàn)出川菜的基本風格。西晉文學家左思的《蜀都賦》亦有盛宴記載:“金壘中坐,肴隔四陳,觴以清膘,鮮以紫鱗?!倍鴸|晉常璩總結了彼時川地飲食的特點:“其辰值未,故尚滋味;德在少昊,故好辛香”。[29](P175)
魏晉以后,蜀地“好辛香”的飲食風格得到彰顯。此時風行食用三種香辣之物,即花椒、姜和食茱萸。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稱“蜀椒出武都”,“今青州有蜀椒種,本商人居椒為業(yè),見椒中黑實,乃遂生意種之。……數(shù)歲之后,更結子實芳香,形色與蜀椒不殊,氣勢微弱耳。遂分布種植,略通州境也?!盵30]說明花椒不僅蜀地種植,還在北方落地生根。南朝梁陶弘景撰《名醫(yī)別錄》載:“生薑、乾薑生犍為川谷及荊州、揚州。九月采之?!标鶠榭ぃń袼拇ㄒ速e、樂山一帶,亦即古南夷之地。宜賓、樂山犍為縣盛產(chǎn)的生姜,久負盛名,至今不衰。[31](P141―146)而食茱萸更為川人所喜愛,“呼為艾子”,“自古尚之”。
而唐宋時期蜀地之“尚滋味”,更多體現(xiàn)在對甜食的喜愛。唐時中國蔗糖生產(chǎn)得以推廣,而四川地區(qū)的糖霜聞名天下。宋時四川用甜味調(diào)味品烹制的菜肴也很受世人喜愛,這從蘇軾的詩句中可見一斑。“脯青苔,炙青蒲。爛蒸鵝鴨乃瓠壺,煮豆作乳脂為酥。高燒油燭斟蜜酒,貧家百物何所有。古來百巧出窮人,搜羅假合亂天真?!盵32](P1116)蘇軾是四川眉山人,相傳還發(fā)明了東坡肉,現(xiàn)為杭州名菜,流行于江浙一帶。其制法,將五花肉切成塊狀,用蔥姜爆香起鍋,加入糖、酒、醬油、水,文火慢燜而成?!八譅€”和“燜香”是東坡肉的特點,成長于蜀地,就職于吳越的蘇軾,鐘愛并創(chuàng)制了酥爛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膩口的菜品,也從另一側面說明了古代川人對飲食“滋味”的喜好。
明清時期四川地區(qū)的菜肴制作中仍喜愛使用甜味調(diào)味品。“川豬頭”是明代四川名菜,豬頭先以水煮熟切作條子用砂糖、花椒、砂仁、醬拌勻、重湯蒸燉。高濂《遵生八箋》也記有此菜制法,最后還須“作膏糟食”?!冻啥纪ㄓ[》中記載了用甜味調(diào)味品制作的菜肴有冰糖燕窩、糖燒鮑魚、糖燒鴨、蜜臘雞、冰糖燒肘等。
如前所述,四川辣椒最早的記載是乾隆十四年(1749)刊刻的《大邑縣志》,比湖南辣椒的記載要晚半個世紀左右,而此時湘西一帶已將辣椒視為“和食品”的重要調(diào)味品。乾隆年間(1736―1796)四川學者李化楠撰寫、其子李調(diào)元整理付梓的《醒園錄》,是目前能見到的反映川菜歷史的最早專著,然而我們尋覓不到辣椒的蹤跡。倒是李調(diào)元的詩作《睢水關》有對辣椒的描述,說明辣椒是時雖未進入菜譜,但已引起有關人氏的注意。*(清)李調(diào)元著,陳紅、杜莉注釋《李調(diào)元詩注》,巴蜀書社1993年版,第572頁有“官炭黃錢販,番椒白草蠻”的詩句。
嘉慶年間(1796―1820),四川記載辣椒的方志逐漸多了起來。金堂、華陽、溫江、崇寧、射洪、洪雅、成都、江安、南溪、郫縣、夾江、犍為等縣志及漢州、資州直隸州志中均有辣椒的記載。前人研究顯示,四川的辣椒,主要是清代前期“湖廣填四川”移民大潮中,移民從湖南等地帶入四川的。四川人對番椒多稱海椒,次稱辣椒,再次稱辣子,與湖南對辣椒的各種稱呼相埒,于此可見辣椒從海外傳到浙江,再傳湖南,又到四川這條清晰的辣椒傳播路線?!昂V填四川”過程中愛好辣椒的移民決定了現(xiàn)代川菜的味型,來自各地的移民相互交融,形成了品種多樣的現(xiàn)代川菜。歷史上關鍵時期的要素供給水平?jīng)Q定了味型,而味型一旦固定就可能成為文化慣例,從而以消費者偏好的形式在社會中延續(xù)下來,并在要素供給相對充裕的現(xiàn)代社會發(fā)揮長期影響。[33]而川菜中的茱萸也讓位于辣椒,逐漸淡出食譜。
為什么花椒沒有被入川的辣椒擠出川菜調(diào)料行列呢?四川是花椒的原產(chǎn)地,花椒作為原產(chǎn)的麻味調(diào)料一直為川菜所用,是制作川菜必不可少的調(diào)料。多雨潮濕,花椒有祛風除濕之功。四川人善于兼容并包,將花椒與辣椒有機結合,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更是其重要原因。清朝后期著名的菜譜《中饋錄》記載了花椒的使用情況:酒燉肉法、煮老豬肉法、燜雞肉法、燒雞鴨法、煮燕窩法、煮鹿筋法、燉腳魚法、醉魚法、糟魚法、作清醬法、作香豆豉法、作水豆豉法、醬豆腐乳法、米醋法、腌肉法、風豬小腸法、風雞鵝鴨法、蛋卷法、甜辣菜法、甕菜法、五香菜法等都使用花椒,而烹制燕窩的最后一道工序是“撒以椒面”。清代成都市上常見把新花椒用絲線穿成串賣。隨著辣椒的傳播,并進入調(diào)味品行列,原來廣泛使用花椒的區(qū)域,花椒用量大為減少。原因無他,由于辣椒“可充花椒用”,是辣椒的傳入影響和侵奪了辛辣調(diào)料的食用,而使清代以前在全國廣泛流行的花椒麻味被逐漸擠到四川一角。[2]花椒與辣椒有機結合形成麻辣兼?zhèn)涓窬?,從而促進了川菜的最終成熟定型。[34]
道光至光緒年間(1875―1908),四川農(nóng)村普遍栽種辣椒,而且品種齊全,辣椒的5個變種類型:燈籠椒、長椒、圓錐椒、簇生椒、櫻桃椒,在四川都有栽種,其中以果肉薄、色深紅而有光澤、油分多、辣味濃的成都“二金條”,威遠“七星椒”最著名,也為川人最為喜食。由于辣椒的參與,還出現(xiàn)了一些用于川菜烹飪所特有的調(diào)料和輔料。前述《中饋錄》,其作者是四川華陽人曾懿,生活在道光至光緒年間。書中有許多關于制作辣椒制品的記述。烹飪四川家常風味菜,鮮辣椒和豆瓣醬不可或缺。如辣豆瓣醬,“用紅椒切碎侵晨和下”;紅腐乳,“喜食辣者,則拌鹽時灑紅椒末”?,F(xiàn)在著名的郫縣豆瓣醬,其主要原料是鮮辣椒,其次是胡豆,是制作回鍋肉的必用品。紅油是另一種烹飪材料,有辣味,主要以四川的朝天椒,加植物油和其他香料用慢火精熬而成,制作水煮魚,必然要用到紅油。
“辣椒一種,各省皆有,惟川人食椒,須擇極辣者,且每飯每菜,非椒不可?!盵35](P98)1909年出版編的《成都通覽》,編者傅崇矩,記載的菜肴達1328種之多。該書的出版,顯示川菜已經(jīng)發(fā)展成熟,而辣椒與花椒的絕妙配合使川菜體系日臻完善?!冻啥纪ㄓ[》之《成都之席桌菜品》有麻辣海參、酸辣魷魚、新海椒炒肉絲、椒麻雞片、辣子雞、辣子醋魚、新海椒炒肉等由辣椒命名的菜目;[36](P257―258)《成都之五味用品》有花椒末、胡椒末、海椒末、熱油海椒、椒鹽等辛辣調(diào)味品;[36](P260)《成都之南館》標明辣子雞四百八,辣子魚三百二,麻辣海參六百四,椒麻雞四百八;[36](P261)《成都之家常便菜》有回鍋肉、辣子肉、辣子雞、椒麻雞、涼拌肚子、拌豬耳、涼拌舌子、涼拌皮片、涼拌肉皮、涼拌大腸頭、泡海椒炒肉等帶辣味的菜。同時在城市飲食市場,也出現(xiàn)了名館、名師、名菜,這是菜系形成的重要標志之一。比如光緒二十三年(1897),李九如在成都開辦的聚豐園餐廳,獨創(chuàng)了酸辣牛尾湯、九斤黃雞六吃等名菜。[37](P241―242)李九如是四川合江人,曾在北京主廚近十年,不僅懂得南北風味,而且熟稔中西合璧的飲食文化。
湘菜菜系在形成過程中,政治名人的效應不可忽視,如前述左宗棠、譚延闿,前者甚至有左宗棠雞傳世。無獨有偶,川菜菜系的發(fā)展歷程中,四川總督丁寶楨的宮保雞丁更是名揚天下。光緒年間,原籍貴州的丁寶楨主政四川,喜歡吃一種辣子炒雞丁,因為丁寶禎官封太子少保,一般稱為宮保,故曰宮保雞丁。
如果用兩個字概括湘菜的特點,那就是“臘”和“辣”,同樣用來概括川菜,應是“麻”和“辣”??梢哉f“麻”和“辣”,即花椒和辣椒是川菜的靈魂。川味是辣椒、花椒與胡椒、生姜等其他辣味調(diào)料的合成。合用或分別使用的辣味就有干香辣、酥香辣、油香辣、蔥香辣、辛香辣、芳香辣、甜香辣、醬香辣等。比如老麻抄手,即大家熟知的餛飩,湯料由花椒粉、辣椒粉、胡椒粉、辣椒油、鹽、雞精、糖、蔥、湘菜等構成;火鍋底料原料,由色拉油、豆瓣醬、豆豉、花椒粒、朝天椒段、八角、白糖、冰糖、混合大料等構成;水煮肉片,要用里脊肉300克,郫縣豆瓣醬25克,干辣椒5克,干花椒2克,白胡椒粉0.5克及其他底料。麻婆豆腐也以其濃厚的麻辣風味遠近聞名,可以說,花椒和辣椒的有機結合,對川菜在清晚期最終定型起到了關鍵作用。
20世紀30至40年代,是川菜進一步發(fā)展的時期,這集中體現(xiàn)在李劼人《漫談中國人之衣食住行》及相關著作中。川菜菜系的成熟和發(fā)展離不開平民的飲食創(chuàng)新,李劼人的飲食之道可以歸納為平民美食。在中國烹飪藝術的三派,即家常派、館派、廚派中,他以家常派為烹飪藝術之巔峰。在《飲食篇》中,李劼人介紹了川味家常菜的制作。牛毛肚,最初的原料只是牛骨湯,固體牛油,豆瓣醬,造醬油的豆母,辣椒末,花椒末,生鹽等,其后傳到成都,便漸漸研制極精,而且漸漸踵事增華,反而比重慶做得更為高明。牛肺片,牛腦殼皮煮熟后,開成薄而透明之片,以鹵汁、花椒、辣子紅油拌之,色彩通紅鮮明,食之滑脆辣香。其著名小說《大波》中講述了“麻婆豆腐”的由來,也有對成都名小吃“夫妻肺片”的前身“牛肺片”或“兩頭望”的描述:“五香鹵水煮好,又用熟油辣汁和調(diào)料拌得紅彤彤的牛腦殼皮,每片有半個巴掌大,薄得像明角燈片,半透明的膠質(zhì)體也很像;吃在口里,又辣、又麻、又香、又有味,不用說色、香、味、形極有特色,……而且咬得脆砰砰的極為有趣?!?/p>
從李劼人的描述中,我們知道川菜不同于京菜中的“滿漢全席”,也不同于魯菜中的“孔府風味”,是由四川居家的家常菜發(fā)展而成的。清乾隆后川菜菜系的萌芽和形成時期,也是辣椒在四川的引種和傳播時期,同時也是移民時代,為適應平民百姓的需要而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冻啥纪ㄓ[》曾記錄“現(xiàn)今之成都人,原籍皆外省人”。其中,湖廣移民占25%,江西15%,云南、貴州15%,陜西10%,江蘇、浙江10%,廣東、廣西10%,河南、山東5%,安徽5%,福建、山西、甘肅5%。移民的大量內(nèi)遷,導致了四川地區(qū)的人員構成、社會結構、文化風尚等許多方面極其深刻的變化。正是在這一時期,四川飲食文化開始呈現(xiàn)出“平民化”、“包容性”的特點,體現(xiàn)在川菜的風味特點上,既善用“麻辣”,又“清鮮醇濃并重”。后者是指川菜在氣味、滋味等方面清香鮮美、純正濃厚的統(tǒng)一。
飲食不僅是人類的一種生理需要,而且是一種由文化規(guī)定的社會性活動。飲食文化的發(fā)展離不開特定的自然環(huán)境,一定的社會環(huán)境和文化條件??梢哉f一種菜系的形成,是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和文化條件共同作用的結果。在這一過程中,某種蔬菜品種消失了,新的蔬菜品種誕生了,或者一種調(diào)味品為另一種調(diào)味品所替代,是人們在自然、社會環(huán)境變遷過程中理性選擇、綜合考量的結果。眾所周知,辣椒進入四川前川菜的重要調(diào)味料是花椒、食茱萸,之所以在辣椒進入后,花椒作為調(diào)味品得以發(fā)揚光大,是與明清以來肉食結構的改變有重大關聯(lián)的[38];而食茱萸卻被辣椒所代替,是因為巴蜀民眾在生產(chǎn)生活中,比較辣椒和食茱萸的綜合成本,加以選擇的結果。[39]
湘、川菜系在形成過程中,地理、氣候等自然環(huán)境對飲食習慣和飲食文化的形成影響甚巨。比如四川盆地和湘江流域氣候溫暖,物產(chǎn)豐富,能夠為飲食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提供豐厚的土壤和原料。湘地飲食“大苦醎酸,辛甘行些”的感悟,川地飲食“尚滋味”“好辛香”的形成,無不建立在物產(chǎn)豐饒基礎之上的。古人對“五味”的敏感和區(qū)分,不但使花椒、生姜、食茱萸、甘蔗、辣椒等調(diào)味作物得以有效種植,而且在烹制菜肴中廣泛使用。雖然湘川菜系都以辛辣著稱,但是辛辣只是湘川菜比較突出的特點而已。如前所述,兩者除辣味而外,都兼有鮮香的特點,并且無論湘菜,還是川菜,其許多名菜并不具有辣的特點。
相對來說,湘、川兩地溫暖濕潤的地理環(huán)境,尤其適宜辣椒的生長和栽培,這也是辣椒得以普及的重要原因。而辣椒、花椒、生姜這些刺激性食物不但能調(diào)味,還兼有藥用功效。尤其在潮濕的地區(qū),“丈夫早夭”,“壽不得長”,而食用辣椒、花椒、生姜這些刺激性食物,可以產(chǎn)生溫中散寒,開胃健脾,汗腺通暢的效果。因此人類以食物適應生態(tài)環(huán)境,便積久成風,相沿成俗了。但不可以說,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是湘、川地區(qū)辣椒傳播,湘川菜系形成的充分條件,也不能說是必要條件。
從湘、川菜系發(fā)展的長時段來看,社會環(huán)境的變遷和外來飲食文化的傳入,對其影響不可小覷。以湖廣之廣,為江西移民提供了巨大遷徙空間;四川之荒蕪,更成為湖廣移民的首選地。[40]從時間和交通上看,長江以南的辣椒傳播路徑很可能是從浙江到湖南,以湖南為次級中心,再分別向包括四川在內(nèi)的周邊省份傳播,而四川最早的嗜食辣椒的外來移民,很可能主要來自湖南中南部的寶慶府。
隨移民浪潮不斷引進調(diào)料和研制特色調(diào)味品,成為近代湘、川菜系誕生的重要催化劑。比如清代以降湖南的醬園業(yè)、南貨業(yè)便深受江浙之影響,湘菜名店,亦不乏江西商業(yè)移民來湘經(jīng)營。又如清代四川最有名的“廣益號”醬油、醬菜、豆瓣,為祖籍廣東的內(nèi)閣大學士卓秉恬開辦;潼川豆豉,則有江西移民邱正順最早經(jīng)營;郫縣豆瓣醬則由來自福建的陳逸仙及其子孫創(chuàng)辦。再如湖南粉蒸肉,其烹制方法與四川的粉蒸肉做法并無二致,四川的蒜泥白肉,也源于滿族的白片肉。而辣椒的傳入,使各種各具特色的調(diào)味品更加豐富,湘川菜廚師們因之可以制作出新的菜品。
盡管湘川菜系的萌芽和形成,是長時段發(fā)展、多因素促動的,但不可否認辣椒的傳播和廣泛食用的影響和作用。辣椒是近現(xiàn)代湘菜、川菜的靈魂,如果沒有辣椒的加盟,湘菜、川菜絕不會有今天鮮明的個性;如果沒有鮮明的個性,一個菜系的形成是否要打一個問號?因此美洲辣椒在湖南、四川的引種和傳播是傳統(tǒng)飲食習慣影響下人們的理性選擇,也是湘川菜系形成的關鍵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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