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天嵐
該說馬強什么好呢。不說這個人還好,一說起這個人刺頭就會來火。刺頭,還有耳朵,我們?nèi)齻€人都不愿意說起馬強。平時打麻將三缺一也不會想到他,我們寧愿三個人湊在一塊斗地主。不是我有意說馬強,自從那個周末他一個人背著我們偷偷跑下山去之后,我們就下狠心不再找這個人了。
那天事先說好四個人一起去爬龍虎山的。我們約好在307國道和一條毛馬路交叉的口子上匯合。我,刺頭,耳朵,是同時到的。只有馬強,手機怎么打也打不通,我們足足等了他一個半小時。
刺頭跟我說,“別等了,就我們?nèi)齻€去吧?!倍湟哺胶?。
我只有耐著性子跟他們說,“說好了的,四個人一起去,再等等吧,應(yīng)該快到了?!?/p>
眼看一個小時過去了。刺頭突然一拍腦殼,問我和耳朵有沒有帶打火機。我和耳朵都搖頭,我們都不抽煙,沒有隨身帶打火機的習慣。刺頭以前抽,后來戒了。
刺頭哦了一下說,“那萬一馬強也沒帶呢?”
我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刺頭,我知道刺頭是擔心我們到山上之后沒有火用來燒烤。而這個附近又看不到一家小賣部。
為了打消刺頭的顧慮,我對他說,“馬強是個煙鬼,他肯定會帶的,你就放心吧,我可以打這個包票。”
馬強之所以遲遲不來,說出來恐怕沒幾個人相信。我們?nèi)齻€人每人騎一輛山地車,馬強這小子竟然步行。
從城里到龍虎山少說也有二十多公里,他明明有一輛新買的山地車,怎么會想到步行。
耳朵有幾分不屑地說,“他肯定是盤算著我們?nèi)齻€人可以搭上他,但他事先又不講清楚,早知道這樣我們就順便把他捎過來了。這下倒好,從城里他住的地方步行到這個路口,至少也有五六公里遠吧,真是的,買個新車不就是用來騎的嗎?!?/p>
當我們終于看到馬強出現(xiàn)的時候,刺頭的臉上就有點掛不住。耳朵說,“我看他明明看見我們在等他一個人,也不曉得走快一點?!甭牰溥@么說,刺頭用鼻子在旁邊哼了一聲,嘴角也斜了一下,誰都聽得出有輕蔑的意思。
在走到跟前時,我們都還沒說話,馬強倒是先開口了。他說,“要是早知道你們都騎車,我就不會走這么遠的冤枉路了,還讓你們?nèi)齻€白等了這么久?!?/p>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明明在電話里約好一起騎山地車出來的,你馬強倒好,忘得一干二凈不算,還把責任全推到我們?nèi)齻€人身上。但我表面上不露聲色。
我想起前一天晚上跟馬強打的電話,是當著刺頭和耳朵的面打的。
我們在路邊攤吃米粉,因為多放了辣椒,一個個吃得滿頭大汗,吃完了都沒急著走。耳朵一邊用紙巾擦汗一邊問我和刺頭周末怎么過。
平時三個單身漢除了打游戲和玩麻將,就是宅在單位租的一個三室兩廳的套間里,要么睡懶覺,要么看租來的爛片,要么在微信上刷朋友圈。
刺頭比我大兩歲,比耳朵大三歲,常常以大哥自居,他除了脾氣有點像大哥之外,其他沒有一樣像大哥。他有一段時間比我和耳朵好過得多,找了一個北方妹子做女朋友。剛開始兩個人幾乎天天膩在一起,每到周末,刺頭的那扇門鐵定是最難敲的。
我和耳朵就慘了,時不時會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聲音。有一回耳朵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就惡作劇地找來一部歐美的A片在客廳里放,把音量開到最大,硬是把那個來自北方的聲音給壓下去了。然后我們兩個躲在各自的小房間里捂著嘴哧哧哧地笑。過了一會,刺頭的門嘭地一下開了。他輪個敲我和耳朵的門,我們都不開。兩個人笑得更厲害了。
這期間我和耳朵因為太無聊,去找過馬強兩次,馬強住在河西,騎車也就二十多分鐘的樣子。
第一次去找馬強,他嘴里叼著一根煙,正在家里拆一輛山地車的包裝,那副既專注又興奮的神情,仿佛是在告訴我和耳朵,那輛新山地車不是他在網(wǎng)上買的,更像是他自己發(fā)明的一樣。拆完包裝后,馬強圍著那輛迷彩涂裝的山地車先是用手摸了又摸,接著又用抹布擦了又擦,煙灰長了也忘了彈。我和耳朵就在一旁傻傻地看著,其實尷尬得不行。馬強一個人忙乎了半天才像是突然想起我們,他手忙腳亂地倒了兩杯水過來,往我和耳朵面前一擱,轉(zhuǎn)過身又去擺弄那輛山地車去了。仿佛那輛山地車才是他要招待的客人。
第二次,馬強見我們來了,開始表現(xiàn)得倒還算熱情,他招呼我們坐下,泡了茶,還遞煙給我們,見我們都不抽也沒有勉強。但這種熱度沒超過五分鐘,然后自顧自玩他的一款電腦游戲。好不容易等他關(guān)了電腦,他又掏出手機玩起來,旁若無人地笑,一副很陶醉的樣子,仿佛我和耳朵已不存在。再次受到冷落的耳朵早己坐立不安,總是使眼色要我走。我們起身走的時候,馬強只是習慣性地“哦”了一聲,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從馬強那里出來后,耳朵就開始放肆埋怨我,說我怎么會有這樣一個老鄉(xiāng),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我只好不厭其煩地跟他解釋,說馬強打小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別往心里去。話一出口連我自己也不信。
“最好是找個女的一起去。”刺頭說。
看得出來,這句話是刺頭好不容易憋出來的。
我曾經(jīng)半開玩笑問過刺頭的女朋友,問她為什么會喜歡刺頭。她說刺頭挺爺們的。我想了半天也沒明白她說的爺們體現(xiàn)在哪方面,等到他們分手的那天,我和耳朵去勸他們,才知道她當初說的“挺爺們”是指刺頭的脾氣大,終于大到她受不了了。
耳朵冷不丁笑了一下。我知道耳朵為什么笑,他是笑刺頭從北方妹子那里嘗到了甜頭,一時還沒走出來。
刺頭橫了耳朵一眼,耳朵趕緊收住笑。
我說,“我不認識什么女的,你們要是有認識的只管叫,越多越好。”
明明知道他們沒有。我是故意這樣說的。
果然,刺頭和耳朵都搖頭。
“要不,還是叫上你以前的女朋友吧,那個北方妹。”耳朵努了一下嘴,算是提議。
刺頭又橫了耳朵一眼。
耳朵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還真讓他想到一個,這個人竟然是馬強。
我覺得很意外,就問他,“你不是不喜歡馬強嗎?!?/p>
耳朵說,“其實我也不想叫他,但我對這個人還是有點好奇,想看看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再說,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人?!?/p>
“馬強是誰。這個名字好像在哪里見過?!贝填^想了想,突然翻開手機,找到一個微信號給我們看,問是不是這個馬強。
“就是他?!倍湔f。
“前不久他主動加我微信,我回復了一張笑臉,但他沒有反應(yīng),我就沒再當回事?!贝填^說。
“是我把馬強拉進朋友圈里來的,可能是因為我跟他說起過你,他才主動加你的?!苯酉聛恚腋填^大致地描述了一下這個馬強。沒想到刺頭也對這個人有點感興趣。刺頭甚至還帶著一種壞壞的語調(diào)說,“要是你們真不喜歡他,明天看我的?!?/p>
既然他們都同意,我也就沒說什么,當即打馬強的手機。
通話時我特意交代馬強,我,我的兩個朋友,加上他一起四個人,騎山地車去龍虎山玩,明天一早在307國道和往龍虎山方向的那條毛馬路交叉的路口匯合,然后爬到山上打撲克,吃燒烤,下午五點鐘返回。
像背書一樣,我連著說了三遍。馬強在電話那頭不停地“哦”。
打完電話,我們?nèi)齻€就分頭準備。
刺頭帶了兩副撲克牌,買了燒烤用的佐料和新鮮的雞腿;耳朵帶了四副碗筷,半箱啤酒;我?guī)Я藷居玫男¤F架和一袋木炭。馬強倒好,遠遠就看著他甩著一雙空手。
“我明明聽到你在打電話時跟他說好騎山地車來的,是他自己忘了吧。”刺頭看著我,又看了看耳朵。
“是,是,我也聽見了?!倍溥B著點了幾下頭。
“難道真的是我忘了。”馬強摸了下后腦勺,一臉疑惑的樣子。
“肯定是你忘了,”我說,“忘了就忘了,反正你人已經(jīng)來了。”
“帶打火機沒?!边@回刺頭眉毛一擰,突然將目光像刀子一樣刺向馬強。
馬強顯然有點慌亂,他趕緊去摸自己的口袋,所有的口袋都摸遍了,除了一個華為手機,什么也沒摸出來。
“你不是抽煙的嗎,怎么連個打火機也沒帶?!贝填^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走得太急,煙和打火機都忘記了,就連這個手機也忘記充電了?!瘪R強揚揚手中的華為,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好像他遲到和什么都沒帶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而手機忘記充電也是再正常不過,都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刺頭的臉當時就有點難看,在我耳邊跟我說,“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還叫他來干嗎?!?/p>
我沒吱聲,心想這人又不是我一個人叫來的,打電話的時候他和耳朵可都想要他來的。
馬強沖我們?nèi)齻€嘻嘻一笑,眼睛挨個盯著我們的山地車看。刺頭和耳朵故意把頭撇開不看馬強,馬強就涎著臉看我。沒辦法,我沖著山地車的后座向馬強示意了一下,馬強趕緊一貓身跳了上來。
騎到龍虎山的時候,我累得直喘氣,刺頭和耳朵幾乎是同時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嘴角顯露出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笑。我們把山地車寄存在山腳,爬山的時候馬強一直走在我們的前面,儼然像是一個帶路的向?qū)?,根本無視我們手里提著的東西。這倒罷了,他一邊爬山還一邊吹著難聽得要死的口哨??谏诖道哿?,他又哼唱起齊秦的那首《帶我到山頂》,全沒唱到調(diào)上,比他吹的口哨還要難聽。
爬到中途,馬強問我們誰帶了充電寶。我們?nèi)齻€不約而同地假裝沒聽見。馬強輪番看了我們一眼,似乎從我們的表情里意識到了什么,就沒有再問。
到山頂之后,我們找到一塊平整一點的大石頭坐了下來,剛坐下,馬強就說要去找個地方方便一下。
“這個馬強,名堂真是多。”耳朵壓低了聲音。
“什么叫名堂真多,他這一來,我們?nèi)齻€倒成了他的跟班?!贝填^故意說得有點大聲,也不怕馬強聽到。
我們等了好一陣,刺頭掏出兩幅撲克牌都洗好幾遍了,還沒看見馬強從林子里出來。我喊他,只有樹上的鳥答應(yīng)了幾聲。
刺頭說,“這雙升級三個人怎么打啊。”
“要不,還是斗地主吧?!倍湔f。
耳朵話音剛落,刺頭把撲克牌甩得嘩嘩響。本來就帶有情緒,刺頭說,“方個便也要這么久,趁他還沒穿好褲子,我們?nèi)齻€把他拖出來打一頓?!?/p>
刺頭是個不怕事的人,一邊說一邊真的起身去林子里找馬強。刺頭在周圍轉(zhuǎn)了一圈,沒找著。他不由得破口大罵,“媽的,這家伙竟然一個人跑了。”
“不至于吧,他怎么會一個人跑掉,跑哪去,再找找吧?!瘪R強雖然不靠譜,但我相信也不至于這么不靠譜。
耳朵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往剛才馬強去方便的方向走去。不一會,我們聽到耳朵扯開嗓子在喊馬強,但同樣沒有人答應(yīng)。
“再等等吧,他一個人會到哪里去呢?!蔽夜首麈?zhèn)靜。
“等,等,等,這個馬強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怎么老是要別人等他?!倍渥氐皆兀檬殖妒^邊的青草,一邊扯一邊發(fā)牢騷。
“就算是他有天大的急事要走,也得跟我們?nèi)齻€說一聲吧?!贝填^像是冷靜了一點,語氣有所緩和。
“那萬一他并沒有走回去呢,有可能走得遠了一點,迷路了呢?!蔽艺f。
“你,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說你,你這個人平時就是這樣,什么事都往最好處想,那萬一他真的借口要方便,然后一個人偷偷溜回去了呢?!贝填^歪著頭指著我,剛剛緩和一點的語氣一下子又多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不大可能吧。”耳朵說,“他人都來了,山也爬了,我們?nèi)齻€也沒把他怎么樣,他為什么要一個人偷偷溜回去。再說,他又沒騎車,這么遠,一個人走路回去他不傻嗎?”
耳朵的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刺頭本來還想說什么的,聽耳朵這樣一說就把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剛開始,我的氣憤并不比刺頭少。但不知為什么,我突然又覺得很好笑,強忍著,忍了一會還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耳朵開始還有點奇怪地看著我,后來實在憋不住,也跟著我哈哈大笑。
三個人只有刺頭沒有笑,畢竟我和耳朵了解馬強稍微多一點。我們兩個多多少少還有一點心理上的準備,刺頭可是頭回見識馬強。
“還是再等等吧?!蔽姨蛄艘幌掠悬c干燥的嘴唇說。
半個小時過去了。馬強還是沒有出現(xiàn)。
只有一陣陣的山風吹著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刺頭一直黑著一張臉坐在那里,仰頭看著天上的云。耳朵則不時看一眼近處的樹林。
這樣的等比開始在路口的等還叫人難受。快等到一個小時的時候,我倒是希望馬強是真的撇下我們一個人溜回去了,要是他此時出現(xiàn),我估計刺頭會一下子撲上去撕了他。
果然,刺頭再也坐不住了。他把地上的撲克牌一掃,狠狠地向山下拋去。我和耳朵還是坐著沒動,看那些花花綠綠的牌頁在空中散亂地飛舞,我只真真切切地看清一張紅桃2翻卷著閃了一下,一眨眼不見了,所有的牌就都不見了。正是深秋時節(jié),不遠處的一棵楓樹也應(yīng)景似的,紅色的葉子籟籟地往下掉。
這樣也好,牌沒法打了,不打就不打,反正平時也沒少打。問題是沒有打火機,燒烤怎么辦。
剛才在山腳的時候,耳朵說他有辦法生火,我們才把東西提上來的。我和刺頭就看著耳朵,看他到底有什么辦法。
耳朵說,“試一試吧,你們兩個別老是盯著我,以前我也沒試過,應(yīng)該沒問題?!?/p>
耳朵撿來一根稍粗的樹枝、一些干枯的樹葉和一截黑乎乎的木頭,他是想學古人鉆木取火。
刺頭一看耳朵這個樣子,似乎就已預感到燒烤無望了,就恨恨地罵馬強,什么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
耳朵將樹枝的一頭抵在木頭的凹痕處,用雙手飛快地搓動。搓了一陣之后,一絲煙都沒有冒出來。耳朵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有點泄氣的樣子。
我接過耳朵手中的樹枝,繼續(xù)搓??赡苁怯昧^猛,兩個手掌搓得緋紅,火辣辣地痛。還是一點火星都沒看到。
我對刺頭說,“刺頭你別罵了,馬強已不在這里,你罵得再兇他也聽不見,還是試試這個吧?!?/p>
我把樹枝遞給刺頭,心想,說不定這鉆木取火的奇跡就發(fā)生在刺頭的身上。哪知刺頭一把搶過樹枝,轉(zhuǎn)身就往山下丟去。他使了勁,連同他的發(fā)泄一起,樹枝迅疾地在空中劃一道弧線就不見了。丟完樹枝他還不解恨,把辛辛苦苦提上來的東西連丟帶踹全部給報銷了,最刺耳的是砸那六瓶啤酒,幸虧我和耳朵躲得快,眼睜睜地看著刺頭像攥手榴彈一樣把啤酒瓶攥在手里,然后一瓶接著一瓶往石頭上砸,六瓶啤酒相繼發(fā)出爆裂的聲音,泛著泡沫的酒水流得到處都是。地上一片狼藉。站在一旁的耳朵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刺頭,他張大的嘴巴許久才合攏。
對于刺頭的這種行為,我表示能夠理解和同情。
“那就不等了吧?!蔽艺f?!爸皇强上Я四切╇u腿,在這里吃不成,可以拿回去啊?!?/p>
“你想拿回去你自己去撿?!贝填^扭頭就走。
我和耳朵都沒有去撿。誰也沒有心情再待在山頂了,除了憤怒,我們?nèi)齻€都有一種被人耍弄過后的屈辱感。這個馬強,看上去他什么也沒做,卻比什么都做了還傷人。
在下山的途中,一開始我們誰也不說話。是耳朵帶頭打破了沉寂。
他說,“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了?!?/p>
耳朵說出了我和刺頭都想說的話。
但怪誰呢,怪馬強嗎,馬強是我們喊過來的,怪我們自己吧,以前沒有馬強我們不是玩得好好的嗎,問題是一叫來馬強我們?nèi)齻€就不能好好玩了,不怪馬強又能怪誰呢。
我正胡思亂想,刺頭突然問我,“聽耳朵說你和馬強還是鄰村的老鄉(xiāng),難道你對他也不了解。”
我分辯說,“我們雖然是老鄉(xiāng),我了解他也是小時候的事,那個時候的馬強還沒這么討人厭,沒想到長大以后就變成這樣了。我也是去年回家過年碰見他,才知道他也來到了這里。我和耳朵總共也只找過他兩回。昨天你不是說你有辦法對付他嗎?!?/p>
“我……我就是想對付他,也得他的人在吧,這家伙,我還沒想如何對付他,他倒好,提早開溜了。”刺頭很不服氣。
“看來,這小子有先見之明啊。估計他是預感到你要為難他,他才溜的?!蔽艺f。
“你們都別說了,反正馬強已經(jīng)走了,我們也早點回去?!倍湔f。
我們在山腳取了車,耳朵像突然想起什么。他提醒我們說,“從時間上計算,我估計馬強應(yīng)該還沒走多遠,我們騎快點肯定能在半路上追到他?!?/p>
耳朵的提醒很有用,刺頭明顯加重了腳力,像箭一下往前沖。我和耳朵只好緊緊地跟在刺頭的后面。
我的心里既有點亢奮又有點擔心。亢奮是因為很快可以追上馬強,擔心是怕刺頭真的拿馬強泄憤,一頓臭罵肯定是免不了的,甚至還有可能拳腳相向。馬強再怎么不是,他畢竟是我的老鄉(xiāng),又是我們把他喊出來的,若是就這樣挨一頓揍,怎么也說不過去。
一邊騎,我的腦子里一邊提前像放電影一樣出現(xiàn)刺頭毆打馬強的畫面。
我把自己的顧慮悄悄說給耳朵,耳朵也認為我的顧慮有道理。我們約好一旦找到馬強后,只要刺頭沖過去,我們就想辦法攔住刺頭。
這一路,三個人一直都睜大著眼睛。路程已經(jīng)過半,我們并沒有追到馬強。繼續(xù)追,一直追到307國道我們等馬強的那個路口,但還是沒看到馬強。我們停了下來。
“不可能啊,那小子就是有四條腿也不可能跑這么快?!贝填^一臉的疑惑。
“會不會還有別的什么路。”耳朵也不相信。
“別的路肯定是有的,但只有這一條大道,也是最近的一條,他不可能蠢到連這么好走的近路不走反而去走一條小路吧,再說了,他跟我們一樣也是第一次來,不可能認識什么小路?!蔽蚁肓艘幌掠纸又f,“還有一種可能,馬強沒有走。”
“你是說,那小子還在山上?!贝填^驚愕了一下。
“很難說,我也不能肯定?!蔽艺f。
“要是他真的還在山上呢?!倍渫摇?/p>
“他要是真的還在山上,那為什么一直不露面,我們都等了他那么久?!贝填^將頭一頓亂搖,“都別瞎猜了,我們走吧。”
“要是照你這么說,馬強會不會是出了什么意外?!笨吹贸鰜?,耳朵明顯有了一些擔憂。
“不是沒有可能啊。問題是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們?nèi)齻€就都有責任?!蔽艺f。
“你說我們都有責任,就算是他馬強出了意外也是他自己找的,怎么要我們負責。”刺頭一下子急了。
“你可別忘了,馬強是跟我們一起去爬的龍虎山,但他卻沒跟我們一起回去,他要是真出了事,我們能沒有責任嗎?!?/p>
耳朵點頭,認為我說得有道理。
“那你們說說看,他會出什么意外。”刺頭問。
“會不會被毒蛇咬了?!倍湎肓艘幌?,覺得不對,接著又說,“這個季節(jié)哪里會有蛇……難道是被人從背后塞塊毛巾給綁走了。”
“我說耳朵,你是不是看警匪片看多了。這光天化日的,誰會綁他啊,他馬強像那種很有錢的人嗎,綁他能圖個什么?!贝填^翻了一下白眼。
這也不像,那也不像,我們?nèi)齻€人都陷入了猜測當中。
“會不會是失足掉下懸崖了?”耳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不會,我在山頂找馬強時,沒看到有什么懸崖,龍虎山的山勢又不陡。”刺頭見我好久沒作聲了,就問我,“這個馬強犯得著我們?nèi)齻€人這樣嗎?!?/p>
“可能是我們?yōu)樗氲锰嗔??!蔽艺f。
“可馬強呢,這小子就沒有為我們想過,哪怕是半點也沒想過,就沖他這一點,我們還想個卵。走,回去。”刺頭說完,側(cè)身跨上山地車,走了。
耳朵見刺頭上車走了,沖我嘟了一下嘴說,“不管他馬強有沒有事,就算我們現(xiàn)在返回龍虎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倍湟采狭塑?。
我雖然還有滿腹的疑問和不安,但還是緊跟在刺頭和耳朵的后面。
回到宿舍天還早。我們下樓到路邊的一個小餐館胡亂吃了不少東西,算是彌補山頂那沒有實現(xiàn)的燒烤。吃完后,三個人都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點精神,但我還是一次次撥打馬強的手機,打到晚上,馬強的手機還一直處在關(guān)機的狀態(tài)。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馬強,馬強就像是一只嗡嗡叫著的蚊子,拍了一個晚上都沒有拍死。實在是想睡而感到自己快要睡著的時候,這只蚊子就又嗡嗡叫著飛了過來。
我索性一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打開門才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燈還亮著,刺頭一個人窩在沙發(fā)里抽煙。
“你不是戒了嗎,怎么又抽上了。”我問。
“睡不著,就到下面買了一包煙,還沒抽幾口?!贝填^冷冷地說。
“還在想馬強的事吧。”我問。
“想他干嘛?!贝填^把頭一歪。
“你就一點都不擔心馬強?!蔽矣謫枴?/p>
“你說我擔心他,我擔心他干嘛,我擔心的是我自己,是我們,我們你懂不。那萬一馬強真像你說的那樣出了什么事,還不得找到我們?nèi)齻€人的頭上來?!贝填^的聲音有點大。
他話音剛落,耳朵的門也開了??礃幼?,耳朵也沒睡。
“直到現(xiàn)在,馬強的手機都打不通,我估計馬強是真的出什么事了。你們想想,他要是回家了,第一件事應(yīng)該是給手機充電,若是現(xiàn)在還打不通,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還沒有到家?!蔽艺f。
刺頭對我的猜測沒有異議。
“現(xiàn)在打110報警還不算太晚?!蔽艺f。
一聽說要打110,耳朵的身子抖了一下,“你真的要打110,再好好想想,就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了。”
“要是不打的話,就只有等馬強打電話過來。”我說。
“要是馬強不打電話過來呢?!贝填^問。
“那就只等110打電話給我們了?!蔽艺f。
“要是馬強不打過來,110也不打過來呢?!倍鋯枴?/p>
“要是這樣還算好,說明馬強沒出什么大事,我們?nèi)齻€也就省得因為馬強的事再去擔心了?!蔽艺f。
刺頭聽我這樣一說,他想了一下,然后說,“既然是這樣我們也沒必要去驚動110,這110來了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馬強沒出事只怕也會整出一些事來的,再說,不知情的人看見110來找我們,還以為我們?nèi)齻€犯了什么事。”
耳朵聽得直點頭,這讓我也變得猶豫起來。其實,不到萬不得己,我是決不會打110的。
最終我們?nèi)齻€的想法達成一致,不管馬強出沒出事,我們都不打這個電話。
一夜無眠。直到太陽能照見屁股了,三個人還是毫無睡意。
“都怪我,”耳朵說,“那天要是不叫他去龍虎山就好了。”
“這不能怪你,是我們一起叫他去的,”我看了耳朵一眼,接著說,“問題是現(xiàn)在連他的電話都打不通,只怕……”
“既然電話打不通,我們?yōu)槭裁床蝗ニ〉牡胤娇纯茨?。”耳朵突然一拍后腦勺,“對,早應(yīng)該想到這一點,要是他不在住的地方,我們還可以到他的單位去找?!?/p>
“問題是我從來沒有去過他的單位,也不知道他是哪個單位的,只知道他是學電機的?!蔽艺f,“我們還是先去他住的地方吧。”
“要去你們兩個去,我不去?!贝填^皺了一下眉頭。
“那怎么行,這里屬你年齡最大,平時里你是大哥,連你都不去,說不通吧?!倍湔f。
“要去,我們?nèi)齻€就一起去?!蔽艺f。
刺頭雖然還是有點不太情愿,但聽我和耳朵都這樣說了,也就沒再說什么。
到了河西馬強的住處,我們?nèi)齻€敲了半天的門,里面也無人應(yīng)答??创填^的樣子,恨不得破門而入。
問樓上樓下,都搖頭說不知道這棟樓里有馬強這樣一個人。我們連說帶比劃,把馬強的身高、長相、年齡、口音,只要能想到的特征一遍一遍地比劃,都無濟于事。
“這就奇怪了,怎么可能呢,馬強又不是空氣,這樓上樓下的人竟然沒一個人見過,更別說認識了?!倍涞谋砬楹退f話的語氣再加上他的疑惑都格外顯得不真實。
“該不會找錯單元吧?!贝填^問。
“不可能,就是這個二單元,上次耳朵走出這個單元時在墻上狠狠地踹了一腳,那腳印還在?!蔽艺f。
“有三種可能,”耳朵分析說,“要么是馬強有事出去了,還沒回來。要么在單位上班。還有種可能是馬強回鄉(xiāng)下老家了?!?/p>
“還有一種可能?!蔽已a充說。
“還有哪種可能?!倍渫?,眼神里透著恐慌,“你是說,你堅持認為馬強還在龍虎山上,他根本就沒有回來?”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這也是我最擔心的?!边@樣說的時候,我特意看了刺頭一眼,我看到刺頭臉上有一塊肌肉顫動了一下。
我知道,我的擔心其實也是三個人共同的擔心。只要馬強的失蹤跟那天去龍虎山有關(guān),就意味著我們?nèi)齻€人都脫不了干系。說到底,我們真正擔心的不是馬強,是我們自己。要不是因為那天周末我們叫了他,誰會去在乎他馬強的死活。但我們誰也不說穿。
“這個馬強簡直就不是個人,以后你們兩個想怎么找就怎么找,不關(guān)我的事,就當我從來就不知道這個人?!贝填^在說話時眼睛盯在樓道的墻上,仿佛要把墻上的那個黑點盯穿。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在口頭上誰也不提馬強,內(nèi)心里卻各自受著煎熬。我看到耳朵先是在朋友圈里@馬強,問馬強在干什么,馬強沒有回應(yīng)。他又@朋友圈里所有的人,問這幾天他們有沒有見過馬強,也沒有一個人回應(yīng),好像這個圈里根本就沒有馬強這個人似的。
我也記不清自己發(fā)了多少條私信給馬強,結(jié)果一樣。電話里撥打的號碼也基本上是馬強一個人的。在聽了無數(shù)遍“你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之后,突然聽到這樣一句“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再撥,還是這句話。這說明馬強的這個號碼已經(jīng)不用了。
“難道馬強另外換了一個新號碼,他為什么要換呢,他換了新號碼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呢?!倍湎袷窃谧匝园渍Z。
“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再提馬強?!贝填^吼道,“我說耳朵,你又不是三歲小孩,你想想,他換了新號碼為什么要告訴我們。不就是叫他去了一趟龍虎山嗎,這家伙的眼里除了他自己還有別人嗎,說白了,他根本就沒把我們當一回事?!?/p>
刺頭的吼聲震得窗戶的玻璃都在發(fā)顫。耳朵像做錯了事,垂著頭,不敢看刺頭。我也愣住了,半天都沒吭聲。
既然馬強不把我們當一回事,我們?yōu)槭裁催€要把他當一回事呢。
又到了周末,仍然沒有馬強的半點消息,最值得慶幸的是,110也沒有找上門來,像是在證明我們此前對馬強所有的擔心和猜測都是多余的。雖然我們?nèi)齻€嘴巴上都不說,但這正是我們所共同希望的。
從此以后,我們就當馬強這個人從未在視線里出現(xiàn)過,就算是出現(xiàn)過,也不過是一種幻覺。
這個周末,我們不再去想馬強的事,三個人繼續(xù)湊在一起斗地主。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