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英
(蘭州財經(jīng)大學長青學院,甘肅 蘭州 730020)
一
哲學是什么?“哲學是人的一種生命存在方式。我們本身就存在于哲學之中,我們哲學地生活,哲學地思考,甚至于哲學地呼吸,哲學地吃喝,我們與哲學一體,與哲學同在”[1],哲學是屬于信仰層的,它的任務(wù)在于揭示某種現(xiàn)象的內(nèi)在必然性。哲學是一門專門研究思維和訓練思維的學問,讓人們從人本身“能思想”的基點出發(fā),跨入了更為開闊和敞亮的世界,變得“會思想”“善思想”和“有思想”。哲學是思之思,是反思,哲學使每一個人回歸到自身,在一系列探索、追問和思辨中,我們嘗試接近人之為“人”的意義世界。
什么是敦煌哲學?“敦煌哲學就是以敦煌文化和敦煌學為研究對象,對敦煌文化和敦煌學進行哲學分析,從而發(fā)現(xiàn)和研究其中蘊藏的哲學問題,進而探索敦煌文化和敦煌學中帶有普遍性的重大關(guān)系問題特別是關(guān)乎宇宙人生根本大道的根本問題的學問”[2]。敦煌哲學是百年敦煌學發(fā)展的必然產(chǎn)物。敦煌哲學發(fā)起人之一楊利民先生說:“通俗地說,敦煌哲學研究就是要搞清楚千年敦煌地域、敦煌時代的人們,是怎樣看待人在宇宙中的位置的,是怎樣界定人生的意義和價值的,是怎樣正確處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身之間的各種關(guān)系的。”季羨林先生說:“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qū),再沒有第二個”,楊利民說:“人類文明的深度對話只能是哲學的對話,它甚至比宗教的對話更為根本更為必要”,對敦煌哲學的研究、傳播以及弘揚,將使中華文明與世界文明之間的對話進入一個新的境界。敦煌哲學是“現(xiàn)世的智慧”“屬人的哲學”和“改造世界的哲學”,是啟迪人的心智、啟發(fā)人的覺悟的哲學,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和合文化。
國學大師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言:“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聨u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娎飳にО俣?。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保ā度碎g詞話》之二十六)[3]《文學小言》中,王國維把這三境界說成“三種之階級”:“未有不閱第一第二階級而能遽躋第三階級者,文學亦然,此有文學上之天才者,所以又需莫大之修養(yǎng)也?!薄度碎g詞話》作于1908-1909年,最初發(fā)表于《國粹學報》,具有很高的文學、美學價值,是中國美學史上融通中西、承前啟后的理論巨著。他在《人間詞話》中比較科學地分析了“景”與“情”的關(guān)系,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第一次提出了“造境”與“寫境”的問題,指出“造境”是“以奴仆命風月”,萬物皆為我驅(qū)遣,是逞創(chuàng)意之才,“寫境”是“能與花鳥共憂樂”,能隨物婉轉(zhuǎn),是逞狀物之才。一方面,閱世愈淺,性情愈真,另一方面,亦不可不多閱世,不僅追求天才赤子之心,亦有常人“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廣”之境界,歸結(jié)為“一切景語皆情語”是也。《人間詞話》在學界享有很高的地位,是中國近代最負盛名的一部詞話著作,在詞論方面對浙派和常州派有超越,美學方面受其精神導師叔本華影響但完全不拘泥,在具體的觀點、理念、術(shù)語和思維邏輯上,自然地融入了新的元素,使其理論具有強大的解釋力和普遍的適用性,“人生三境界說”時至今日仍具有精到的學術(shù)魅力和藝術(shù)價值。
二
將敦煌哲學與王國維“人生三境界說”關(guān)聯(lián)起來,似乎能產(chǎn)生“奇妙”的“作用力”。
王國維的“境界說”實質(zhì)上應(yīng)該是一個哲學問題。劉小楓在《詩化哲學》中說,中國哲學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詩化哲學。長期以來,國內(nèi)外學術(shù)界對王國維“境界說”的研究主要是在文學藝術(shù)和美學領(lǐng)域,涉及包括哲學領(lǐng)域在內(nèi)的比較少。眾所周知,王國維平生學無專師、自辟戶牖、成就卓越、貢獻突出,在教育、哲學、文學、戲曲、美學、史學、古文學等方面均有深詣和創(chuàng)新,為中華民族文化寶庫留下了廣博精深的學術(shù)遺產(chǎn)。在1898年(時年22 歲)至 1906年(時年30 歲)期間,王國維“兼通世界之學術(shù)”,以哲學為主,研究康德、叔本華、尼采哲學,涉獵英法諸家,同時結(jié)合前秦諸子及宋代理學,研讀西方心理學、倫理學、教育學、邏輯學等,翻譯了一些心理學、邏輯學著作,開拓之功卓然。他在戲曲研究、歷史研究、古文字研究等領(lǐng)域亦是成就斐然。當然這些學術(shù)成就的取得與其天才的創(chuàng)造精神和思想導向是分不開的。
王國維在《論教育之宗旨》中認為:人的精神可以分為知、情、意三個部分,“真”是“知力”的理想,“善”是意志的理想,“美”是感情的理想?!爸Α敝罢妗?,可以是科學的知識,也可以是超出“知識之法則”而對于“宇宙人生”的“本體”的知識;雖然后者與審美相關(guān),但它實質(zhì)上應(yīng)該是知識領(lǐng)域中的哲學問題[4]。
《莊子·漁父》中,講到這樣一個小故事: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fā)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nèi)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貴真,不拘于俗。[5]
這篇文通過“漁父”對孔子的批評,指斥儒家思想,并借此闡述了“持守其真”、還歸自然的主張。在王國維看來,“真”就是與世俗對應(yīng)的“自然”,是某種“勢力之悟”,它先于“理”與“善”而存在,是“勢力”里“自然”的層面??梢钥闯?,王國維對“知力”之“真”的論述與莊子的學說及佛教的“本覺”“始覺”(通過后天修煉啟發(fā)先天的“本覺”而形成,是喚醒也是洞察)有契合通融之處。在王國維的治學生涯中,叔本華學說對他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包括《人間詞話》中“無我之境”的“無我”,和他在《叔本華之哲學教育學說》中講的“無欲之我”基本是一個概念;另外,《人間詞話》中講“理想”和“寫實”,而叔本華使用的是“理想”和“摹仿自然”,這都能看出叔氏是王國維精神世界的導師,其散發(fā)出的影響力可見一斑。叔本華是首批走出西方理性教堂的思想家中的第一人,“長遠看來,他在精神史上最重要的影響可能在于,他以最高的敬意為亞洲智慧學說——尤其是佛學——打開了通往歐洲的大門”[6]。不難看出,他們之間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性隱約可見。王國維在治學上廣采博取,在吸收叔本華等人的哲學美學觀時,也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實踐進行了結(jié)合,具備了更高的認識更迭能力,對中西理論進行了融會貫通,自然地,在治學過程中縱然歷經(jīng)了顛沛流離和挫折困苦,但如《人間詞話》中“人生三境界說”所闡釋和展現(xiàn)給世人的:樹立目標,追求之——過程艱辛,奮斗之——水到渠成,豁然之,這也是他個人在學術(shù)上突圍與超越的生動詮釋。
“人生三境界”是人人都能有的,“常人”就能夠感悟和達到的,更能為一般人理解的清晰明朗、有較強解釋力的“人生境界”。這三層境界是層層推進的:一開始往往要面對“西風凋碧樹”的苦境與困境,情到深處人孤獨,所以一定是“獨”上高樓,立于天地萬物間的人何其渺小又何其孤獨,而這歸根到底是一個人自己的事情,“望盡天涯路”是看到了學問事業(yè)之辛苦與不易;到了第二境界,便是要為之而奮斗的關(guān)鍵階段了,“衣帶漸寬”可以不管不顧,心中有了執(zhí)念,就算是“為伊消得人憔悴”也在所不惜;經(jīng)過了第二個境界的歷練,整個人也變得通透明朗了,“經(jīng)過地獄苦難的人才有營造天堂的力量”,天道酬勤,辛勤耕耘與付出的人最終會手提闌珊的燈火,進而邁入第三個境界,專心專注,反復追尋研究,最終實現(xiàn)了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的飛躍??梢哉f,多數(shù)人都可以做到第二境界,但到達后再逾越它,就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所以世間成功者總是少數(shù),成功者逾越的不僅僅是人生的境界,更是他們個人的極限(拓展了努力的邊界),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智力冒險。但同時,這種智力冒險又完全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冒險,它是對世間紛繁事務(wù)的洞察,是對哲學中“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的透徹領(lǐng)悟,是對欲望來去的出離心和懂得何時控制的掌控力,所以,能夠去相信奮斗的價值,所以,才會在塵世里有自己的場閾。另外,探索本身就是哲學和人生的意義所在,盡管失敗和挫折等待著人們,一次次奪取人們?yōu)橹簧岬臇|西,如青春的容顏等,但卻給人生的前景增添了一份尊嚴,這是任何順利的成功都不能做到的,而這同樣是寶貴的人生財富?!爸埂北旧砭褪且粋€哲學命題,《莊子·漁父》中說,愚者“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于俗,故不足”,《禮記·大學》里說,“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p>
在11 個世紀的時間里,我們的先人把偉大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畫在了敦煌壁畫上,這種反映與注釋也是王國維“人生三境界”學說最好的腳注。痛苦、沉思、失意、苦悶、彷徨、探索、掙扎、突圍,他們在踽踽前行,一路也櫛風沐雨、篳路藍縷,但最終邁入了第三個較高境界,最終“薪火相傳、玉汝于成”。敦煌哲學發(fā)起人之一的范鵬先生提出,敦煌哲學的性質(zhì)宗旨是“守敦煌而悟大道”,對象方法是“致廣大而盡精微”,境界精神是“極高明而道中庸”?!笆囟鼗投虼蟮馈笔钦f,要堅守好敦煌這一文化圣地,它已然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符號,我們需要從哲學的視角透視、解讀、守望,探究敦煌的元理論問題,思考宇宙人生的根本問題,核心是“悟”(“悟”其“本然”);“致廣大而盡精微”是說,敦煌哲學的研究對象和方法,不僅包括歷史文獻、宗教經(jīng)典、藝術(shù)精品、洞窟、經(jīng)卷、壁畫,也包括斷片碎頁、只言片語、殘垣斷壁和細沙,更指向的是“一種視野的廣闊、精神的宏大與氣勢之磅礴與玄心妙賞真情洞見的微妙融合”[7],核心是“盡”(“盡”其“本性”);“極高明而道中庸”是說,敦煌哲學既入世又出世,它秉承和融合了中國哲學“天人合一”的精髓,“不離日用常行內(nèi),直到先天未畫前”,敦煌壁畫中經(jīng)??梢钥吹蕉U宗哲學的圖景,“擔水砍柴,無非妙道”,意思是人要在擔水砍柴中有所體悟,這其實就是最理想主義也最接地氣的民眾生活哲學表達,既有仰望星空的理想主義,又有腳踏實地的現(xiàn)實主義,核心是“道”(“道”其“本來”)。而這與王國維講的詩人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上的說法相映成趣又相得益彰:他談到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nèi),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nèi)能寫之,出乎其外能觀之,入乎其內(nèi)有生氣,出乎其外有高致,既“以奴仆命風月”,又“能與花鳥共憂樂”,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愜意愉悅哉!然王國維先生一生對學問孜孜以求,通透澄澈如是也,最后卻落得個昆明湖自沉的境地,自沉之謎也隨歷史車輪的前進而愈發(fā)帶有厚重悲壯之美。或者,這就是生命的本來和哲學的本義。
當我們真正走進敦煌哲學本身,才可以對它的本來面目加以澄明,從中會抽離和發(fā)展出對我們的時代具有啟示性的意義、價值和信念。而這些意義、價值和信念,更多的應(yīng)是正能量的傳遞與表達。夢想和現(xiàn)實之間就差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的走,惟有經(jīng)過“千淘萬漉”的辛苦,才有“吹盡黃沙始到金”的欣喜,才有“萬物靜觀皆自得”的灑脫自然。
三
馬克思說,“人體解剖是猴體解剖的鑰匙”,“低等動物身上表露出的高等動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動物本身已被認識之后才能被理解”,即只有理解了現(xiàn)在,才能更好地理解和把握過去。所以我們講,關(guān)切現(xiàn)實是理解和把握歷史的前提?,F(xiàn)實是實踐的,是鮮活、生動的。馬克思強調(diào),“人類始終只提出自己能夠解決的任務(wù)……任務(wù)本身,只有在解決它的物質(zhì)條件已經(jīng)存在或者至少是在形成過程中的時候,才會產(chǎn)生”,每個時代的問題只能從對每個時代的個人的現(xiàn)實生活過程和活動的研究中產(chǎn)生,而由于現(xiàn)實物質(zhì)條件的制約,人們只能提出和解決自己時代的問題。在理想和現(xiàn)實問題上,人們必須基于唯物主義的前提來解決,即只有在現(xiàn)實的世界中使用現(xiàn)實的手段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解放。
敦煌哲學和王國維“人生三境界說”二者都體現(xiàn)對生命本身和生活實踐的觀照。明代心學大師王陽明曾著詩談治學之道——“不離日用常行內(nèi),直造先天未畫前”,說的就是哲學之思不能脫離人的日常生活而虛無縹緲地存在,它必須附著在真實的現(xiàn)實的客觀的日常生活之上?!皢柷牡们迦缭S,為有源頭活水來”,生活中的實踐和實踐中的生活就是源頭活水。王國維人生與學術(shù)求索的境界歷程也無不映射這樣一個質(zhì)樸、飽滿又深刻的道理,即獨立高遠、艱辛無悔,通過自悟、漸悟,最終頓悟、體悟、領(lǐng)悟、感悟、妙悟!同樣,敦煌哲學本質(zhì)上就是一門生活哲學,敦煌學包容博大、理性認知、自由精神、堅定信仰、超越創(chuàng)新,它獨特的氣質(zhì)和品格就是對中國哲學精神生命力與創(chuàng)造力的完美呈現(xiàn),所以它才能夠持續(xù)百年,并在人類對精神家園的永恒追求和信仰中持續(xù)傳承下去。儒家的“外悟”、道家的“內(nèi)悟”、佛教禪宗的“了悟、參悟、體悟”,都在敦煌藝術(shù)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道家“融貫”“合一”“包容”的哲學精神就詮釋和反映出對敦煌哲學品格和精神的透徹理解,即立足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既要立足本民族的文化精神,又以博大開放的胸襟吸收外來文化,同時面向未來,就是說要傳承下去;敦煌壁畫中或剛或柔、或粗或細、或濃重或輕盈的線條符號,使我們感受到的是空靈的、飽滿的、深刻的、融入了人類情感體驗的至真至善至純的人世間的飛天形象,這和道家氣韻生動的哲學思想相映成輝,“乘云氣,騎日月”,出入于“六合之外”,遨游于“無窮之境”,徜徉于“無何有之鄉(xiāng)”,輕歌曼舞,滿壁風動,豪邁有力,自由奔放。
從根本上來說,哲學就是試圖去回應(yīng)人們的一種終極關(guān)懷和終極追求,幫助人們解答因自由意識在無限性問題上所生發(fā)的種種困惑、困擾、疑惑和疑慮?!霸谡軐W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無定論的,一切都是相對和不確定的。一旦某個問題有了定論或者被確定下來,它就立即轉(zhuǎn)化為知識而從哲學中撤退出來”[8]63,哲學是無定論的,因其不能確定、不可確定而成為哲學本身,如陳修齋所言,“無定論正是哲學的本性,只有無定論的問題才是真正的哲學問題,而真正的哲學問題總是無定論的。”[9]博爾赫斯在《特隆、烏克巴爾、奧比斯·特蒂烏斯》中也說到,“一切哲學事先都是辯證的游戲,似是而非的哲學,這一點使得哲學的數(shù)量倍增。它的體系多的不勝枚舉,結(jié)構(gòu)令人愉快,類型使人震驚?!盵10]人的追求總是終極性的,人總是有終極性追求的人。在每個特定的時代,每個人身上總要被打上特定的時代的烙印,人們對精神家園的追求是無限的,“哲學就是人類力圖擺脫自己的無知和無能而向神的境界艱難攀升所作的一種不甘失敗的努力,是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一種智力冒險,是向那可望而不可及的輝煌頂點作不懈的努力和追求的一種永無止境的長途跋涉”[8]66,而這恰恰就是哲學和人共同共通的本性。人在越來越高的層次上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出他自身以及他的知識、情趣和表達力,人在物質(zhì)和精神的裹挾下,在應(yīng)然和已然的纏繞中,在磨難艱辛中,也在快樂愉悅中,踽踽獨行、步履蹣跚,雖然一路櫛風沐雨、篳路藍縷,但最終薪火相傳、玉汝于成,從而跨入了一種真正理想的狀態(tài)和一個澄澈從容的空間,在這樣的狀態(tài)和空間里,我們有理性太陽光輝的照耀,獲得了內(nèi)心真正的獨立和自由。這就是人之為人的本性——人的永無止境的探索性,人的自我矛盾的二重性,即“他自身有限,卻向往無限;他自身不足,卻追求至善;他自處現(xiàn)實,卻希圖終極?!盵8]66
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有信仰。信仰是人類最普遍最深刻的精神文化現(xiàn)象,是人類追求卓越性、終極性的最高的情感和境界體驗,“信仰是人類意識對自身生存背景、條件、歷史和結(jié)局的整體審視與全面反映,是人類對自身存在與外界關(guān)系的自覺體認與主動調(diào)整,是對終極性人生目的的確認與追求?!盵11]信仰體現(xiàn)了人類對自身本質(zhì)和本性的執(zhí)著和持守,是人類精神境界的最高追求。我們要為自己的生命找到精神家園,要把個人的理想、個人的社會政治信仰建立在崇高宏大的社會理想和最高理想之上,把個人的事業(yè)融入到整個社會共同理想的大業(yè)之中,把個人的情感升華到人類普遍的生命情感體驗之中。尼采說,“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我們要體悟人生之道、呈現(xiàn)人生之美、表現(xiàn)宇宙人生之真義,必須通過奮斗和拼搏來實現(xiàn)。個人對于蒼茫的宇宙來說,何其渺小,而且人自身就存在有限性,人的生命短暫而無常,但同時又恒久而偉大,是無限性和有限性、超越性和現(xiàn)實性的矛盾的統(tǒng)一。所以,我們要把自己有限的短暫的生命投入到無限延綿的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濤濤洪流之中,在實現(xiàn)自我超越自我的過程中,生命的真正意義和人類賴以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才有了可供寄托的棲息之地。而這就是敦煌哲學里蘊含的正能量,是王國維“人生三境界說”里“想到、看到”-“看到、做到”-“做到、悟到”的積極體驗,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智力冒險,是“知自身有限而追求無限”的高遠情懷。
無論是王國維先生的“人生三境界說”的哲學表達,還是敦煌哲學本身的哲學屬性,我們當代人所需要的,就是對它們透徹的理解和守望,從中體悟和感知,這是一個結(jié)合,一個理解和發(fā)展的結(jié)合,需要充盈、延續(xù)和傳承。孟子說:“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征于色,發(fā)于聲,而后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曾子說:“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他們論述的核心旨趣都是說,君子在任何情況下都要砥礪德性,遇到各種考驗都要有堅持的精神和弘大堅忍的品格,君子之路本身就是孤獨和艱苦的,這是一條砥礪成德的過程,要時刻警醒自己,有憂慮之心奮進之心,否則,一個人或者一個國家沉溺于滿足現(xiàn)狀的安逸享受之中,禍患會或遲或早地到來。這是樸素的唯物因素和辯證法的睿智,這是“哲學之事情”,是追問,也是歷練,更是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