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范
這是一座孤山,也不算高大,像圓圓的牛乳置放在得爾布爾草原上。因?yàn)樯缴嫌锌冒倌甑暮谟?,人們便把這座山叫黑榆山。秋草發(fā)黃時(shí),一場意外的野火把山燒光了,只剩下黑榆光禿禿、直挺挺地站著。從林業(yè)局退休的額爾敦回鄉(xiāng)來探親,登上黑榆山轉(zhuǎn)了一圈,不見一點(diǎn)自己熟悉的綠色,心像被三楞草拉過一樣難受。他止住了眼淚,跟村干部說:“我來負(fù)責(zé)這座山的綠化!”話聲很輕,卻能聽出他那堅(jiān)定的信念。開始清理山場了,額爾敦領(lǐng)著幾個(gè)小伙子陽坡、陰坡全跑遍了,砍去所有過火的樹。他說,不弄凈這些“火燎桿”,會惹出蟲災(zāi)的。最后來到黑榆前,額爾敦看看大家,嘆了一口氣:“黑榆是大樹,資格老,留下吧。”他深情地去撫摸樹干,沾了一手黑灰。他讓人捆把苕條,從上到下把黑疙瘩、灰球球全掃掉,這老“站桿”也好看了許多。額爾敦又拍拍樹:“老伙計(jì),咱哥倆共同守望這座山吧?!毕﹃柣没鰺o數(shù)光點(diǎn),好似鮮花開滿了山崗。
冬天,一連下了好幾場雪,潔白的黑榆山似乎長高變胖了。額爾敦笑開一臉的皺紋,自言自語地說:“好兆頭呀。”
轉(zhuǎn)過年剛一開春,伴著暖風(fēng),額爾敦就把“家”建在黑榆的旁邊了。這其實(shí)是個(gè)“撮羅子”。用木頭架成錐形的房子,外面壓一層草伐子,門是樺皮做的。到屋里去像鉆進(jìn)了黑煙筒,底下大,上面小,上方露著天。他拿出全部的積蓄,又貸款幾十萬元,先是建起二級提水工程,接著規(guī)劃林地、選購樹苗、采土布坑……整整五天五夜,他沒睡一個(gè)囫圇覺,也沒吃過一頓熱飯,累得身體像散了架子,連擦汗的勁都沒了。他長脫脫地躺在黑榆下,猛一睜眼,見黑榆的火疤脫落了,似乎有了絲絲青潤。他一骨碌爬起來,提了幾桶水澆在黑榆的根部?!澳芑?!能活!”他念叨著,他期待著。夜間,群星閃亮,微風(fēng)徐徐。睡夢里,他看見黑榆抽出了枝葉,他笑醒了。
從此,額爾敦不時(shí)給黑榆澆水、護(hù)根,還天天撿來石頭,環(huán)黑榆堆起敖包,上頭插一束鮮活的柳條,那也許是一種祈禱吧。幾年過去了,滿山的白樺、紫柞、白楊、翠柳都成林了,搖來擺去,綠出了生機(jī)和靈氣。村干部帶著酒和肉上山來祝賀,還要給他建造一間保暖的房屋。他搖搖頭:“黑榆還沒活過來呢?!焙谟苁撬囊粔K心病。那天額爾敦去巡林,突然摔倒,昏迷過去,是積勞成疾了。放馬的小伙子阿爾斯楞看見了,把他背回“撮羅子”。家人來了,給他熬藥,給他搓酒,可他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
早晨,陽光燦爛,風(fēng)刮得樹葉沙沙作響。額爾敦的兒子因?yàn)樽o(hù)理阿爸,好幾天沒看黑榆了。他走近黑榆,猛然發(fā)現(xiàn)黑榆長出了嫩枝,還有綠芽呢。他跑回“撮羅子”,撲到額爾敦的身前,大聲地說:“阿爸,阿爸!黑榆活了!”額爾敦竟然神奇地睜開了眼睛,讓人扶他來看黑榆。他撫摸晝夜相伴的黑榆,先是老淚縱橫,接著笑了。
又是一年。黑榆發(fā)出兩個(gè)粗枝,一枝的葉子密集翠嫩,另一枝的葉子疏松黑大,真神了。夕陽下,額爾敦笑瞇瞇地拍著黑榆說:“咱老哥倆都老了,可沒活夠,還要看看未來的好日子呢?!币魂囷L(fēng)吹來,黑榆的青枝綠葉和大大小小的樹們一起歡跳,滿山都是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