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曉雨
1
希臘神話里說,每個新生兒發(fā)出第一聲笑時,那笑聲都清脆有力,飽育靈氣,墜落在空氣里,瞬間會分裂成上千片,每一片都變成一個小神仙,飛往地球的各個角落,均勻地守護在每個孩子身邊。因此,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會擁有一個小神仙。在那些寂靜如雪的歲月里,小神仙賦予孩子們充足的自由選擇權(quán)和想象力,幫助他們屏蔽喧囂,銘記美好。每一個被黑暗籠罩的夜晚,小神仙都會陪在孩子身邊輕輕哼起童話歌謠。
楠楠,就是我閨密中的一個“小神仙”。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整個人都散發(fā)出一種自然的、不含壓力的少女氣息,宛若五月天剛剛晾出去的新鮮蜂蜜。
我第一次見楠楠,還是在十幾年前。
那時,我剛剛升上實驗中學,操場上還是黃沙密布,全然分辨不出跑道的痕跡來。每天早上六點整,我們會拖著慵懶的腳步,以及偷揣在口袋里的雞蛋灌餅,在班級門口集合好,然后列好隊伍慢跑進操場上去。
因為上學早,我的年齡要比同班同學小兩三歲,個子也比較矮,站在地上,明顯要比其他人低出半個頭來,所以跑操時,我站在第一排。每排四個人,一般又會分為兩男兩女,當我站在打頭陣的位置時,最好奇的就是身邊會被安排一個什么樣的女同學。
剛?cè)肭锏脑绯坑悬c涼,我剛打完一個寒戰(zhàn),就聽到后邊一連串的笑聲,酥酥軟軟的,還嵌入幾分英氣,感覺很獨特,卻絕對不違和。緊接著,站到我身邊的女孩很調(diào)皮地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做了一個鬼臉。甜,肉乎乎,看起來就很開心的樣子,這三點構(gòu)成了我對楠楠的第一印象。
因為性格比較合得來,我們很快在新的班級里打成一片,用花兒樂隊的一首歌來形容,那叫一個“窮開心”。我們躲在屋檐下玩彈珠,用裝滿蕎麥皮的沙包做游戲,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里,我們還會換上男裝,戴上鴨舌帽,去后面廢棄的平房前走秀,一邊走不專業(yè)的貓步,一邊給對方打氣:“帥呆了,酷斃了,簡直無法比喻了!”
路過的隔壁班同學聽到這句話時都捂著嘴笑,我們也只當是鼓勵和贊賞。有男生故意聞聲趕來喝倒彩,起哄說:“你們兩個人不覺得丟人嗎?還真當自己是模特了?!蔽覀兿嘁曇恍Γ^續(xù)肆無忌憚地模仿明星在臺階上進行“公開演出”。
那是我們在少女時代里極其不在意自尊心的一段日子,很多現(xiàn)在回憶起來認為奇葩、搞笑、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在當時只會覺得好玩、有趣和由衷的開心。我們對于美和所謂眼光的理解,都停留在快樂這個層面上,那些讓我們快樂的東西,就很美啊!
2
對一些東西在特定時間里的執(zhí)著、癡迷,可以稱之為愛好。但在經(jīng)歷過固有邏輯思考范圍之外,仍然無法擺脫的那部分,大概就是使命了吧。
每個少年在青春期時,生理和心理都高度亢奮,總是能沉浸在自己幻想出的很多喜歡的故事、人及定向情緒中。這也跟其身處的整體環(huán)境相關(guān),女孩喜歡韓劇,男孩迷戀籃球,女孩沉迷粉色,男孩泡在網(wǎng)吧,大家都沸騰又冒險,整日框在自我構(gòu)筑的磁鐵城堡里,互相吸引。
在楠楠家看到那堆洋娃娃時,我驚呆了。
作為一個自小靠打打殺殺混跡江湖的落魄俠女,我承認自己孤陋寡聞,我承認自己是井底之蛙,所以,一看到那么多粉嫩嫩的可愛娃娃沖我賣萌、眨眼睛,我便毫無抵抗力。于是,我那天足足在她家里賴到夜里才走。
我和她一起,又是給洋娃娃化妝,又是給洋娃娃換衣服,還把她的浪漫滿屋布置成我們喜歡的模樣,里面有白色的衣櫥、柔軟的小床、天藍色的百葉窗、電視劇里的公主才能擁有的歐式梳妝臺,這真的是所有少女夢寐以求的樣子。
我在一旁盯著正在拿小剪刀裁剪蕾絲邊的楠楠,突發(fā)奇想,她上輩子可能就是一個公主吧,不然,怎么會擁有這么美好的秘密?
我沒有具體數(shù)過她到底有多少個洋娃娃,但光是我看到的就已然令人驚訝。其實,剛開始,我僅僅以為收藏洋娃娃是她在特殊時期里的心血來潮,或者是少女時代獨有的一種情懷。萬萬沒想到,她在成年后依然會對此繼續(xù)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熱忱。
楠楠的性格也像極了中世紀里不諳世事的公主,幾乎是在寵愛下慢慢長大。整個人因為被保護得特別完整,沒有見過惡,沒有受過傷,一顆玲瓏心里只承載著愛和善意,豐盈,飽滿。
有時候我會想,有人生來貧窮、苦難多,大概是為了磨其心志成大事。而有人生來便如同一盞和煦的燈火,除了照亮、溫暖周遭,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持著剛剛好的溫度,給這個冰冷的世界以提醒:還有人依然這么美好。
3
除了洋娃娃,楠楠的另外一大特征就是喜歡寵物。
她養(yǎng)過很多種小動物:狗、貓、倉鼠、烏龜、金魚……這些生活中較為常見的動物她都嘗試養(yǎng)過。高中上生物課時,老師說,在下過雨的樹苔里能夠發(fā)現(xiàn)蝸牛,楠楠就真的會在雨天后踏著泥濘去尋找蝸牛。
去年,楠楠的爸爸給她帶回來一只阿拉斯加犬。她激動地跑來和我形容那只狗的模樣,三個月大,舌頭粉紅,臥在人的腳邊沒幾分鐘就會安然地入睡,全然沒有防備心。聽這性子,我倒覺得和楠楠如出一轍。
對待動物,楠楠從來都不是以一個主人的姿態(tài),他們的相處模式如同哆啦A夢和大雄之間的惺惺相惜般美好。她喜歡對著小狗說心里話,晴天一起散步,雨天蹲坐在陽臺上聽流水潺潺。除了自己家養(yǎng)的小狗之外,楠楠對待大街上任何一只流浪貓和流浪狗都細心備至。無論模樣討喜或邋遢,她都會俯下身去撫摸它們的腦袋,遇見可憐兮兮的小眼神時,她肯定會第一時間跑到附近的小賣部,去買些合適的吃食喂給它們。要是拍偶像劇的話,男主角想必一定會被她這善良的模樣給迷倒。
沒過多長時間,我再次見到楠楠時,她卻是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八懒?!再也不會陪我了!”楠楠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明顯是克制不住的難過。那只小狗因為腸胃問題,診治無效離開了人世,作為它的朋友兼家人,楠楠自然悲痛不已。而這悲痛,在很多已然被物質(zhì)和時代驅(qū)趕的同齡人看來,未免有些矯情。
長大后,我們的心會變得越來越堅硬,直至完全被理性沉淀出一個鐵殼,外面的浮動進不去,里面的情緒出不來。我們很少再能輕易地受傷,也幾乎絕緣于外界所有的感動。
世事倉促,在與時間這個強大對手的博弈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俘虜、同化,最終忘記了自己本來的模樣。身邊總會有人說楠楠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其實我很想說,一輩子做個小孩不好嗎?在同齡人被工作壓榨成機器,被攀比映襯出俗氣的這幾年來,楠楠身上那股澄明的氣息更為誘人。她依舊喜歡開傻傻的玩笑,買不實用的洋娃娃,養(yǎng)一只又一只的狗,在青春樹梢的分岔口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要相信這世界上總有那么一些人,她們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甚至在往后重復(fù)疊加的幾十歲里,始終保持著少女時代獨有的天真與赤誠,懷有一顆柔軟的心,里面住著一個不會老的“小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