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 平 葉俊莉 李啟后
(1.成都大學, 四川 成都 610106; 2.西昌學院, 四川 西昌 615013; 3.重慶市川劇院, 重慶 400108)
吳熙,女,中共黨員,重慶人,1984年8月17日生,國家二級演員,第二十七屆戲劇“梅花獎”獲得者,現(xiàn)任重慶市川劇院院長助理。
1996年考入四川省藝術學校重慶班學習川劇表演。1999年畢業(yè)后進入重慶市川劇院當演員,師承著名川劇表演藝術家沈鐵梅,工花旦、閨門旦。有競派唱腔特點,力度好,小腔圓潤,字正腔圓。善于用唱腔表現(xiàn)人物的內心世界,扮相俊美,身段流暢,表演細膩、準確。戲路較寬,基本功扎實,極富青春活力。擅演劇目《灰闌記》(飾杜鵑)、《人間好》(飾白鱔仙姑)、《花云射雕》(飾耶律含嫣)、《拾玉鐲》(飾孫玉姣)、《拷紅》(飾紅娘)、《思凡》(飾色空)、《白蛇傳》(飾白素貞)、《喬老爺奇遇》(飾藍秀英)、《打餅》(飾潘金蓮)、《三擊掌》(飾王寶釧)、《訪友》(飾祝英臺)等。
2000年、2002年參加中央電視臺和西安制片廠電視劇《桐籽花開》劇組;2004年以《人間好》榮獲首屆“中國戲曲演唱大賽——紅梅獎”金獎;2007年被重慶市委宣傳部、市文體局聯(lián)合評為首批“巴渝新秀”;2011年出演川劇《灰闌記》杜鵑一角,榮獲第十二屆中國戲劇節(jié)“優(yōu)秀劇目單項獎”“優(yōu)秀表演獎”,并獲重慶市舞臺藝術獎“表演獎”;2012年擔任青春版《金子》主演,受到一致好評;2014年參加由英國駐重慶領事館主辦、重慶市川劇院協(xié)辦,愛爾蘭音樂人Sid.pea-cock的音樂會,擔任主唱;2015年憑借川劇《灰闌記》的完美表演摘取第27屆中國戲劇梅花獎,2016年入選文化部青年拔尖人才。
采寫時間:2018年7月5日晚
采寫地點:重慶市戴維斯商務酒店
采寫:萬平葉俊莉李啟后
攝錄:陳天宇向琳
萬平老師(以下簡稱“萬”):今天是2018年7月5日,我們在重慶采訪吳老師。你是梅花獎的最年輕的得主之一,剛好和我女兒同歲,我就不客氣地叫你一聲小吳老師。小吳老師你好!
吳熙老師(以下簡稱“吳”):萬老師您好!
萬:這次我們是要做一個四川省的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川劇藝術家口述史(梅花獎得主卷)。那么,顧名思義,入選這個課題的傳主都是中國戲劇表演的最高獎——梅花獎的得主,這是一個崇高的榮譽。大家都知道,“梅花香自苦寒來",小吳老師年紀輕輕就能夠摘得梅花獎,一方面,是你自己的勤奮努力;另一方面,可能也有一個很好的機緣和機遇。那么我們就想先請小吳老師介紹一下你的從藝的經(jīng)歷。
吳:其實我覺得我和川劇是一種緣分。當時我11歲,剛小學畢業(yè)的時候,重慶川劇院招生,在每個學校發(fā)布信息,我就了解到了這個信息。因為我從小就比較喜歡文藝,像是彈鋼琴、跳舞之類的,都是學校文藝團隊的,在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我就很開心。但是那個時候我對川劇是完全不了解的,爸爸媽媽以及家里面都沒有人從事這個行業(yè),我就瞞著他們,自己偷偷跑去考。我當時為什么想去考川劇呢?雖然我當時對它不了解,但是我以為川劇的扮相就像《新白娘子傳奇》里面一樣,穿古裝,很漂亮,當時也不知道川劇有多苦,就偷偷拿自己的壓歲錢去報了名。我是跟我七、八個同學一起去考的,他們也都不知道川劇是干什么的,同學還天真地說:“我要去演凌湯圓(電視劇里的人物)”。初試后,七、八個同學里面,只有我一個人考上了,然后就瞞著父母跟著帶隊老師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去川劇院進行復賽。復賽時唱了《讓我們蕩起雙槳》,在考完試之后,因為沒有錢,也沒有吃飯,也不認識回家的路,就去解放碑找到我干媽,我干媽給我父母打電話,我父母才知道我來考了這個川劇專業(yè)?;厝ブ蟛痪?,錄取通知書就寄到家里了。但是因為學校離家太遠和學費較高,父母不太同意我去,我就對他們說:“我自己選的路,我自己走,你們不要管我,不管再難我都會走下去。"父母見我這么堅決,也就同意我去了。當時因為我考上了重點中學尖子班,老師也不讓我走,在我的堅持下,最后父母、老師都同意了我的選擇。九月份媽媽陪我去報名,因為學校(四川省川劇學校)的外觀比較簡陋,又不想在這里讀書了,媽媽就告訴我:“既然你已經(jīng)選擇了,就一定要在這里讀書。"媽媽就陪我去報名,第二天開始上課、練功。我就哭著給我媽媽打電話說:“媽媽,我不想學了,太辛苦了,我想回來。"然后成都的天氣又比較冷,手上和腳上全是凍瘡。媽媽就說:“沒辦法,現(xiàn)在不可能回來。"然后整整在川??蘖艘荒?,之后才慢慢地習慣了。
我從小到大,都很幸運,都一直走得很順利,不管是老師或者是親人、朋友都對我有很大幫助,就沒有遇到過很大的坎坷。在學校學的第一個啟蒙戲,是薛梅老師(小吳老師師父的師妹)教了我第一個戲——《刁窗》,我當時真的覺得很痛苦,薛老師很嚴厲,是打我打得最慘的老師,有一句沒唱好,就用木棍打手板,直接就打紅腫了。其實我很感謝薛梅老師,她是我的啟蒙老師,她在我從藝的道路上,給我開啟了一個很好的起點,在學校她上課的時候對我特別嚴厲,但是在課后又對我特別地照顧,每次在學校彩排之前,薛老師都會給我燉湯。那個時候家長不在身邊,老師就把我照顧得很好。之后在學校學了幾個戲,還拍了《白蛇傳》的大幕、《楊八姐盜刀》的大幕和《鳳儀亭》、《刁窗》等幾個見功的戲。畢業(yè)之后,15歲就到川劇院上班,因為父母住得遠,就住在單位的集體宿舍。在川劇院待了兩年,也會去金湯街小劇場演出,由于缺乏經(jīng)驗,有一次和同學一起演出《訪友》的時候,我把詞唱串了,同學就愣了,我們兩個人因為沒有舞臺經(jīng)驗加之唱錯詞之后的緊張,一起在臺上愣了一分鐘。到了劇院以后呢,因為老師的關照,也就一直跟著老師學習。
萬:也就是說你是從12歲開始,考入四川省川劇學校,在成都讀書三年,然后回到重慶,在劇團見習兩年,然后才正式地開始舞臺演出。從1996進入學校,到現(xiàn)在22年了,可以說是年輕的老藝術家。你和鐵梅老師正式確定師徒關系是哪一年?
吳:正式拜師是2012年,在成都,但是我從進劇院就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師父,其實就只是差一個拜師的儀式。
萬:在拜師之前,實際上就已經(jīng)是師生關系了。
吳:對,我一直都是叫她“老師”。
萬:雖然我們有時候說,一個是自身的努力,另外一個是機遇機緣。像在川校讀書的時候,你遇到薛梅老師,然后到了重慶市川劇院以后,又主要跟師沈鐵梅老師,這對于你以后的發(fā)展有影響,因為你本身基礎比較好,你是顆好苗子,然后呢,老師們細心地教導教學,那么這樣一來,你就能夠在川劇表演藝術上面取得長足的進步。因為你是花旦、青衣,在這后邊,你把角色行當確定以后,你到了團里面,正式地在重慶市川劇院工作了,你開始主要拍了哪幾個戲?在里邊擔任什么樣的角色呢?
吳:進了川劇院之后,開始跟著很多老師、老藝術家學習了很多戲,余果冰老師教了我《別洞觀景》,那時候余老師教了我之后,我的進步是非常大的,其實以前我的身段還不是很漂亮,但是跟著余老師學了以后,我的身段和表演都有了很好的提升。19歲的時候參加全國比賽,拿到了第一屆紅梅獎金獎,那個時候第一次上臺很緊張。后又跟著吳拙老師、曾又珠老師、李珠蓉老師等學了很多戲,有《訪友》《送行》《三擊掌》等。
萬:在表演方面取得了進步以后,你應該是后來就到上海師范大學表演藝術學院去參加了張洵澎老師的昆曲研修班。那么,這段學習經(jīng)歷應該對你的幫助也比較大吧,因為你是先讀書,然后表演,積累表演經(jīng)驗,然后進行研修,那么你在這段時期的學習里面,主要可能是理論和各種表演經(jīng)驗方面的學習?
吳:去上海其實是回團的第二年,16歲,就去上海去學習昆曲,那時候去跟著張洵澎老師學習,因為張老師主要是以表演為重,去學習的時候很努力很刻苦,每天都在練功房,同學叫我去玩,我說不去,我要跟著學,因為我覺得昆曲特別美。學完了回來,還是有一定的進步。
萬:多長時間?
吳:一個月。
萬:高強度?
吳:研修班是集中培訓,學的《游園驚夢》,學了幾個小的片段,沒有學整出戲。
萬:我給我的學生說過,如果你們要了解中國最高雅的戲曲,我就建議你們去聽一聽、看一看昆曲的《牡丹亭》,那確實是真的高雅。那么,在后來回來之后的演出之中,演出任務重不重?
吳:重,經(jīng)常都在演出,就是日常的演出,那時候基本上是每個星期都在演出,然后還有下鄉(xiāng)演出、出國交流演出、一些大型活動、晚會之類的。
萬:你大概是從哪一年開始挑大梁?因為我看你的代表劇目里面,大部分是鐵梅老師在前面走,然后你在后邊跟著,基本上你們師徒可能形成了AB角這樣一種情況。
吳:準確地說,第一個大戲就是拿梅花獎的那個《灰闌記》,從2010年開始排練。
萬:也就是說從2010年開始排《灰闌記》到2015年拿梅花獎,實際上這個代表性曲目,你是經(jīng)過了5年的錘煉的。因為我們這個規(guī)劃項目是梅花獎得主卷,它的一個重點就是“摘梅",那么,下面就請小吳老師詳細介紹一下2015年去摘取梅花獎前后的準備、中間的競爭、選擇的曲目,包括這些曲目都有什么特點。
吳:其實《灰闌記》這個戲,最早是元雜劇,后來德國著名戲劇家布萊希特改編創(chuàng)作了《高加索灰闌記》,我們后來又把它用川劇的形式來演繹。編劇陽曉老師重新創(chuàng)作、改編劇本,最開始排《灰闌記》的時候,安排的是我老師A組、我B組,最開始是我在排,當時是請的歐陽明老師來排的,歐陽老師非常負責,我也很幸運,在我排第一個大戲時能夠遇到歐陽導演來給我排的,因為我那個時候沒排過大戲,而且我們從小就是老師怎么教我們就怎么學,從來沒有自己排過,在戲曲演員的角色創(chuàng)造中,老一輩藝術家他們有很多的創(chuàng)造力,但是對現(xiàn)在的年輕戲曲演員來說,這方面的能力是非常欠缺的。歐陽老師非常負責任,因為我還年輕,沒什么排戲的經(jīng)驗,他有時就對我非常地生氣,說如果不是我老師演的話,他就不想排了。當時這個戲要參加“第十二屆中國戲劇獎"的比賽,在距離戲劇藝術節(jié)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才告訴我是我去演,我當時就很懵,因為《灰闌記》這個戲跟我平時的戲不一樣,我平時的戲是以唱和表演為主,都是一些比較文的戲,做功很少,我的武功也一直不是很好,我沒有什么爆發(fā)力,身體沒有力氣、很軟。但是排《灰闌記》導演要求的是一個很全面的角色,因為在戲里面演的是一個燒火丫頭,她在戲里要涉及一些很難的動作,我就覺得我不行,只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要去比賽了,其他的參賽者好多都是得過梅花獎的,還有一級演員,都是高水平的,但是我當時才26歲,我就特別緊張,而且在比賽前八天,整部戲還沒有連起來完整地排一遍。我就很緊張,我就跟導演說:“我很緊張,我怕我做不到。"就《灰闌記》這個戲,我現(xiàn)在演起來都會覺得很累。其實當時老師也是把這個機會讓給我,對我非常重視,在培養(yǎng)我。當時我雖然緊張,我還是對我自己說:“我一定要好好努力,珍惜這個機會?!?/p>
萬:排這個大戲可能在你的藝術生涯中是個重大的轉折,因為在此之前,一是沒有拍過大戲;二是年輕。年輕人呢,就像你剛才說的,更多的是模仿,也就是說老師怎么教,導演怎么說,我就去怎么做,而第一次排這個大戲有一個全面深入地了解劇本、劇本中人物的關系、自己飾演的這個角色的性格的深入發(fā)掘,那么他就是全方位地思考,就應該是從當初的比較單純的模仿,到現(xiàn)在的深入的深刻的領會創(chuàng)新。所以我覺得。這個戲對你的藝術生涯是個很重要的轉折。而且,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在這里邊,也可以看出鐵梅老師對你的器重,也可以看出老一輩的藝術家他們那種提攜后進、甘當人梯的這種藝德,都是我們年輕一代做事的榜樣,所以有這樣一個基礎。那么你在后來的幾年中又是怎么樣地精雕細刻,然后直接準備摘梅的?
吳:在這幾年中,《灰闌記》改了很多次稿,現(xiàn)在的版本跟我最早排的版本完全不一樣,包括劇本的結構,整個的劇情都一直在調整。我記得我在排這個戲的時候,歐陽導演特別認真,每天都在不停地跟我說戲,有一次因為我們單位有演出,大家都有演出,就只有我一個人留下來單獨排練,歐陽導演就只給我一個人說戲,一下午跟我說了四個小時的戲。
萬:所以說老一輩藝術家、大導演、名演員,真的是德藝雙馨。
吳:然后我最感動的還是我的老師,因為她平時的工作也很忙,經(jīng)常出差,但是在我參加梅花獎演出之前,她都在給我排《灰闌記》。我的《灰闌記》的唱腔,全部是我老師一個字一個字地給我指導的。我記得有一次,老師給我唱其中一句詞的唱腔,只有三個字,唱了一個小時。有一天,放假,我的老師,還有她的爸爸媽媽以及兩個妹妹陪我一個人唱了一上午,我當時覺得很感動,覺得是一種家人的陪伴。
萬:用現(xiàn)在的話說,除了老師,還有老師的親友團支持。
吳:因為我覺得師生之間本來就應該是一種親人的關系,這種時候我就覺得這是一種親人給我的愛。還有一次,我從早上到老師家去排戲,一直排到下午五點,都沒有休息,也沒有吃飯。到了下午五點,我說我餓了,老師才發(fā)現(xiàn)這么晚了,因為她是一個搞藝術就廢寢忘食的人。然后她還說我今天辛苦了,她還覺得是學生比較辛苦,而不是覺得她自己辛苦,她就帶我去吃了好吃的。
萬:真是不容易,打句不是很恰當?shù)谋确?,你們這種關系既是師徒,又帶著一點母女的感覺。
吳:在摘梅前三個月,因為我的腳有老傷,我自己身體的原因一直生病,我為了保證大家的排練,我硬挺著參加。因為如果我一個人去看病,所有人都沒辦法排,就浪費時間。當時我病得還挺厲害的,醫(yī)生一直建議我住院,我為了不耽誤排練,堅持著沒去醫(yī)院。然后我的老師知道了,又正好遇到要去南京展演,老師就讓我必須去醫(yī)院看病,不然的話,出去扛不住怎么辦。當時我已經(jīng)默默地扛了兩個月了,忍著痛每天從早上七點到晚上九、十點,每天堅持在排練場十四個小時。那是我從藝以來,最刻苦的一段時間。因為我們“80后”一代也很多獨生子女,還是比較嬌生慣養(yǎng),在吃苦這方面,還是比這些老師差很遠,因為畢竟現(xiàn)在的生活條件跟她們那時候還是不一樣,所以說我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苦。
我覺得我跟杜鵑(《灰闌記》中的女主角)這個角色也有很多的相似點。杜鵑是一個很善良很有愛的一個女性,我也是。從我的家庭教育和自身的一些特點里可以看出來,我跟她有一個最大的不一樣,因為杜鵑是一個燒火丫頭,我相對來說更文靜一些,我在演她的時候,我老師就說我要去體驗角色、體驗性格,你就要去觀察生活,我經(jīng)常就去那些餐館看那些打工的阿姨和小妹妹工作。之前歐陽導演就說我走出來太秀氣,不像杜鵑。在觀察以后就有了變化,包括我現(xiàn)在在演這個角色的時候,我依然在體會這個角色的一些變化,在這個時候她應該是什么樣的表情、她應該怎么演,在這個情節(jié)里面,她的性格應該是怎么樣的一個體現(xiàn)。我現(xiàn)在的每一場演出,我都還會再變化,因為現(xiàn)在年齡更大一些了,體會也不一樣了。
其實我拿梅花獎真的很不容易,因為我本身的身體也很不好,我拿梅花獎三年了,我的身體還沒有恢復過來。在拿梅花獎的前一個星期,可能是精神高度的緊張,我又是一個不太會發(fā)泄情緒的人,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在那個星期,我就生病了,眩暈癥,中醫(yī)就說我脫陽了,身體特別弱。之后就去廣州比賽,廣州下大雨,我又特別暈,到了酒店以后一直在喝中藥,醫(yī)生就讓我不要參加比賽了,他說我這個身體再這樣的話,很容易把命都丟了,我就想,難得有這么個機會,劇院培養(yǎng)我這么久,導演和老師付出了這么多心血,在我排練的時候,鐵梅老師她們一直陪著我,我一定要去,我沒有給我老師說,因為我知道老師的性子比較急,怕她擔心。在比賽的前一天,我去排練,是他們扶著我過去的,我已經(jīng)暈到眼睛睜不開了,依然堅持排練。到了晚上一點多,確實是堅持不住了,是我的老師幫我把最后一場走完的,我就坐在臺下看著她。第二天比賽化妝的時候,我依然是很暈,我老師就給我買了很多補身體的吃的喝的拿過來,她也沒多說什么,就幫我化了一下妝,然后給我說讓我不要緊張,然后就走了。
我拿獎那天,整個人都是暈的,完全是靠意志力撐下去的,我在臺上,看每個人都是模糊的,而且臺上的光很亮,我看著就像是整個舞臺都在旋轉。我有很多轉圈、翻身等很多技巧上的東西要做,我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我的老師、導演、還有劇組的所有人、來為我加油的粉絲都是特別擔心的,他們還在后臺幫我準備了氧氣瓶和擔架,他們都做好了我演不完的準備。在臺上我只有一個意識就是記住每一個導演和老師給我說的表演、情緒、動作、唱腔,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倒下,但是那天的演出,是我演《灰闌記》這么久,發(fā)揮得最好的一次。在比賽完了之后,老師讓我留在廣州觀摩其他選手的比賽。我這個人的心理素質還是很好的,遇到這些事情,我就覺得,是你的就是你的,努力了就好,問心無愧。
之后有一天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就說我是腦梗的前兆,我嚇一跳,而且檢查出來心臟有問題,血壓也有問題。就我演出那天,我最后有一個動作是暈倒的,我那天在臺上倒下去之后,臺上臺下所有知道我生病的人都怕我倒下去就起不來了,最后我還是站起來了。我演完之后,去看其他的劇組比賽,梅花獎是個看實力的比賽,在我們比賽那一屆,有幾個人都是“80后”,他們都是各個劇種里面的佼佼者,我去看了他們的演出,我還是非常緊張的,因為他們都是非常好的。在頒獎禮的前一天,我又開始緊張了,那天晚上很晚了,我的老師給我發(fā)了個消息說我成功了,我當時特別開心,第一時間告訴了爸爸媽媽,第二天就去參加頒獎儀式。其實我拿完了梅花獎之后,就進入了另外一段迷茫期,因為我拿完獎回來以后就繼續(xù)工作,做院長助理,負責宣傳、外聯(lián),我在比賽前透支的身體也沒有恢復好,但是呢,在那段時間,可能是緊繃的神經(jīng)沒有放松,所以也還好,到了去年,就開始不行了,就一直病著。
萬:所以說你在30歲拿到梅花獎,成為川劇這個劇種里面,一共27屆、24位梅花獎得主中,最年輕的之一。30歲就獲得了梅花獎,既靠實力,也靠努力。那么,拿了梅花獎以后,好像你還有另外的工作,比如重慶市川劇院一直重視的《金子》的青春版,你能不能說青春版的《金子》和《金子》的區(qū)別?
吳:其實青春版就是年齡稍微小一點的青年演員演出,整個劇情是完全沒有變的。因為《金子》這個戲真的太經(jīng)典了,這個戲唱腔、身段、表演所有的東西,我完全是看會的,我老師演了600多場,我可能看了200多場。
萬:一個劇目能夠演出600場以上,可能在全國各大劇種里面,也是比較少見的。
吳:因為《金子》這個戲,不只是我,也是圈內的這些看過的里面很好的劇本。因為一個好的劇本是演員都想演的,我從來都沒有覺得有這么想演一個戲,就覺得演起來更過癮,也一直很喜歡《金子》這個戲,但是只演了一次,后來因為沒有經(jīng)過打磨就沒演了。
萬:那么,你從事川劇藝術22年來,能不能夠對自己的這個階段性的藝術生涯做一個簡單的小結,比如說:你比較滿意的劇目主要有哪幾個,你比較喜歡的自己塑造的角色主要有哪幾個?
吳:其實就像我剛剛說的一樣,拿了梅花獎回來以后就進入了另一個迷茫期。為什么呢,因為我還這么年輕,就拿了最高的這個獎,我就不知道我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了,我還有好多好的戲沒學,我就很憂慮。因為現(xiàn)在好多老的老師身體也不好了,也不能排戲了,以前小的時候貪玩,不知道去找老師學戲,但是現(xiàn)在才明白過來,這些東西是很珍貴的財富,如果我們“80后”這一代不能把川劇扛起來,以后要怎么去傳承它呢?所以對我們這一代的川劇從業(yè)者來說,壓力是非常大的。其實要說我對哪個戲、哪個角色很滿意、很喜歡的話,我對每一個戲、每一個角色都很喜歡??赡芪易约耗芩茉斓帽容^好的人物就是《灰闌記》中的杜鵑。因為以前學的所有的傳統(tǒng)戲都是老師教,我們模仿,其實近兩年我排戲比較少,為什么呢,因為我覺得我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拿了獎了,那么我要想到我現(xiàn)在排戲,我能有什么變化,我排出來是我自己的風格,并不是大家都一樣的,說實話,我以前演的戲,大家都在演,我當時學了劉卯釗老師給我排的《貴妃醉酒》,薛梅老師教我的《思凡》,《思凡》這個戲后來官光麗老師又給我指導了一下,后來我老師又給我精雕細磨了。在《思凡》中,我就融合了一下,不完全是某位老師的風格,這個戲也還想再好好把握一下,因為這些戲都太經(jīng)典了。然后就是《別洞觀景》,這個戲對我來說,在我的藝術道路上是很重要的,余果冰老師給我排的這個戲,這個戲對我的藝術水準有一個非常大的提升。還有一個就是剛才說的《貴妃醉酒》,還有一個戲就是《拷紅》,回團的時候,是老師給我排的,天天晚上都在給我排。但是這個戲排了沒有演,因為我去成都讀書去了,到成都讀第一屆川劇大專班,其實我也很遺憾沒有讀過大學,我們現(xiàn)在經(jīng)常到高校去演出,每次走到校園里面我都很羨慕那些大學生,感覺校園生活很舒服,這種環(huán)境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前年我也去考了中國戲曲學院的研究生,因為排戲沒復習,文化課差兩分。
萬:那還準備考嗎?
吳:還是想考。我現(xiàn)在在學習英語。因為現(xiàn)在我沉淀下來,不停在看各個劇種,包括國外的戲劇,不同形式的戲劇,就是在看別人的特點,在學習別人包括川劇的一些理論知識。其實我們這一代人,很多在理論知識方面是非常欠缺的,現(xiàn)在我才意識到,我就覺得我現(xiàn)在就應該多學點東西,多學習才能出好戲。
萬:對,這也是你思考之后的一個結果。一是自己有待于提高的理論知識結構體系,二是能夠再選擇一個更好的劇本再做一次藝術的沖刺,第三可能你除了演員之外你的院長助理的工作宣傳外聯(lián)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F(xiàn)在呢,我們是既要做也要說,那么,還有一個是傳承,因為相對說來,我們不說“年輕的老藝術家",但這也是有一個承上啟下的重任在你們身上,要把老一輩的表演藝術經(jīng)驗學過來,又要對“90后”“00后”進行傳播,所以說,任重道遠。還有一個是身體,身體承受能力,我這個人從來都反對那種不要命的工作,我的觀點是:不到關鍵時刻,我寧可慢下來,身體弄好。30多歲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階段,你只有把身體弄好了,不管排什么戲演什么角色,這都是基礎的。
吳:我就是屬于那種,平時身體再怎么不好,一排起戲來,就什么感覺都沒有了,就只知道入戲,也不管其他的。
萬:但是我自己有一個很深切的體會,比如說我能夠做這么多活,就是因為我有一個強健的體魄,我自己以前就是多個運動隊的成員。所以說,如果你有一個強健的體魄,它就可以支持你去做更多的事情,身體這是一個特別重要的因素。那么,你基本的目標明確了,估計以后就要把它一條一條地實施下去,尤其是這個國務院辦公廳的五十二號文出來以后,現(xiàn)在可以說整個戲曲,當然也包括川劇,迎來了一個比較好的發(fā)展時機,你覺得作為一個從事二十多年的川劇表演藝術家,你覺得今后應該怎樣保護川劇和發(fā)展川劇?
吳:我覺得首先要保護的是老藝術家們傳給我們的精髓,包括收集那些老師們的所有表演資料,那才是最寶貴的財富,因為到我們這一代,有很多戲我們都沒看過沒聽過,那這些戲從哪里來呢,就從資料里找。
第二,培養(yǎng)新的觀眾,因為現(xiàn)在川劇的觀眾基本上是老年化了,當然人都會老去,現(xiàn)在的一些社會影響、大家繁忙的工作或者是一些外來的一些文化的沖擊,都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有很大的影響?,F(xiàn)在年輕人的節(jié)奏慢不下來,但是現(xiàn)在看昆曲的人為什么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昆曲比我們川劇更古老,昆曲能做到,我相信我們川劇也能做到,我們是年輕人,那么我們怎么去影響我們身邊的這一代年輕人,這一批觀眾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個就是教育,其實現(xiàn)在國家也出了很多很好的政策來給我們,不管是平時的經(jīng)濟,還是從業(yè)人員的一些福利,還有學校里一些很好的學習傳統(tǒng)文化的政策,都非常好。其實我們很幸運,遇到一個很好的時代。我覺得在學校這個方面是不是能夠把戲曲文化植入教科書,當然國家教育部也很重視這個問題,他們現(xiàn)在也在慢慢地實施,這個樣子從小培養(yǎng)興趣,比我們現(xiàn)在這樣等學生到了大學才讓人去給他們演,會好很多。因為現(xiàn)在的大學生,他到大學的時候興趣已經(jīng)定型了,如果只是去給他們演一場戲,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大家以前也沒接觸過川劇,他們看完也最多覺得是“川劇還是好看",就沒有其他的了,但是如果我們不去高校演出,那就更不行了,其實我們每次進學校作為一個川劇從業(yè)人員來說,還是很開心的很欣慰的。在學校里面,學生還是很喜歡看川劇的,每次我們演出之后都會有學生來加我微信,現(xiàn)在我也給其他人說過,也給領導提過意見,現(xiàn)在進高校我們不只是去演出,我們還要去演講,要讓同學們親身來體驗川劇,要讓他們對川劇有一個了解,要和同學們有一個互動,有一個輕松的交流的狀態(tài)。因為川劇這個東西,他們不是不喜歡,而是根本沒有機會來了解,要讓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主動走進劇場來看戲是一件很難的事。所以現(xiàn)在必須是我們來主動,但是我們不能是一直主動,我們在主動的同時還要帶動他們,現(xiàn)在是一個互聯(lián)網(wǎng)很發(fā)達的時代,我們要怎么通過這些平臺去傳播這些信息是很重要的。
還有一個就是,一定要有好的作品,如果沒有好的作品,就不會有更好的觀眾。
萬:所以我一貫的觀點就是,川劇要能夠更好地傳承,要振興川劇,首先需要川劇的從業(yè)人員,從表演藝術家、編劇、導演方方面面都要努力,第二個要整個社會的關注,所以我還是覺得比較高興的就是,最近十年,高等院校老師參加川劇的研究的人越來越多,整個社會一起同心合力,我就覺得至少川劇比以前有希望了。以前有人給我說過(川劇)這個垂死的東西你還要去搶救干什么,還給他們做口述史。我就說正因為它瀕危,我們才必須搶救,那么我們的任務就跟醫(yī)生的使命一樣,救死扶傷,我們能夠在他瀕危的時候,大家都來出點力,那我們的川劇還是應該有希望發(fā)展起來!我們今天的采訪就到這兒,謝謝小吳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