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云
“一燈如豆”,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囊粋€成語,多半說的是燈頭之火,如同豆粒一樣,所謂“一燈如豆不覺苦,紅袖添香夜讀書”“書似青山常亂疊,燈如紅豆最相思”。然而,對于收藏老油燈的人來說,還可以把“一燈如豆”按照字面的意思,直接理解為“一盞像‘豆一樣的燈”。
“豆”是一種盛器,是人類最早發(fā)明的器物造型之一,最初為陶制,后來也有青銅、陶瓷以及玉石、竹木等質(zhì)地。它的基本形制是:上有一圓形淺盤或碗盞,中有高柱,下有一個扁圓底足或喇叭口足。這種器物的造型從新石器時代開始,一直沿用到電燈普及。
人類的照明工具,從火堆到火把一直到演變成油燈,開始并沒有固定的形制。隨著時日的流逝和自然的選擇,人們慢慢把“豆”這種盛器作為油燈的基本形制固定下來,成為“豆形燈”。《爾雅·釋器》云:“木豆謂之豆,竹豆謂之籩,瓦豆謂之登。”周代“登”與“鐙”通用,而“鐙”即“燈”。由此可以得到兩個基本結(jié)論:一是豆形燈的形制至少在周代就已經(jīng)確立;二是豆形燈是從豆形器轉(zhuǎn)變而來。從戰(zhàn)國到秦漢,油燈造型雖然豐富起來,但作為基本形制,“豆形燈”在中國流行使用了數(shù)千年。
在眾多的器皿中,古人之所以把“豆”作為油燈的基本形制,我個人感覺:一來可能因為“豆”的造型簡約明了,便于燒制;二來“豆”中間的檠柱有一定高度,利于照明;三來底足圓大平穩(wěn),不易傾倒;四是中間的檠柱便于提拿移動。
出土或傳世的豆形燈以漢代最多。多為陶質(zhì),也有極精美的銅燈。比如在滿城漢墓出土了近四十盞油燈,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長信宮燈、羊尊燈、朱雀銜環(huán)燈等,而數(shù)量最大的還是青銅或陶制的豆形燈,占三分之二。在我的藏品中,有一盞漢代彩陶豆形燈。此燈通高11.5厘米,上盤口徑9厘米,底徑6厘米。彩繪從燈盤內(nèi)起,到燈盤外沿,底座上下用紅白兩種顏色繪出一圈圈玄文,似很隨意,卻又是刻意的經(jīng)營。
在油燈發(fā)展變化的歷史長河中,對其變化影響最直接的有三個因素:一是房屋建筑的發(fā)展,二是室內(nèi)環(huán)境和家具的變化,三是燃燒材料的變化。建筑和家居環(huán)境的變化,改變了油燈的體量與樣式;燃燒材料的變化,改變了燈芯與燈碗。
人類從穴居到建房筑屋,火堆、火把(燭、炬、燎)是伴隨人類長夜的主角。經(jīng)過漫長的過渡后,油燈登上歷史舞臺,成為亮堂明室的主角。而油燈的形制,又與人類坐臥起居的生活方式相適應(yīng)。三國兩晉南北朝以前,人類的起居坐臥,主要是席地而為,油燈也基本上像火把一樣,是放在地上的,多為高柱燈、多支燈,形體相對都比較大。后來,隨著幾、榻、桌、椅、床、凳等家具的出現(xiàn),油燈的制式也相應(yīng)改變——因為有了可以依憑、置放的家具,油燈就不必再依靠增加燈檠的長度來為燈加高,放置在家具上就不能太大、太笨重,也不用擔(dān)心席地而放,重量太輕、不穩(wěn)重,所以,油燈就變得越來越小巧、輕便,在發(fā)揮照明作用的同時,還兼具了裝飾的作用,使油燈的樣式越來越多、制作越來越精美。
戰(zhàn)國、秦漢時期,城市得到了迅速發(fā)展,無形中促進了照明燈具的繁榮。而青銅器物由禮器向?qū)嵱闷鞯钠占?,也使青銅油燈多起來。我還收藏著一盞小巧的漢代青銅豆形燈。此燈高7.5厘米,盞盤直徑7厘米,底徑6厘米。燈盤正中有一個凸起的插釘,用于安置燈芯。盞盤至燈座的燈柄雖然不高,但卻做成葫蘆形的曲線,在柄中圓鼓腹處,優(yōu)雅地伸出一個弧形持柄,使此燈既可以當(dāng)座燈使,又可以當(dāng)行燈用。
油燈的燃燒材料,主要經(jīng)歷了三個大的階段,最初是動物油脂階段,此時油燈的燈芯是由竹片、松木片和植物纖維纏裹成的柱狀體,就像一根小型的火把,可以直接放置在燈盤中間。后來,為了固定燈芯,人們發(fā)明了“插釘”,就是在燈盤的適當(dāng)位置,設(shè)置一個或多個突起的簽子,用來固定燈芯,就像現(xiàn)在的“蠟扦”。第二個階段是植物油為主的階段。東漢后期,植物油脂被人們發(fā)現(xiàn)并逐漸應(yīng)用,同時也催生了棉麻等軟質(zhì)燈芯的應(yīng)用,隨之放置燈芯的燈插也變成了流口(燈嘴兒、燈槽兒)或燈草環(huán)兒,使油燈的燈草消耗變慢,燈火也更加明亮。第三個階段是以“洋油”為主的階段。十九世紀后期,煤油等油料開始進入中國,由于它燃燒充分、燈火明亮、油煙較少,很快成為油燈的主力燃料。但是,“洋油”也有兩個缺點,一是味兒大嗆人,二是揮發(fā)太快浪費。于是催生了豆形燈的最后一次變革——原來開放的燈盤,變成了密封的燈壺。從此,這種油燈成為普通百姓使用最廣泛的油燈形制,一直到它們退出我們的生活。
如豆一燈,伴隨了整個中華民族的文明史。而一燈如豆的恍惚中,我們仿佛看見:一位勤勞的婦女,于燈下把紡車搖得飛快;一介清儒,在燈下?lián)u頭晃腦把書讀到地老天荒;或一嬌娘,蹙起如黛娥眉,于燈下把思夫的曲子唱得氣蕩腸回;或一慈母,把相夫教子的恩愛,用一縷長線密密地縫綴起來從遠古到而企……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