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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03-21 09:05:32陳吟
        鹿鳴 2018年3期

        陳吟

        老話說得好: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也有人說,任何人的一生都不會永遠是甜美的,同樣,也不會永遠是苦澀的。苦難無根。甜美的日子不會永遠駐足你的身旁。

        我的一個發(fā)小走過的路,便印證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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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時候,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曾經(jīng)的灑脫和陽光,想起她的聰慧和機敏,也為她今昔兩重天而扼腕嘆息。那句人人都喜歡講的“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的話在她這是沒有被證實。

        初識她時,她還是個梳著朝天辮、剛上小學(xué)的小屁孩兒。

        她讓我們非常羨慕。她那有官職的父親、精干的母親和四個哥哥,給她支撐起一大傘,澆筑起一道堅強的護堤,也滋養(yǎng)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從小,在文革的大環(huán)境里,在眾人的呵護、寵愛下,她像個充滿氫氣的小皮球,一天到晚翻墻頭、上房頂,組織一幫小伙伴玩騎馬打仗、斗地主游戲,成了街坊鄰里響當當?shù)暮⒆宇^。

        那時,一幫在門口聊天的大媽大嬸們就無不擔憂地和她媽說:你得說說你家姑娘了,哪有個姑娘的樣子呀,當心以后嫁不出去啊。馬上就有人反駁:你說的是哪個朝代的事了?現(xiàn)在社會就需要這樣的人才!有人馬上附和道:就是呀,這一看將來就是個大領(lǐng)導(dǎo),多有氣魄和膽識??!

        她媽抿著嘴笑成一朵花。

        上小學(xué)后,她的聰明、大膽、潑辣,使她成了校園的一景。經(jīng)??匆娝谡n間休息時追趕著某個調(diào)皮的男生,將其按倒在地一頓痛扁,然后帶著勝利的微笑拍拍手,收兵。一般炸刺的女生見她就低下眉,就連調(diào)皮的男孩子也要讓她三分。所以,班長、紅小兵小隊長的頭銜都給了她,“小領(lǐng)袖”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成了全校師生對她的昵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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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初中、高中時,我和她依然在一個學(xué)校。她經(jīng)常一身運動裝,袖子高高挽起,下課手里不是籃球就是排球,一副“不愛紅裝愛武裝”的颯爽英姿。她不僅活躍在各個球類場地上,還經(jīng)?;蝿又吒叩鸟R尾辮,推開各科老師辦公室的門,坐在辦公桌上,大模大樣地和老師們談天說地地嘮起嗑來。就連教導(dǎo)主任、校長,她也老朋友般地打招呼,儼然一個領(lǐng)袖的“范兒”,惹得同學(xué)們一面?zhèn)饶肯嘁暎幻婺_底抹油。那時,我經(jīng)常聽老師們說:這個家伙兒有大將風(fēng)度,將來準是個人才。

        高中畢業(yè)后,她進了一家企業(yè)。那時的她青春正好,風(fēng)頭正健,但她依舊是信馬由韁地一味瀟灑。打球、唱歌、跳舞,似乎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沒她不懂,沒她不會的。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文憑熱時,她進大學(xué)進修,知識分子吃香時,她又嫁給了在一家研究所工作的老公。

        一切都那么一帆風(fēng)順、順心順意。

        盡管和公婆經(jīng)常有點不愉快,可她從不往心里放。嘻嘻哈哈只后便把一切雞毛蒜皮的瑣事放置腦后。一年后,她的女兒出生了,當了母親的她依然還是從前的樣子。

        那個姑娘讓我們又看到了她的昨天。一樣的摸樣、一樣的性格,還比她多了幾分靈巧和乖覺。那張巧嘴和滴溜溜的大眼睛,惹得好多人喜愛。4歲時,那孩子竟自己站在小板凳上,踮起腳尖幫她洗碗,洗菜。5歲那年,竟可以像模像樣地系著圍裙抄起鏟子炒土豆絲了。那真是個人見人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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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時光就此停留,那該多好呀。那是小說家筆下的故事情節(jié),也是咱中國老百姓對生活的一廂情愿。然而,她的故事似乎是剛剛開始。

        就在那年冬天,小姑娘的頭常常向一邊傾斜。等家人發(fā)現(xiàn)后,孩子卻十分體貼大人地說:我怕你們著急,沒說。我的頭老向這邊沉。

        天哪,頭痛嗎?家人面如土色。

        小姑娘點點頭。醫(yī)生一番檢查后,目光冷峻地橫著孩子的父母,毫不客氣地指責他們的失職。嚴重的腦瘤,連一般成人都要咬牙堅持呀。這么個小姑娘竟一聲不吭地堅持到現(xiàn)在。小姑娘眨著大眼睛聽后,忙和大夫解釋,那神情、那語言讓大夫刮目相看。臨走時,大夫心痛得直咬牙,說:這孩子的智商比她的實際年齡大出10歲。太可惜了!

        下面的情況竟讓所有的人大吃一驚,沒有幾天 ,小姑娘已經(jīng)在生命的邊緣上掙扎了?!吧仙n真是太會折磨人了。直到最后的時刻,還沒忘記在我的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痹S多年后,提起當年那一幕,她的心依然流血。

        凌晨5點多了,她坐在病床上緊緊摟著孩子的手有些松動。小姑娘睜開了眼睛,目光緊緊地看著她。她問:閨女,告訴媽媽,你好點吧?孩子搖搖頭,又立刻點點頭,然后哇哇地噴吐起來。她慌了,淚水和呼喊噴涌而出??粗鴿M病房的大夫和護士,小姑娘說了一句令全體在場的人淚如泉涌的話:對不起,媽媽,我把地弄臟了。等我好了自己擦。

        在一片哭聲中,孩子帶著遺憾永遠走了。

        那年,我正在內(nèi)師大讀書,加之我的孩子也小,和包頭的朋友聯(lián)系很少。我知道這個消息已是來年的春天,她信中敘述了這一切。

        捧著那曾被她淚水打濕的信箋,我淚水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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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踵而至的是她的離異、一病不起。

        在她還未出嫁時,和她打成一片的小哥們姐們中,有一位我的高中同學(xué)。他們曾經(jīng)有過一段因種種原因沒有捅破的情感。正當她在感情的苦海里不能自拔時,正好我的同學(xué)也離異了,水到渠成,他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這是我們大家都認為沒有任何功利色彩,只有純真情感的婚姻。兩人都有一份脫下來的困苦,也有一份相互的傾慕,該是一個新的開篇,新的歷程了。

        誰知,不久就聽說我的同學(xué)不經(jīng)?;丶遥詈蟠篝[一場后,結(jié)束了這段讓人看好的姻緣。之后,她放棄了原來的工作,去京城打工。

        幾年后,當她站在我們面前時,除了那身材依舊苗條外,一切都已經(jīng)是恍如隔世。

        她再也沒有以往叱咤風(fēng)云、英姿颯爽的風(fēng)采了。盡管她一再描繪著自己的經(jīng)歷如何光鮮、如何如意,但不久就被自己無意間捅漏。我明白,她是在掙扎,在竭盡全力想恢復(fù)曾經(jīng)的生活和風(fēng)采。然而,那一頁頁飄落的日子怎可能失而復(fù)得,那曾經(jīng)劃過的傷痕又能被撫平呢?最讓我們及她都沒想到的是,她已經(jīng)將自己囿于一隅,把人生的路走得越來越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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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年前,我倆曾有一次長談。她點著一支煙,裊裊青煙繚繞著她已經(jīng)青紫的手指,看著讓人心酸。她翻檢著往日的歡樂,過濾著曾經(jīng)的軼事,心情竟有了老年人的豁達和淡定。她說,她犯了欲速不達的錯誤。如果當年步履慢下來,如果自己先把心沉下去,在讀書中尋覓,在回味中思考,在工作中體會的話,就可以在滿天星斗中領(lǐng)略燦爛,在多彩的生活中體會人生,在厚重的經(jīng)典中品味智慧......那樣的話,也許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我記得那是冬天的一個周末,我和幾個同事下班后去一家小館子小聚。進門后,我習(xí)慣地摘下眼鏡擦拭著鏡片上的霧氣,蒙蒙中見前面飯桌前有人忽然將臉轉(zhuǎn)了過去,并用手擋了一下。這到引起了我的注意。戴上眼鏡后,我清楚地看見了她。

        好幾年不見了,她比以前消瘦了許多,臉上沒有一點光澤。她笑著說不好意思見我。她對面的那個男人面目簡陋,衣著隨意,典型的包工頭樣子。見到我,他只象征性地翻了翻眼睛,算是打了招呼。我嘮嗑的心情一下子被熄滅,問候了幾句后,便回到自己的飯桌吃飯了。

        等我再次見到她時,她的懷里竟抱著個剛滿周歲、長相和她極相似的小男孩兒?!斑@是我兒子?!币娢也唤?,她解釋道:你那天在飯館見到的就是他爸爸。我生下這個孩子后,這個王八蛋就人間蒸發(fā)了,他媽的……

        那個男人真是個包工頭。在山西,他們的孩子出生后,那人就把對她的承諾全部化為泡影,然后泥牛入海,不見蹤影。最后,毫無辦法的她只身帶著個孩子回到包頭,過著捉襟見肘的日子。

        那個男孩兒真是上蒼給她的饋贈。盡管還小,卻是特別機靈、聰明,也是那樣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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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命運是六月的天是孩子的臉的話,那許多人的一生不也是平淡中有喜悅,艱難中有輝煌嗎?她卻沒有。

        孩子上了小學(xué)后,她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那天,她帶著孩子到我家做客。嚴重的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心臟病吞噬著她曾經(jīng)運動員般的身體,父母的長期住院、哥哥們的相繼下崗,使得她失去了曾經(jīng)的呵護。她伸出已經(jīng)變形的雙手,像講著別人的故事似的,講述著她是一切。

        “好在我有這么好的兒子?!彼χf“你看,他像不像我那個女兒?”沒眼淚也沒悲傷,那灰色的臉上閃出一絲血色……

        送走他們娘倆,我的心被攪著般疼痛。不遠處,她領(lǐng)著孩子的背影,令人落淚。

        我在心里為她祈禱:讓她健健康康地把孩子拉扯大。讓孩子快快長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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