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渲梓
在我面前,是一間小小的房舍。門牌上的匾額上的朱紅油漆早已駁落,嵌著時光的印痕。幾張椅子仍保持著被人隨手推開的樣子,一條褐色木紋長桌,散布著灰塵。
我走進室內(nèi),細碎的光影在百葉窗下變換著明暗的色澤,仿仿有人在時間里微微喘息。無人打攪的時間好像一只容器,盛滿了所有的往事,供我回首,一一歷數(shù),一一翻閱。
在我憶起他的時候,時光仿佛飛速倒轉(zhuǎn),他的聲音首先流淌了出來,樸實厚重,像匾額上淋漓的墨跡。突然,聲音變得急促,那是因為他的流動的光影里,笑了出來。
像是一截沾了雪的老樹干。——這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菔?,一幅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卻是個挺有風(fēng)骨的老人。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微微俯首,在一條褐條木紋長桌上鋪紙,研墨,提筆,他的手腕在半空中低懸著,而他本人卻微闔雙眸似是思忖著什么。接著,似是胸中積攢了足夠的靜氣,他運腕,下筆。我抻著脖子,瞇了眼往前看去。旋轉(zhuǎn)而飛動的筆致,影影綽綽中,似有嶙峋崢嶸之意,只見丈長的雪浪紙上,托出四個墨字——寧靜致遠??粗歉鼻榫?,忽的感到有種“雪夜訪戴,秋風(fēng)鱸魚”般的閑適寧靜來。
不禁有了些許難言的興致,我望著頭上方懸著的“晚鳴軒”三個大字,邁步進了屋。只見清一色的門框、窗框皆用原木裝成滾邊,有屏風(fēng),也是木質(zhì)鏤花邊沿。屋內(nèi)有一股沉舊的木質(zhì)和偶爾放縱的青草香。有幾座書架,上面放著一排排或舊或新的圖書。書架旁懸著一副字帖,看字跡便是這主人的手筆了。我來到書架旁,翻揀著圖書。有的書的確已經(jīng)很老了,紙張泛著金色的色澤,那墨線也是時斷時續(xù)的,不甚清晰。旁邊的一本卻是嶄新的,我拿起來讀著,伴著涼爽的穿堂風(fēng),卻也頗悠然自得。
直到傍晚的陽光悄悄隱退,我才恍然意識到時間的流逝,忙把書放回,急忙離開。出門之時卻聽見,許久不說一句話的老人突然道“慢走,下次常來?!蔽以尞惢厥?,他正關(guān)上最后一扇百葉窗,撣了撣上面的灰塵,沖我點了點頭。那一霎,他的眸中似有笑意閃過。
后來禁不住好奇,我便問起老人這書舍的情況。多數(shù)情況下,他只是不言,偶爾說上一兩句,談及喜愛的書畫時,便微微笑了出來。從他的只言片語中,我似乎猜到他的本意。開店不賺錢,我是知道的。現(xiàn)代社會,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飛速膨脹,傳統(tǒng)書籍因價格貴,難保存,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而那些還對傳統(tǒng)文明心懷感恩的人,例如眼前的這位老人,還忍受著孤寂,頑強地堅守著。盡管,他們的力量在現(xiàn)代化的潮流面前,不過蚍蜉撼樹。
那些日子,老人和他的書滋潤了我的夢。讓我常常回憶起那澀澀的木質(zhì)味,以及窗外梧桐樹的光影。
而一切都在消逝,當傳統(tǒng)之雅不再是這個時代的瑰寶,當晚鳴軒的主人鎖上書房的門,一個人走的時候。
我仍記得書架下站著的那個小小的我,和屋內(nèi)沉舊的木質(zhì)味以及偶爾飄來的青草香,梧桐樹的光影落在每個路過的人身上。那時,天還是亮的。
(作者單位:江蘇省沭陽高級中學(xué)高三(306)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