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鄒其昌 范雄華 （同濟大學 設計創(chuàng)意學院；上海大學 美術學院）

引言

《三才圖會》又名《三才圖說》，成書于明萬歷年間，由王圻、王思義父子編纂而成，分為《天文》4卷、《地理》16卷、《人物》14卷、《時令》4卷、《宮室》4卷、《器用》12卷、《身體》7卷、《衣服》3卷、《人事》10卷、《儀制》8卷、《珍寶》2卷、《文史》4卷、《鳥獸》6卷、《草木》12卷，共106卷。每門之下分卷，條記事物，取材廣泛。所記事物，先有繪圖，后有論說，圖文并茂，互為印證。全書為形象地全面了解和研究明代及其以前的社會生活中諸如宮室、器用、服制和儀仗制度等設計問題提供了大量圖像結構資料，是中國傳統(tǒng)圖像文獻的集大成者。

《三才圖會》是中國古代一部極其重要的設計文獻，既包括文字文獻，更有豐富的圖像文獻，實際上是一部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中國設計史》（當然這里的設計與我們現在的設計，內涵有一定差異），有極高的學術價值和當代設計實踐意義。由于《三才圖會》體量龐大、內容特別豐富，短期內不可能全面展開，在此將重點整理與研究其具有設計史價值問題的部分，即重點考察和研究《宮室》4卷、《器用》12卷、《衣服》3卷等部分。這三個門類實際上涉及到當代設計學科諸多領域，如建筑環(huán)境設計（宮室）、產品設計（器用）、服飾設計（衣服），是“中華傳統(tǒng)考工學設計理論形態(tài)”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值得我們認真學習和研究。此文的研究與探討，旨在為構建中國當代設計理論體系而挖掘、積累與探索。

一、《三才圖會》文獻體系闡釋

1、作者簡介

王圻（1530-1615），字公石，后改字，符翰，號洪洲，松江府上?？h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明代文獻學家，藏書家?！睹魇贰份d：圻，官途多舛，授清江令，調萬安，拜御史，后辭官歸鄉(xiāng)。王圻學識淵博，勤于筆耕，著述頗豐，《三才圖會》發(fā)凡起例皆出王圻之手，后續(xù)編集工作由其仲子王思義完成。

《三才圖會》成書于明萬歷37年前后，卷帙之浩繁、體量之博大在私修類書界堪稱前無古人之作。是何原因促成王圻耗費巨大精力編纂此書？結合王圻生平及其他在《三才圖會·序》中的自述，我們可以從王圻自身因素和社會因素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從其自身因素看。王圻自幼聰穎，好讀書，思維靈敏，博學多聞?！对崎g志略·王參知洪州公傳》中記載：“公生三歲能辨字，四歲能讀書，七歲受戴氏禮，十四為博士，十六而廩于官。凡經傳子史、百家言及性理綱目，諸書無不貫串?！?王圻熱愛讀書，更擅長思考，他的思想也是超前又活躍的，這就為他對圖像的熱愛打下了基礎。他說：“嘗讀韓琴臺書有云：圖畫所以成造化，助人倫，窮萬變，測幽微，蓋甚哉！圖之不可以已也。自蟲魚鳥獸之篆興，而圖幾絀；暨經生學士爭衡于射策帖括之間，而圖大絀?！?（明）王圻，《三才圖會·序》，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年，第10頁他認為圖像有重要作用，也認識到了圖像因不被重視所處的尷尬地位，加之“余少年從事鉛槧，即艷慕圖史之學”3同上，是促使他編成此書的主要原因。

從其社會因素上看，原因有二。其一，明萬歷37年前后正是明王朝由盛轉衰的時期，時局每況日下，導致國家處于內有農民起義、少數民族起義不斷，外有倭寇、歐洲殖民國家的沿海侵犯及緬甸等國的邊境挑釁的內憂外患的狀態(tài)。政局的腐朽與衰落令王圻深感疲憊，他知曉為官救民已無希望，轉而“以著書為事，年逾襲畫，猶篝燈帳中，丙夜不輟”4（清）張廷玉等，《明史》卷二百八十六《文苑二》，中華書局，2000年，第4918頁，著有《續(xù)文獻通考》、《稗史匯編》、《兩浙鹽志》、《海防志》、《云間海防志》等書，《三才圖會》就是其中對后世影響較大的一本。其二，明代類書發(fā)展興盛，圖譜也廣受重視，從客觀上為《三才圖會》的出現提供了客觀條件?！端膸烊珪偰俊钒ù婺吭趦裙灿嬍珍涱悤?82部，明代類書137部，在數量上幾乎占據類書總量的一半。如此看來，《三才圖會》也是類書發(fā)展到成熟階段的產物。

2、流傳版本

現流通于世的《三才圖會》有三：一為明萬歷37年（1609年）“男思義校正本” ，二為明崇禎年間“曾孫爾賓校正本”，三為清康熙年間“潭濱黃晟東曙氏重校本”。后兩本均為王思義元刻本后印補修本。俞陽碩士論文《三才圖會研究》5俞陽，《三才圖會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復旦大學，2003年已有詳細論述，現轉抄于下：

“男思義校正”本，今上海圖書館有藏，板框高207毫米、寬138毫米，間有漫漶，半頁9行22字，字為匠體，白口無魚尾，四周單邊，竹紙，其卷首“顧秉謙序” ，版心下方有“秣陵陶國臣刻”字樣，另外還可以見到“晦之”字樣的標記，這說明本的刻工基本上來自南京地區(qū)。

“曾孫爾賓重?！北?，王重民先生曾在《中國善本提要》中批評王爾賓本與初刊本無異，卻在原版上剜成自己校著，實在乃不肖子孫，并且嚴撕斥責說：“為爭自己微名，毀棄饑父故業(yè)，士習至此，國家安得不亡乎?”

清康熙年間“潭濱黃晟東曙氏重校本”該本板框高209毫米、寬137毫米，半頁9行22字，白口無魚尾，四周單邊。其卷首“扉頁有書牌記題” 潭濱黃曉峰校，類書三才圖會, 槐萌草堂藏版”（見附圖），正文卷端題“云間元翰父王圻纂集，潭濱黃晟東曙氏重校”。黃晟，字東曙，清代乾隆舉人，號槐蔭草堂主人。今細驗康熙本《三才圖會》原書，發(fā)現許多頁從字體到間距悉如初刻本，則該本很可能是原版的修補重刻本。如《天文圖會》卷一的19和20兩頁和明刊本完全致，而第23頁又明顯是經過修改的重刻。根據復旦大學吳格先生的提示, 《三才圖會》在明清流傳的三種版本很可能是根據同一套雕版刊刻的。

3、編纂邏輯

《三才圖會》以“三才”為編纂邏輯，富于哲理，指導并貫穿全書。《三才圖會》體量博大，雖卷帙盈百，內在邏輯卻清晰明確，這得益于王圻為書所擇“三才”之名?！叭拧笔侵袊鴤鹘y(tǒng)哲學的宇宙模式，“天”、“地”、“人”是其三大構成要素。《周易·系辭下》：“《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黃壽祺、張善文著，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07月第1版，第560頁后《說卦》中又有：“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剛與柔，立人之道曰仁與義”2同上，第571頁，由此可知，“三才”指的天、地、人三者及其相互間的關系，貫穿以“陰陽”、“剛柔”、“仁義”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三者相互聯(lián)系、相互影響，是變化的、運動的、宏大的宇宙觀。

《三才圖會》開篇三卷按照《天文》、《地理》、《人物》的順序分門，契合“天”、“地”、“人”三者的自然屬性，體現了“人”仰俯天地間觀察自然獲得的普遍認知；將“人”與“天”、“地”并列，符合哲學思想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即將“輕天重人”，這也是后續(xù)十一個門類編排的內在邏輯，著重體現“人”將觀察天地所得應用于改造自然的成果。這里所說的“改造自然”，不是完全以人類意志為導向的強硬改造，而是“人”將自己作為天地間的有機體，順應自然規(guī)律，在天時、地利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的“人化” 的自然，一如按四時耕種、因地制宜等等。

全書共106卷，分為《天文》4卷，依次包含天文總圖、二十八星宿、古書典章中記載的星體運行圖及日食、月食等天文現象等內容；《地理》16卷，先以總括性質的山海輿地全圖、華夷一統(tǒng)圖開篇，后分別介紹各行政區(qū)域、九邊鎮(zhèn)、河運及漕運、名勝古跡、八夷，緊接按歷史順序介紹歷代疆域、帝都等內容，另載土地制度和區(qū)田、圍田等造田、護田法；《人物》14卷，前三卷介紹明世宗之前的歷代帝王，后五卷介紹名臣將相，再接三卷篇幅收錄釋家、道家諸人物，后三卷輯錄域外及傳說中的國度；《時令》4卷，有天地始終消息圖、閏月稱歲圖、日出日沒永短圖、月生月盡盈虧圖等天象變化圖，有甲子等六十年神方位圖、十二月方位圖、天運星煞直日圖等用以指導農業(yè)、生活等事務的圖像資料；《宮室》4卷，涵蓋各類宮室及其設計思想、周禮朝位寢廟圖、太學圖、皇城圖等政治性圖制，有陽宅九宮圖、陽宅內形吉兇圖、陽宅外形吉兇圖等生活氣息濃厚的圖制；《器用》12卷，包含禮樂之器、舟車、兵器、農器、什器等內容；《身體》7卷，包含肺、胃、心等身體器官及人體經脈圖、臟腑病圖等，還包含病癥圖及其治療方法。本卷最后一卷還涉及到人相問題，如男人面痣圖等；《衣服》3卷主要包含冠服制度、喪服、士庶之服、衣服裁剪之法等內容；《人事》10卷，涵蓋琴、棋、書、畫槍法、陣法、太極元氣圖、二十四氣修真圖、投壺、斗牛等涉及生活層面的內容；《儀制》8卷，主要涉及重大政治活動所需儀制，如正旦冬至朝賀圖、中宮受冊圖、國朝鹵簿圖、國朝儀仗圖、天子納后納彩圖等皇族婚禮儀制，另有喪禮儀制、太學祭先師圖、古禮正寢時祭圖、五刑之圖等內容；《珍寶》2卷，共兩個部分內容，一是“珍”，指貴重珍奇的珠寶，二是“寶”，即貨幣名，以錢圖為代表；《文史》4卷，一卷主要有易圖、皇極經世圖、伏羲八卦方位圖，二卷以詩經圖、禮記圖、書經圖、周禮圖為主要內容，三卷、四卷以春秋圖、詩余圖譜為主要內容；《鳥獸》6卷，前兩卷主要是以鳳、孔雀、畫眉、海東青等為代表的鳥類，三、四卷主要以麒麟、海馬、狼、黑狐等為代表的獸類，最后兩卷則收錄龍、蛟、魚、水母、青蛉等鱗介類；《草木》12卷，前七卷主要收錄有藥用價值的草類，八、九卷為木類，十卷收錄各種蔬菜，十一卷收錄果類和糓類，十二卷收錄各類花卉。每門之下各自成卷，圖勒于先，論說綴后，圖與書相輔而行，互為印證。

綜合來看，《三才圖會》的文獻體系是各類知識的有機串聯(lián)，相較于被學界視為極重圖譜的宋人鄭樵，其所纂《通志·略》按《氏族》、《六書》、《七音》、《天文》、《地理》、《都邑》、《禮》、《謚》、《器服》、《樂》、《職官》、《選舉》、《刑法》、《食貨》、《藝文》、《校仇》、《圖譜》、《金石》、《災祥》、《昆蟲草木》較隨意地羅列知識，《三才圖會》的文獻編纂更符合邏輯，將知識科學羅列，具有完整的系統(tǒng)性，難能可貴。

4、編纂方式

本文內容上理論性與趣味性并重，采用固定的語言模式和圖文編纂模式，在編纂方式上具有較大貢獻性。

從內容上看，《三才圖會》既注重理論高度，又注重趣味性。王圻父子廣加搜輯，明確引證的書共200多部，為增加知識的學術性，還引用他人論文近百篇，分布于各卷中，如《天文卷》中引用的《論日月食》、《地理卷》中引用的《廣東要害論》等文章，提升了全書的理論高度及學術性。考慮到讀者知識水平的不同，書中通過引用諺語、俗語、經典橋段等較為通俗的語言形式增加趣味性，如《地理卷》中引諺語“武功太白，去天三百”，介紹城市時，還將曾在此地游歷過的名人一一列舉，借助“名人效應”提高該城市辨識度。

從語言模式上看，采用較為固定的語言模式進行敘事，即先圖像、再注釋、后評論的模式，突出本文以圖像為主的特點，徹底摒棄該書刊成以前文字為主圖片為輔的敘事形式。所用圖像形式多樣、風格質樸自然，注釋完整詳盡、追根溯源，評論有理有據、不偏不倚，特色鮮明。

從圖文編排模式上看，該書選用先文字、再圖片、后文字的模式，即前言、目錄先以文字形式呈現，中接圖片，最后以文字的闡釋和評論結尾。圖片與文字的順序多為右圖左文、上圖下文的順序，這與古人讀書從右向左、從上自下的習慣相呼應。

5、歷史價值

從書籍發(fā)展史看，《三才圖會》是我國古代第一部圖文并茂的類書，占據重要歷史地位。明代以前已出現專門收錄圖像的文獻，以宋代《考古圖》為例，書中雖錄入大量圖像，實際上只是作為文字的附屬，用以佐證文字描述的準確性，并不占主導地位。明代是類書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四庫全書總目》中收錄明代類書139 種，約占據類書總量的一半。如此多的類書中，不乏以圖譜為主的書籍，如章潢的《圖書編》127卷，篇幅大過《三才圖會》106卷，但選材范圍小、刻版不精致、圖像質量不精美，總體上是遜色于《三才圖會》的。顧秉謙在《序》中寫道：“然嗜書者十有五六，而嗜圖者則十不得一也”1顧秉謙，《三才圖會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5頁，高度評價了王圻對圖像認知的敏銳程度，也從側面上體現了《三才圖會》在類書發(fā)展史上的重要意義。

此外，《三才圖會》是一本具有“百科全書”性質的類書，還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首先，便于查找各類資料。前文提及，圖會大量搜輯各類文獻，并依據“三才”邏輯分門別類、按冊裝訂，便于查找。以《器用卷·樂器》為例，王氏按材質將樂器分為“金之屬”、“石之屬”、“絲之屬”等類別，若讀者查找編鐘，自然就會翻閱“金之屬”，省心省時，甚為便捷。書中還對疑難字的讀音作了解析，如“篅（市專切）”，為文獻的閱讀清除了障礙，提升了該書的實用價值。

其次，便于考證文獻。做研究時常要回歸事物本體中去，考查其源自何時、如何發(fā)展變化等問題，研究者就要做大量文獻研究。中國文化燦若星辰，文獻更是多如牛毛，倘以一人之力進行研究，其難度之大不難想象。王氏父子歷覽古今，詳考察古今典章，書中詳載事物起源、名物制度等資料，且大多直接采錄原始文獻，也有助于校勘異文、考證真?zhèn)巍?/p>

第三，《三才圖會》開書籍圖文并重之先河，對后世工具書的編制意義重大。在《三才圖會》之前，也有部分類書編錄了部分圖片，但都不如該書數量豐富，且均作為文字的輔助說明。圖會以圖文并重為特色，圖片的加入不僅使讀者更直觀地了解事物，使信息得到有效傳遞，也令枯燥的文字變得生動，增強了信息記憶的有效性。在該書發(fā)行后，工具書大多改變了編纂思路，紛紛重視圖文互補、圖文互證的編輯方式，一如清代陳夢雷所編《古今圖書集成》。

第四，為研究古代平民文化提供了文獻資料。作為一部私修類書，該書少了官方類書歌功頌德的成分，內容貼近現實生活，雅俗共賞。以《人物卷》為例，除了介紹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還錄有釋家、道家等人物。所錄圖片依據傳說中的模樣刻畫人物，記錄新奇、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充分滿足了人們的好奇心，體現的是時人的獵奇心理。又如《宮室卷》中的“暴室”，以織作、染練、晾曬過程為圖，重現了古時鮮活的生活場景，是研究古代平民文化的一手資料。

二、《三才圖會》設計文獻體系闡釋

從設計學的角度上看，卷帙浩繁的《三才圖會》中《宮室卷》、《器用卷》、《衣服卷》是最具有研究價值的三大部分，也是本文研究的對象。

先從這三部的內在邏輯上看，編者是以“禮”為內線，將三者串聯(lián)起來?！稓J定儀禮義疏·卷首下·朱子儀禮釋宮》：“宮室既定，然后人有所麗，器有所措，升降往來之節(jié)，可得而通也?！惫湃苏J為宮室是禮體現在生活中的重要載體，所有裝飾和器物均圍繞宮室展開，自然在排序上要將《宮室卷》前置。服飾則與車輿置于同樣的高度，歷朝《輿服志》最能體現當時禮制的特點。在原書中，由于車輿類被歸于《器用卷》中，服飾被單獨列出，作為《衣服卷》置于《器用卷》后。

本文選擇的研究對象，最能體現出人對于居、用、衣等生活中基本物質生活的需求，關系到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人類構建完備生活系統(tǒng)必不可少的三個部分，從設計學的角度看，契合設計的目的，即滿足人們的需要；最重要的是，回歸到《宮室卷》、《器用卷》、《衣服卷》本身，三者皆與人的觀念、生活方式息息相關，承載著深厚的社會、歷史和文化內涵，是人們道德、倫理、宗教以及情感的重要載體，也是人對于精神生活需求的外現，對于設計學理論研究而言，有助于我們從設計的觀念層面、制度層面等深入理解古代的設計理論。

1、《三才圖會》中的設計文獻內容闡釋

圖1 “宮” 字的字形變化

（1）《宮室部》設計文獻內容闡釋

從《宮室部》基本結構上看，《宮室部》體量不大，共4卷，以總分結構敘事，收錄圖片文獻281幅，輯取自《蘇氏演義》、《三輔黃圖》、《皇圖要覽》、《漢宮闕名》《開元文字》等書。

從總體內容上看，該部主要包含了宮室及宮室的設計思想兩個方面，兩者相互穿插，前兩卷以宮室為主，后兩卷側重于宮室設計思想。

宮室是我國特有的語言，那么，何為“宮室”？可以從兩個方面理解。一，回歸文字本體，宮室是居所的統(tǒng)稱。從漢字構造上看，“宮”字是象形文字，如圖1所示，其寶蓋頭像房頂，兩口像窗及門，當為居所。按《易·系辭下》：“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辟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蔽風雨；蓋取諸《大壯》?！?《大壯》是《易》中一卦，由乾卦和震卦組成，乾下震上，震卦為雷，乾象天（古人意識中的天為圓形），暗含圓頂遮蔽風雨之意，古人認為宮室發(fā)端于此。再看“上棟下宇，以蔽風雨”，這里描繪的宮室是區(qū)別于“穴居”且上有棟梁、下能容人的獨立空間，其功能純粹，即為人遮風避雨，由此可推斷出“宮室”本意當為住宅的統(tǒng)稱；又按《白虎通》：“黃帝作宮室，以避寒暑。宮之言中也?！边@段文字提到宮室為黃帝所建，其功能為躲避嚴寒酷暑，位置處于都邑的中心位置，與上文宮室的功能有異曲同工之妙；“室”為會意字，《說文》：“實也。從宀從至。至，所止也?！敝溉说绞覂染屯Ｖ?，可理解為容人之處（供人休息），即居所?！稜栄拧め寣m》：“宮謂之室，室謂之宮?！睂m與室含義相通，則可得出“宮室”之本意為居所的稱謂，并沒有被打上階級烙印，亦不是某項活動的專用場所。二，自秦漢始，宮室成為帝王專用居所的稱謂?！讹L俗通》：“宮室一也。秦漢以來尊者以為常號，下乃避之?！贝颂幾鹫邽榈弁?，“下乃避之”的“宮室”與春秋時期“儒有一畝之宮，環(huán)堵之室”中的“宮室”之意產生了變化，成為帝王居所的專用名詞。鑒于宮室的兩重含義，各卷內容都力圖展現不同的宮室語言，以形成完整的體系。

從具體內容上看，《宮室部·一卷》帶有濃厚的總釋色彩，輯錄宮、殿、閣、堂、學、市、廊、學等28個條目，總體上采用由國家到個人的邏輯編排，體現出極強的倫理觀。編者先從統(tǒng)治階層的居所編集，按照使用功能的不同，分別從政治到生活、從居住空間到公共空間、從整體到局部的邏輯順序將宮室的不同類型呈現在讀者面前。按宮室的實用功能，可分為以下幾類：

宮殿類：宮、殿、軒轅明堂、周明堂等；

住宅類：樓、庭、宅、房、閨等；

公共類：館、亭、邸驛、學等；

構件類：墻、廊、欄等。

本卷少了規(guī)制，專注于宮室知識的普及，以亭為例。“亭，停也，人所停集也（《釋名》）。秦法十里一亭，亭有長，則是其制始於秦。西京苑內有望雲亭，東京有金谷亭，又名街彈之室，則今之申明亭也。”編者深入淺出，從亭的名稱由來入手，接下來探討亭的歷史，落腳于明時的亭制，加深了讀者對亭的理解。

《宮室部·二卷》以輯錄宮室圖制為主，農業(yè)基礎設施為輔，雜以軍事設施和交通設施。具體包含下列內容：

政治性宮室圖制：周禮朝位寢廟社稷圖、燕朝圖、治朝圖、外朝圖、天子七廟圖、郡國圖等；

圖2 《大壯卦》

學堂圖制：天子五學圖、天子辟雍圖、諸侯泮宮圖；

農業(yè)設施：蠶室、田廬、守舍、倉、廩等；

防御建筑：郭、城 、弩臺等；

交通設施：橋、浮橋、釣橋。

本卷內容較前者更為豐富。在編排上，編者將政治、教育、農業(yè)、軍事放在一卷中，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編排，實則意義重大。政局的穩(wěn)定是封建統(tǒng)治者最終的追求，農業(yè)作為封建社會最重要的經濟來源，在統(tǒng)治中起著重要作用。農業(yè)穩(wěn)定，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統(tǒng)治的穩(wěn)定。古人按職業(yè)不同，將人分為四類：士、農、工、商。士屬于封建統(tǒng)治的管理階級，可幫助君主維護統(tǒng)治秩序，“聞見”、“博學”、“意察”是最被推崇的職業(yè)。交通可為信息交換和經濟發(fā)展服務，軍事設施能助農業(yè)和經濟的穩(wěn)定發(fā)展，因此四者相互影響，相互牽制，關系到國之根本，這樣的編排是合情合理的。

《宮室部·三卷》具有承上啟下的編排特點，按先國家后個人、由主要到次要的邏輯，以學、皇城圖制、祭祀圖制為重點編排對象，輔以普通住宅圖制。本卷以較大篇幅輯錄“夫子宮墻圖”，旨在突出儒家思想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地位。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思想成為中國的主流思想，影響深遠。本卷中不斷出現與“南京”有關的條目，與《三才圖會》原書的成書于明代密切相關。明初建都南京，編者自然要極力呈現都城南京的政治、經濟、生活情況，不論皇城、官署還是寺廟、街市、橋梁，都是編者重要的編輯素材。上卷中輯錄了統(tǒng)治階層對農業(yè)的高度關注，本卷承接上卷，著重輯錄各階層的祭祀圖制，并以文字的形式對圖片中社稷壇的層數、階數、各門方位、房間設置均做詳細說明，力求清晰明了，為后人提供詳細參數。

《宮室部·四卷》只有兩部分內容：陽宅外形吉兇圖、宅位圖。從編纂邏輯上襲承上卷，著重體現風水學對住宅的影響?！帮L水”這一觀念源于人趨利避害的本能及人們對自然世界的客觀評價和經驗總結，強調建筑要依山傍水、坐北朝南、負陰抱陽等等，其中不乏迷信思想，但大部分觀點可以在天文學、氣象學、地理學等相關知識體系中找到相應的科學的解釋。另外，在本卷末尾還輯錄了房屋等級的劃分，按品級規(guī)定房屋的房頂、裝飾、廳、門等規(guī)格，以禮始卷，以禮終卷，排布巧妙，用心良苦。

（2）《器用部》設計文獻內容闡釋

《器用部》是本文體量最大的部分，共12卷。文獻輯取自《宣和博古圖》、《樂書》、《農書》、《武備志》等書籍，以平行結構介紹各類器物，各卷之間交叉甚少。

從編纂邏輯上看， “器用”二字可全部概括《器用部》12卷之間的內在邏輯。首先，從書中所載內容上看，《說文》：“器，皿也。皿、飯食之用器也。然則皿專謂食器。”段注：“器乃凡器統(tǒng)稱?！边@句話旨在說明，“器”即器物，是所有器具的統(tǒng)稱，《器用部》從“禮”、“樂”、“行”、“漁”、“兵”、“紡”、“農”、“什”、“刑”等方面，較為全面的搜輯了明及明代前所有器具的資料。其次， “器用”二字隱含了從“國之重器”到“民用”的邏輯，即由政治到生活、由國家到個人的邏輯?！镀饔貌俊穬热輳摹岸Y器”開始，以“刑具”結束，充分體現了古人“德主刑輔，禮法并用”的治世觀。第三，在敘事邏輯上，編者采用“由古及今”的時間順序，用兩卷篇幅先敘古器，再談今用，間以編者評述，敘事清晰明了，與讀者的知識接收過程契合，不論在編纂邏輯還是敘事模式上都體現出濃厚的人文關懷。

《器用部》具體內容如下：

《器用部·一卷》、《器用部·二卷》以“禮”為編纂主線，輯錄各類祭祀用器、使節(jié)符節(jié)、明器、量器等。編者特意在卷首標注“古器”二字，使這兩卷具有極強的“考古”特色。當然，此處“考古”與現代意義上的“考古”有極大區(qū)別，更側重金石學研究。金石學研究發(fā)源于宋真宗時期，其研究對象為青銅器和石刻碑碣，研究重點偏重于著錄和考證文字資料，缺點是不對器物進行深入研究，與現代具有系統(tǒng)性、完整性的考古學有極大區(qū)別。

兩卷內容以青銅器為側重點，按其使用功能可分為以下幾類：

食器：鼎、鬲、甑、甗等；

設食器：簋、簠、敦、豆、盂等；

酒器：尊、彝、壺、爵、角、觚、斝、觶等；

水器：鑒、盤、缶、瓿等；

洗具：匜、匜盤、洗、盆、鋗、杅、鑒等。

《器用部·二卷》的內容以祭祀時所需擺臺、布巾為主，玉器及其墊襯物繅藉次之；明器，以玉器為主；另有竹、木材質地的容器和祭祀時供人使用的家具，如筐、匏樽、幾等，分類較為清晰?！镀饔枚怼愤€羅列有使節(jié)所用符節(jié)、祭祀所用玉器、雜以刀筆等物。如：

擺臺具：椀俎、嶡俎、椇、禁等；

器具襯墊：布巾、繅藉；

竹木容器：筐、篚 、筥、匏樽等；

使節(jié)所持符節(jié)：人節(jié)、管節(jié)、虎節(jié)等；

祭祀用玉：璧、圭、璋、琮、璜等。

《器用部·三卷》、《器用部·四卷》以“樂”和“舞”為編纂主線，條理明確，尤以第三卷的編纂思路最為明朗。該卷編者按照制作樂器的不同材質，將其劃分為金、石、絲、竹、瓠、土、革、木八大類，并考其源，考其制，考其用，力求詳盡?！镀饔盟木怼穬热萃瑯用鞔_，分作舞器（舞的種類和相應道具）、射侯（分虎侯、熊侯等箭靶和兕中、皮豎中等記數器具兩大部分）、舟類（舟、船等水上交通工具）三部分，也許讀者會感覺該卷的內容編次有些混亂，其實不然?！镀饔萌怼分性斾洏菲鳎烧家痪?，而舞和舞器在數量上無法與前卷相比，出于均衡冊數的目的，編者將帶有一定娛樂性質的射侯與舞及舞器組合到一起。至于舟，可理解成是為《器用部·五卷》中所載交通工具作鋪墊。

《器用部·五卷》分車輿和漁具兩部分內容。車輿，編者先從車本體出發(fā)，介紹車的結構及各個部件的尺寸，又從車的使用功能上，將車分為軍事用車、普通交通工具、玩具、農具三大類別，分作詳述。漁具，顧名思義為打魚的工具，按材質不同分作網和竹器兩大類，依據不同水域的不同情況、不同的漁獲方式、不同的水產品分作詳述。

《器用部·六卷》、《器用部·七卷》、《器用部·八卷》均輯錄兵器，其篇幅之大、種類之多，可窺軍事于國的重要性。具體而言，《器用部·六卷》主要輯錄了各類冷兵器，如干、戈、戚、揚等，此外還輯錄羽、旄、旌、物、旗、旞等戰(zhàn)時旗幟；《器用部·七卷》以砲、火箭、槍等熱動力機械系統(tǒng)的重兵器為主；《器用部·八卷》承上卷重兵器，如銅發(fā)貢、佛狼機、子母炮，另輯錄各類攻城、守城器械，如用以攻城的繩梯、攻城絞車、鐵撞木、地道、上頭車梯等。

《器用部·九卷》以蠶織類為編纂主線，輯錄紡（大紡車、小紡車、蟠車、絡車等工具）、織（機、繩車等工具）、蠶（桑網、蠶槌、蠶椂等養(yǎng)蠶工具）等器具，其最大特色體現在將南北方有關紡織問題進行全面思考，兼顧南北方差異，充分體現了編者的全局意識和經邦濟世的編纂目的。

《器用部·十卷》和《器用部·十一卷》以農器為主。農業(yè)是我國古代最重要的物質生產部門，用兩卷的篇幅輯錄農器，充分體現出農業(yè)對古代社會的重要性。從使用功能上分，主要有以下幾類器具：

糧食研磨器：杵臼、堈碓、磨、輾等；

灌溉用具：大水柵、木筒、桔槔、 轆轤等；

田間生產用具：谷杷、耘杷、扒、平板、刮板、耒耜等；

插秧用具：秧彈、耕索、秧馬等；

糧食收割用具：铚、艾、刈鐮、推鐮、粟鑒、割刀等。

《器用部·十二卷》名目為“什器”，《史記·五帝紀注》：“什物謂常用者，其數非一，故云什?！庇缮衔目芍?，“什”可理解為日常生活中種類繁多的器具，故本卷內容多且雜，大致可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文房用具：筆、墨、硯、書尺、筆架等；

家具：醉翁椅、香幾、床、榻等；

閨閣之物：剪刀、貝光螺、針等；

照明用具：燈籠、擎燈、提燈、影燈、書燈等；

食品用具：偏提、箸、酒簾、山游提合圖式、碗、碟等；

刑具：手紐、楑子、腳桅、腳鐐、匣床、訊杖、苔杖、枷、囚車、長板。

（3）《衣服部》設計文獻內容闡釋

在探討這節(jié)內容前，我們需要先明確“衣服”的概念。古時“衣服”的含義與今日不同——“凡服，上曰衣。衣，依也，人所依以芘寒暑也；下曰裳。裳，障也，所以自障蔽也?！?劉熙 撰，《釋名》，中華書局，1985年第1版，第77頁從上可知，古代的衣服形制為上衣下裳，基本功能是避寒署、遮蔽身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衣服的功能逐漸發(fā)生變化，漸漸成為維護社會等級秩序的重要表現形式，這也是《衣服部》的主要內容。此外，《衣服部》還輯錄了衣服的裁剪方法及各類配飾，嚴格按先君王后平民的政治邏輯、先禮后用的生活邏輯、由上自下的穿戴順序編輯。以下是各卷所載具體內容：

《衣服部·一卷》內容由兩部分組成——冕服和巾、帽總釋。冕服即貴族的“禮服”2周人將禮分為吉禮（祭禮）、兇禮（喪葬）、軍禮（戰(zhàn)禮）、賓禮（朝聘、會盟之禮）、嘉禮（喜慶之禮）五類，古人出席五禮穿著的衣服稱為禮服。，巾、帽多為平民所用。本卷中禮服主要分以下三個種類：

①祭服，即祭祀時所著禮服，是古代最莊嚴的服裝，可分為祀天地、祭祖先兩大類。如，文中帝祀昊天上帝、祀五帝要著“大裘”，“黑羔裘，冕無旒，玄衣纁裳。”祭祀祖先，如享先王，要著“袞衣和“冕”，“袞衣五章，裳四章，前後旒二十四，旒十二玉?！被屎笾鶕实鄣募漓雽ο蟛煌统鱿瘓龊喜煌?，亦隨之變化。如后從王祭先王，著“袆衣”，從王祭先公，著“揄狄”。

②戎服，“兵事，韋弁服?！?/p>

③朝服，“視朝，皮弁服，以鹿皮為之。”

巾、帽總釋部分，編者先考前代之冠，拋磚引玉，按從頭到腳的穿戴順序，從名稱、起源、材質、形狀、色彩、章、佩戴場合、等級差別等方面詳述冠、衣、裳，穿插測量（屈指量寸法、伸指量寸法）及裁剪方法（裁衽圖），又輯錄笄、珮、綬、帶、絳等配飾。

《衣服部·二卷》按嚴格的等級秩序，輯錄明代的冠服制度，具有極大的研究價值和歷史意義。該卷行文以“國朝”開頭，“國朝”指當前朝代，尤以明朝最為流行，時代特色鮮明。按照皇帝、皇后、皇子、皇妃、諸王、諸臣、士庶的階級順序，厘定冠服等級。出席場合不同，所著冠服亦不相同。

《衣服部·三卷》內容多雜，可看作前兩卷的延續(xù)和補充，主要可分為為以下幾類：

士服：襴衫（明代舉子亦著）、褙子、半臂、衫等；

首飾：釵、環(huán)、面花、指環(huán)、通簪等；

冠服：內、外命婦冠服、宮人冠服、士庶妻冠服；

喪服：斬衰、齊衰、大功服、小功服、緦麻等；

農服：蓑笠、覆殼等；

足衣：屝、屨、橇、舄、屐；

宗教服：僧衣、道衣；

喪服部分是本卷重點。喪服一詞源于《尚書·康王之誥》，成王去世，康王繼位，在登基大典后“王釋冕，反喪服”3張馨編，尚書，中國文史出版社，2003年05月第1版，第308頁。古代，喪服一詞包含兩層含義，一為居喪者所著服飾，二為居喪者的居喪時間及期間起居的特殊規(guī)范，本卷側重輯錄服飾。從喪服制度的發(fā)展史看，學界普遍認為喪服習俗早在氏族社會就已出現，形成制度是在周時，《周禮》：“職喪掌諸侯之喪。及卿、大夫、士凡有爵者之喪，以國之喪禮蒞其禁令，序其事?！财鋯始溃t其號，治其禮?！贝呵飼r期，喪服制度不斷完善。至漢代，漢武帝獨尊儒術后，儒家經典《儀禮》得到大力推廣，其中所載《喪服》也在國和家兩個層面產生重大影響。于國而言，喪服體現的是法律、制度；于家，喪服體現出的是血緣關系的親疏遠近。可以說，喪服是人類生活觀念重要的物質體現。

2、《三才圖會》中的設計文獻體系闡釋

《三才圖會》中的設計文獻體系，可以用“三個領域”、“八大門類”概括。三大領域是指由宮室部、器用部、衣服部三大部分延伸出的符合當代設計學范疇的建筑設計、產品設計、服飾設計三個領域。建筑設計和服飾設計兩個領域包含的內容相對精練，產品設計則包含器皿設計、樂器設計、武器設計、紡織工具設計、農具設計、交通工具器設計六個主要方面，詳見下文。

（1）建筑設計領域。按建筑的實用功能，本文研究的建筑設計可分居住建筑、公共建筑、祭祀建筑及建筑部件四個部分。中國傳統(tǒng)住宅建筑基本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宮殿，即帝王及其家庭所居住的建筑；另外一種住宅類型是旅店，在本文中成為舘、邸驛；第三種是普通百姓的居所，稱房、宅等。公共建筑的設計，設計學校、市井等建筑。祭祀建筑包括圜丘、方丘、祠堂等。從整體上看建筑設計，該書基于圖像，從建筑的外觀、選址、裝飾原則著眼，以小見大，也暗含了城市規(guī)劃的思想。

（2）產品設計領域，包含六個方面的主要內容。

首先是器皿設計?！镀饔貌俊肥珍浟舜罅科髅?，按器皿材質大可分為青銅器、玉器、竹器、陶器等，按用途可分為酒器、水器、食器等。器皿是物質生活的重要參與者，也是見證者。器皿本身的發(fā)展，事實上也是傳統(tǒng)物質生活發(fā)展變遷的縮影。一如鼎，在經歷了青銅器時代的輝煌后，隨著人自我意識的提升和陶瓷等新材料的發(fā)現，漸漸退出生活的大舞臺。又如玉，因君子以玉比德，符合國人的審美標準，一直受世人的喜愛，玉器也因此長盛不衰。器皿設計，主要從其形式（造型）、功能（祭祀、實用、裝飾）、紋飾三個方面考量，鮮少關注器皿的制作工藝。

樂器設計。樂其是傳統(tǒng)禮樂文明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是設計不可不關注的重要領域。本文的樂器較為全面，且按樂器材質分門別類，如金之屬、絲之屬、匏之屬、竹之屬、土之屬、木之屬等，根據不同的材質屬性、音色制作不同的樂器。強調樂器的制作工藝，明確各部分的尺寸，以方便制作。且對每一樣樂器的設計原理都加以說明，也方便了不懂樂器但又對樂器感興趣的部分人群，體現出極強的人文關懷特色。

武器設計。王圻父子重視實學之風，行事風格極為實際，因此，武器設計是設計的重點關注對象。書中詳細記載了明代各種武器的制造方法，包括傳統(tǒng)的弓箭和以及后續(xù)發(fā)明的火炮、地雷、鳥銃等比較先進的火器的制造，對于我們了解當時的武器制作技術水平和軍事技術也是很有幫助的。在武器設計上，特別注重制作工藝，對于復雜的關鍵部分，都予以拆解、細分，便于學習制作。此外，王圻父子極為重視武器實用功能的設計，實用功能關乎戰(zhàn)爭的勝負，是直接關乎國家、民族利益的大事情，因此武器的組合使用、研發(fā)改進、吸收外來先進技術，都是武器設計中的重要方面。

紡織工具設計。明時農業(yè)繁榮，絲、棉、麻一直是重要的經濟作物，按地理條件的不同，主要形成了南絲北棉的種植特點，因此紡織工具的設計也緊緊圍繞絲、棉展開。紡織機械的進步推動著紡織工藝的進步，而工藝關系著經濟利益的實現，因此紡織工具的設計也隨之更為重要。中國紡織業(yè)的歷史悠久，不同類型的紡織工具層出不窮。總體上來看，中國傳統(tǒng)的紡織機械主要分為紡與織兩類。從《器用部·器用九卷》中的記載，可以看到絲織所用的器械的設計較前代作了很多設計改進?？~絲和紡紗用的機械在元代要用手搖，而在明代普遍采用足踏式。其中，紡絲機械中比較有代表性有經架和緯車等，而織造機械中比較有代表性有復雜的“花機”，也有小型的“腰機”。

農具設計。農具設計的領域包括收割、耕耙、播種、提水、灌溉、貯藏等方面，在《器用部》占據比重較大。其中，農業(yè)機械的設計相較于其他方面顯得尤為重要。農業(yè)機械的設計體現在加工型機械和生產型機械上，前者包括脫粒、脫殼等機械，后者包括提水、灌溉等機械。從動力來源看，又可分為人力、畜力、水力、風力四大類。本文中著重體現了水動力農業(yè)機械設計，以水轉筒車為例，用圖示和文字雙重信息的傳遞，說明如何設置、安裝、使用水轉筒車，如何節(jié)省人力的投入，提高勞動效率。值得注意的是，在設計過程中，還充分考慮了不同地區(qū)的實際情況，提倡隨地而宜的設計思維。

交通工具器設計。中國傳統(tǒng)的交通工具主要分為車、船兩類，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使用需求的改變，有些車逐漸失去了其交通工具的原本屬性，成為“分別禮數”的專屬工具，這也使車的設計往往被歸納到“禮器”的設計中。在《器用部》中，車被分為戰(zhàn)車、交通工具、禮器三個類別，設計的側重點也不相同：戰(zhàn)車側重堅固、具備戰(zhàn)斗性；作為交通工具的車要求舒適或載重；作為儀仗用車，則需要在視覺設計上下大力氣，以彰顯使用者的等級、地位和威嚴。與車相似，船也分戰(zhàn)船、交通用船、農業(yè)用具。戰(zhàn)船的設計要求與戰(zhàn)車類似，作為交通工具的船首先要具備安全性，作為農業(yè)用具的船則需要適應不同的地理條件和農業(yè)條件。

（3）服飾設計設計領域。服飾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在一個時代中文化和生活的縮影，服飾通過其顯性的形式或隱性的內涵向世人傳達著其所蘊含的豐富設計理念?？v覽《衣服部》文獻，編者無意于普及衣服的發(fā)展史，按《禮記·冠義》：“夫禮，始于冠，本于婚，重于喪祭，尊于朝聘，和于鄉(xiāng)射”中尊于朝聘、重于喪祭的邏輯，直接進入到“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的服飾設計的政治層面和精神層面，以體現出服飾設計由制度化到情感化，再由情感化回歸到實用層面的服飾設計體系。此外，服飾設計的技術層面，本文列舉了深衣圖、裁衽圖、裁辟領圖，等制衣圖式，側重于在技術層面教授眾人裁制新衣，這是服飾發(fā)揮其實用功能的先決條件。

三、《三才圖會》設計理論體系闡釋

1、《三才圖會》設計理論體系結構的基本描述

《三才圖會》設計理論的基本體系用一句話來闡釋就是：以“易”、“禮”為核心思想，立足于設計的本質與設計實踐建構起來的“一個核心、兩大系統(tǒng)、三大領域”模式。所謂“一個核心”即“易、禮”為核心思想， “兩大系統(tǒng)”即“圖像系統(tǒng)” 和“技術系統(tǒng)”，“三大領域”即建筑及環(huán)境設計（宮室）、產品設計（器用）、服飾設計（衣服）三個主要研究領域，幾乎涵蓋國計民生的方方面面。實際上，《三才圖會》建構了當時較為完備的整體設計理論體系框架。這一體系, 無論是從“易”中體現的人與道的自然的哲學層面、“禮”中體現出的人與人的倫理層面，還是從其所展示的技術科學層面，以及圖像學、相關的管理學、經濟學等等方面, 都充分顯示出這一體系, 是當時反對空虛思潮的強烈意愿與技術思潮的高度融合體的現，是王圻對經邦濟世之實學的強烈渴望，因此，這一體系也帶有濃厚的個人主義色彩。

2、《三才圖會》設計理論體系結構的具體內容

（1）以《周易》、《周禮》為核心思想

中華傳統(tǒng)設計的基本性質是以《易》《禮》體系為思想源頭的“考工學”設計理論形態(tài)。早在中國設計思想的發(fā)展歷程的第一個階段 ，以《周易》體系和《周禮》體系為代表的中國設計思想理論體系建立得以確立。該體系的特點是以“禮樂文化”（中和）為核心，并融會了諸子學派、陰陽五行思想以及相關的科學思想。以《周易》為代表的設計思想，注重處理人與天地的關系，將人觀察世界、體悟世界、把握世界的經驗進行總結，記錄了事物發(fā)展、運動、變化的規(guī)律，從設計的思想源頭、設計的宗旨、設計的方法、設計的審美觀照等理論層面上指導著設計實踐的開展；以《周禮》為代表的禮樂文化，著重將人的關注點由崇尚“天”轉向關注“人本身”（人事），禮所關注的一切活動，都體現出對“人事”的關懷，關注人的需求、心理、情感1鄒其昌，《簡論中國設計思想史研究的意義、對象及其歷程》，南京藝術學院院報，2011/05。以《易》、《禮》思想為核心指導設計實踐，使設計具有自然性和人文性的雙重屬性，呈現出天人合一的設計境界?！兑住?、《禮》的思想指導并貫穿于《宮室部》、《器用部》、《衣服部》的每一個部分，是《三才圖會》設計理論體系中最核心的部分。

①從《宮室部》看，《易》、《禮》思想主要體現在建筑的選址評估系統(tǒng)和倫理制度兩方面。

圖3 陽宅九宮圖

首先，古人對環(huán)境的選擇是門極其深奧學問，著重體現在以風水為載體的選址評估系統(tǒng)上。王圻之所以收錄風水，是因為古人極為重視風水，“此亦宮室之尤要者，予故錄之?！憋L水，古稱堪輿，以陰陽觀念和五行學說為理論基礎，以天干地支為符號系統(tǒng)，追求人與自然之間的平衡關系，其本質為“氣”，是研究建筑與自然環(huán)境二元關系的學說。郭璞《葬書》：“葬者乘生氣也，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風水之法，得水為上，藏風次之?！?《四庫術數類叢書》（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3頁。按郭璞所言，風水學的本質是“氣”，其要點是“得水”和“藏風”?！皻狻痹诠糯L水學中被認為是“元氣”，是產生生命之氣，產生陰陽之氣，是最重要的概念，由風水師將“氣”運用到陽宅、墓室的修建中，實際上是為建筑和規(guī)劃設計提供參考。綜合考量《宮室部·三卷》后半卷和《宮室部·四卷》整卷中所輯與風水相關的材料，可將建筑選址評估系統(tǒng)分為以下三個部分：

定宅位：風水學中，常用后天八卦（也稱文王八卦）定宅位。傳統(tǒng)相宅，以定門為先，因為古人認為門是宅氣之口，如陽宅九宮圖、東西四宅式圖，都是用來確定宅門方位的。

定陽宅內形、外形：縱覽陽宅內形吉兇圖，古人崇尚的吉形普遍是左右對稱、方正得體的房型。從外形看，對吉宅的界定較為復雜，但總體上還是以前后有依靠、左右有水渠的依山傍水的地形為主。

以命卦定方位：以東四命卦和西四命卦為方法，判定人衣食住行的吉位。

雖然原文中包含了一定迷信思想，但是，對于風水的追求，實際上是人們對于居住環(huán)境價值觀的反映，也是人們趨利避害的本能所向。

其次，再看建筑的倫理制度。“夫禮者序，樂者和也，自居室始?！?明 夏良勝，中庸衍義·卷3，《欽定四庫全書·子部·儒家類》宮室是古代禮樂制度中最為重要的載體，可從營國制度、屋舍制度、宗廟制度、堂階制度、用材制度、裝飾制度等方面把握。該制度的核心，是將不同人按尊卑、老幼分的標準分為不同等級，依據人的身份劃定宮室制度?！秾m室部·宮室四卷·國朝房屋等第》中，詳細記述了從公侯到各級官員以及庶民的建筑倫理制度：

一、凡官員蓋造房屋，并不許歇山轉桷，重檐重栱，繪畫藻井。其樓房不系重檐之例，聽從自便。

公侯，前廳七間或五間，兩廈九架，造中堂七間九架，后堂七間七架，門屋三間五架。門屋金漆及獸面擺錫環(huán)。家廟三間五架，具用黑板瓦蓋。屋脊用花樣瓦獸。梁棟斗栱檐桷，彩色繪飾。窗枋柱用金漆或黑油飾。其余廊廡庫廚從屋等房，從宜蓋造，具不得過五間七架。

一品二品，廳堂五間九架。屋脊許用瓦獸。梁棟斗栱檐桷，青碧繪飾。門屋三間五架。門用綠油及獸面，擺錫環(huán)。

三品至五品，廳堂五間七架。屋脊用瓦獸。梁棟檐桷，青碧繪飾。正門三間三架。門用黑油，擺錫環(huán)。

六品至九品，廳堂三間七架。梁棟止用土黃刷飾。正門一間三架。黑門，鐵環(huán)。

一品官房舍除正廳外，其余房舍許從宜蓋造。比正屋制度，務要減小，不許太過。其門、窗、戶、牖并不許用朱紅油漆。

二、庶民所居房舍，不過三間五架。不許用斗栱及彩色裝飾。

此外，建筑設計中的倫理制度還體現在建筑的外形、布局上。《宮室部》輯錄的大量建筑形制圖片，從單個建筑到建筑群，幾乎全部都是沿中軸對稱。這種嚴苛的對稱形式，更多是源于君權神授、君權至上、國家天下的倫理觀。古人尚中，顯方位尊貴，以示尊貴?！豆茏印ざ鹊仄罚骸疤熳又卸?。” 《荀子·大略篇》：“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贝蟮交蕦m營建、天子宗廟、祭壇的規(guī)劃，小到房間的布局，均由一條中軸線統(tǒng)領，帝王及其宮殿居中，其他建筑物對稱分布，各有其所，不得僭越。生活在其中的人，也嚴格按照尊卑長幼的秩序分配房間，既滿足居住需要，又滿足禮樂觀“和而有序”的要求。中和、對稱最終形成的是建筑設計嚴謹的自律性和民族認同感，也是古代建筑設計禮樂觀的價值體現。

②從《器用部》看，《易》、《禮》思想主要體現在“觀象制器”和“器以藏禮兩”方面。

圖4 單梢炮

“觀象制器”是設計學領域的重要命題，飽含豐富的設計智慧。觀，指觀察；象，指自然界的萬物，也指天象；制，指制作；器，指器物，泛指禮器、農器、兵器等，古人通過觀察自然萬物或天象運動，通過一定技術手段制成器物，將所觀察的抽象事物表現在器物中，通過形制、裝飾等手法，賦予器物一定意義。如《器用部·器用三卷·琴》：“琴制長三尺六寸六分，象期之日。廣六寸，象六合。弦有五，象五行。腰廣四寸，象四時。前后廣狹，象尊卑。上圓下方，象天地。徽有十三，象十二律。余一，象閏?！鼻俚脑O計多取自然之象，而鼎的設計則蘊含了自然之道與人類社會生活的雙重因素——“鼎之為象也，圜以象乎陽，方以象乎陰，三足以象三公，四足以象四輔，黃耳以象才之中，金鉉以象才之斷，象饕餮以戒其貪，象蜼形以寓其智，作云雷以象澤物之功，著夔龍以象不測之變。至于牛鼎羊鼎，又各取其象而飾焉。”2出自本書《器用部·器用一卷·鼎》

“器以藏禮”，出自《左傳·成公二年》：“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jié)也?！?《左傳·成公二年》，岳麓書社，2006年11月第2版，第125頁。其本意為寓禮于器，借助禮器達到政局穩(wěn)定的目的。從設計學角度理解，即在器物設計過程中融入“禮”的思維，催發(fā)了器物設計在紋質、數量、使用上的三元形式法則的產生，以《器用部·器用一卷·鼎鼐總說》中的鼎為例：“士以鐵，大夫以銅，諸侯以白金，天子以黃金，飾之辨也。天子九，諸侯七，大夫五，士三，數之別也。牛羊豕魚，臘腸胃膚，鮮魚鮮臘，用之殊也?！蔽闹杏蔑椫?、數之別、用之殊的禮器明確社會等級和尊卑秩序，成為鞏固君權、維護尊卑秩序的有力武器。除鼎外，《器用部》輯錄的玉器、符節(jié)、車輿、樂器等等設計物，都是“禮”外化的物質形式，在此不一一贅述。

③從《衣服部》看，《易》、《禮》思想主要體現在“冠服制度”和“服以表貌”兩個層面中。

冠服是區(qū)別于平民百姓所著的貴族禮服，被認作古代服飾之正統(tǒng)。冠服制度則針是對服飾專門制定的形制規(guī)范，包括材質、紋飾、穿著場合等內容，是我國古代服飾文化最為核心的主體內容。冠服制度深受《易》、《禮》思想影響，尤其以其社會功用最為明顯。周禮的確立，推動了冠服制度的完善，而冠服制度通過順應等級、彰顯尊卑的形式，以其社會功用維護著政治秩序?！逗鬂h書·輿服上》：“夫禮服之興也，所以報功章德，尊仁尚賢。故禮尊尊貴貴，不得相逾，所以為禮也。非其人不得服其服，所以順禮也。順則上下為序，德薄者退，德盛者縟。故圣人處乎天子之位，服玉藻邃延，日月升龍，山車金根飾，黃屋左纛，所以副其德，章其功也。賢仁佐圣，封國愛民，黼黻文繡，降龍路車，所以顯其仁，光其能也?！币簿褪钦f，禮服是古人以“報功章德，尊仁尚賢”為目的，通過“禮”營造有“序”氛圍的功能性、象征性服裝。

“貌以表心，服以表貌?！?服飾不僅是古人生活方式的外現，也是人內心情感的外在體現。作為喪禮重要的組成部分，喪服的設計在古代服飾設計中分量極重。喪服，有服喪之服和服喪之期兩重意思?？此坪唵未植诘姆棽馁|，凝聚了人類情感狀態(tài)的巨大信息量，而其情感所在，總結起來即以父系氏族血緣關系為紐帶的氏族遺蹤和人與人之間的倫理關系為代表。

首先，喪服的設計中蘊含的情感因素主要從制作工藝和選材中體現。喪服有五，即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服除衣、裳外，還包括冠、鞋、絰、杖五個部分。

斬衰：斬，不緝也，即不收邊。衰，衰者，喪服之統(tǒng)稱。材料為極為粗糙的麻，斬是指制作工藝，則斬衰是用不收邊的粗麻制成的喪服，是穿著最不舒適的服裝，為五服中最重。冠用布稍細，紙糊為材，用麻繩固定在額頭上，下有纓；絰用麻；帶用麻；鞋用菅草編織，即草鞋。

齊衰：齊，緝也，即收邊。衰同上文。材料較粗麻細膩。則齊衰是用收邊的次等粗麻制成的喪服。余同上。婦人衣服制同斬衰，用布稍細。為五服中第二重。

大功、小功、緦麻所用麻布越來越細，衣服做工也越來越好，鞋也由草鞋變成布鞋。服期也越來越短。

其次，喪服情感設計的依據是“親親”、“長長”的血緣關系和倫理關系?！抖Y記·中庸》：“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薄抖Y記·大傳》：“服術有六：一曰親親，二曰尊尊……。”鄭注曰：“術猶道也。親親，父母為守；尊尊，君為首……?！庇纱丝芍?，“親親”體現的是以父系社會血緣關系為紐帶的親情關系，是人與人之間最為親密的關系；而“尊尊”則體現出的是以階級為關系紐帶的尊卑倫理關系。從血緣關系上講，關系越密切、越親近，喪服越粗糙，服期越長，反之亦然；從倫理關系上講，地位高的人去世，地位低的人要為之服喪，離世之人地位越高，相應的服喪期就越長。所以說服飾的設計，以天地為表征，以人情為依據，是《易》、《禮》思想的重要表現形式。

（2）兩大系統(tǒng)：圖像系統(tǒng)與技術系統(tǒng)

首先，從圖像系統(tǒng)上看，包含以下三個方面：

①《三才圖會》開創(chuàng)了圖像文獻的先河。在《三才圖會》之前，圖片均被作為文字的輔助說明手段出現，該書最大的特色即為圖文并茂，整部書所載圖像超過4000幅，號稱“圖?！保瑘D像處于視覺范圍的中心地位，文字從屬于圖像之后，改變了千年來圖書以文字為主要介質的信息傳遞方式，使圖像得以居于主要地位，是一大創(chuàng)舉。

②圖像注重寫實、注重信息傳遞的真實性。傳統(tǒng)東方繪畫講求意境，往往不注重線條的準確性，忽略實物的真實數據，而該書中不論是人物、動物、植物還是器物的圖像的刻版，充滿了理性特色，比例精準，尺寸精確，線條真實，通過精準的刻繪傳遞真實有效的信息。尤其在飽含科技理性的《器用部·兵器卷》中，各種武器圖像的繪制，構圖簡練，比例得當，并對復雜部分進行拆解、標注，化整為零，便于實際應用。

③刻版精美，藝術價值較高。打開書本，讀者先是被書中精美的圖像吸引。作為一本科普性質的類書，《三才圖會》中的圖像大都節(jié)奏明快，淺顯易懂，與傳統(tǒng)講求意境的繪畫形式截然相反，圖像描繪的大多是切合廣大百姓的生活和勞動場景，使觀者不覺陌生，帶有情感的溫度，帶入感極強。該書由明萬歷年間南京地區(qū)匠人刻版，圖像注重細節(jié)的刻畫，紋樣精美，人物的頭發(fā)、胡須栩栩如生；圖中器物的材質、所繪波浪的紋路細膩靈巧，每幅圖像都可圈可點，藝術價值較高，實屬民間刻版的翹楚。

其次，從設計的技術系統(tǒng)上看，主要包括技術總則、理論指導、實踐標準、檢驗原則四個范疇。

①以“經世致用”為技術系統(tǒng)總則。

從內容上說，《器用部》內容繁多，涉及到器皿設計、交通工具設計、兵器設計、農具設計、家具設計等領域，這幾個領域關系到政治、生活的各個方面，沒有任何一個可被歸為空談一類。從研究角度上看，王圻父子致力于追溯各類器物產生的根源，探其發(fā)展，從精神層面、技術層面、使用層面深入剖析，嘗試揭器物表象，還原器物本質，使之真正服務于大眾，而非淺顯地停留于器物表面。

②以“追形窮理”的設計智慧為技術系統(tǒng)理論指導。

“追形窮理”出自《器用一卷·甗》：“是器甗也，所以為炊物之具。三面設饕餮之飾，間以雷紋，如連珠相屬。下有垂花，隔作三象，出鼻為足，中有隔，可以熟物。古人創(chuàng)物之智，其所以追形窮理，為備于此?！薄靶巍笨梢岳斫鉃樾问椒▌t，“理”則是窮究事物之理，從設計學的角度理解，即屬于形式與功能的統(tǒng)一法則。從行文上看，編者先釋其功能，后釋其紋飾，再釋其結構，又釋其原理，最后作一高度評價，其原因就在于甗體現出的形式與功能完美結合的設計智慧，給設計界一直爭論不休的形式與功能問題一個明確答案。

“理”還可被理解為理性的制作，對應技術美學范疇。理性的、嚴謹的技術制作，是與相對感性的“天圓地方”的器物造型設計而言。翻閱本文可見，武器部分和農具部分的敘事，側重于輯錄形制及其使用說明。在形制上，詳述各組成部分的規(guī)格（細化到具體數值）及各部分最佳材料的選擇。遇到機械原理稍微復雜的部分，將其拆解細化，力求將各部分構造、每個零部件都一一闡明。

以單梢砲為例，強調純粹的功能性，不具備功能之外的麗飾，體現出質真素樸的審美意識和務實的價值觀。前文提到，形式與功能一直都是學界爭論的議題：孔子有“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論點，要求形式與功能并重；墨子主張“先質后文”，認為器物的功能是第一位的。諸家各持己見，各有各的道理，難分高下。然而任何器物的產生，都脫離不了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氐酵踣咚嫶藭哪康?，即為反對當時空疏學風而纂的經世致用之書，反映的是時人對于器物功能方面的需求，即重視材質、技術本身的造物審美取向。單梢砲之美，在于其簡潔的造型之美、顯而易見的材質之美、守城擊寇的功能之美，當為彼時工匠精神物質外化的表現。

③以“物盡其用”的方法作為技術體系的實踐標準。

物盡其用，指充分利用各種器物的可用之處，既做到物為人用，還要做到對資源、環(huán)境的充分利用，不造成資源浪費，這種思想在武器、農具中體現地尤為極致，可從單個設計物的一器多用和多個設計物的組合使用兩個層面看。

一器多用?！镀饔檬痪怼酚腥∽酝醯潯掇r書》的“水輪三事”的器物，“三事”指代水轉輪軸可兼三事：磨（磨面）、礱（舂稻）、輾（碾米），通過水力驅動帶動齒輪，使磨等裝置運轉，根據需要安裝不同裝置，從而達到使用目的，可謂古代造物一器多用的代表。 “夫一機三事，始終俱備，變而能通，兼而不乏，省而有要，誠便民之活法也?！痹O計的最終目的是為人服務，在農具設計中的義要即減少農民的勞作強度，省時省力，提高勞作效率；在制作上要求結構簡潔、材料易得；在使用上，要求操作簡便。這是物為人用的要求，也是彼時人們對于農具設計要求由單一轉向綜合和效率的集中體現。

器物的組合使用。器物的組合使用，隱含的是設計實踐的積累和成熟，依靠的是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及制造技術的發(fā)展。主要包含兩個方面：一，同一器物的組合使用，在我國古代設計史中經常出現，一如列鼎、列簋、奩等，一個模具、同一種材料、同樣的制作方法，批量生產，節(jié)省勞動成本的同時又給受眾的使用提供了便利。二，不同器物的組合使用，如《器用十二卷》中山游提盒、提爐。提盒內分六層，可置不同大小的碟子；下部中空，且空間大，可置壺、杯；外作總門，方便取用。提爐作方箱狀，公分上、中、下三層，可燒水、熱茶。組合后，器物占用空間減小，拿取輕巧，出游極為便利。不同器物的組合使用，亦有揚長避短、優(yōu)化使用的效果。如兩廣毒藥箭，將毒藥與箭組合使用，斃敵甚速；城樓上放置砲、弩，砲的威力和弩的發(fā)射速度和頻率相結合，既發(fā)揮了單個武器的優(yōu)勢，又將武器組合后的威力放大。

④以“宜”、“巧”為技術系統(tǒng)的檢驗原則。

先看“宜”的原則。“宜”有適宜之意，在本文中有宜人（利人）、隨宜而用（因地制宜）兩層意思。

宜人，可從產品的功能、尺度兩方面把握。功能之宜即通過技術手段是產品具備滿足人需求的功能屬性；尺度之宜對應人機工學的范疇，泛指產品設計中以人的生理數值為標準的尺度?！镀饔梦寰怼ぼ囍茍D》對不同種類的車轂、輪、輻的數值做了詳細規(guī)定：轂長三尺二寸，徑一尺；兵車之輪六尺六寸；田車之輻六尺三寸，蓋因《考工記》將人的高度定為八尺。1關于古時的一尺之長，各諸侯國不盡相同，學界大致可分為以周尺、楚尺為代表的大尺系統(tǒng)與以齊尺為代表的小尺系統(tǒng)。周尺約合今23.1厘米，楚尺約合今22.5厘米，齊尺約合今19.7厘米。不同車的尺度不一，皆因用途不同：供人乘坐的車要求乘坐舒適、行進平穩(wěn)，這是一個尺度。兵車用于攻城，則要形制高大；田車負重，輪轂的尺寸應該更符合負重要求。

隨宜而用原則，在農器類、漁具類、武器類中反復出現，強調的是根據不同自然環(huán)境、不同生活情境，產品的使用要適當做出調整，達到功能最大化的效果。從自然環(huán)境上看，南北差異巨大，農作物、經濟作物的品種也不相同，因此農具的設計也體現出地域性特征。以 “京”為例：“夫囷、京有方圓之別，北方高亢，就地植木，編條作，故圓，即囷也。南方墊濕，離地嵌板作室，故方，即京也。此囷、京又有南北之宜，庶識者辨之擇而用也?！?/p>

再看“巧”的原則?！扒伞?，技術原則?！墩f文》：“巧，技也。”《廣韻》：“能也，善也?！薄俄崟罚骸皺C巧也?！?在《說文》中，“技”“巧”互釋，突出了“巧”“技”的技術理性原則，即都應該遵循自然法則、法度和社會道德規(guī)范。2《〈考工典〉與中華工匠文化體系建構——中華工匠文化體系研究系列》，鄒其昌，《藝術探索》201605按上文，好的設計首先是要符合技術規(guī)范的標準，其直接對接的是對“工”的“巧技”的考量。本文對器物形制的挖掘較為深入，數據陳于紙面，眾人皆可學做，而做出的成品好與不好，就看工“巧”還是不“巧”?！扒伞辈粌H指技術嫻熟之“巧”，還指“巧思”，而“巧思”的標準是來自產品功能層面的“省”（省時、省力、資源節(jié)省）、產品使用及操作層面的“便”（方便、容易）、產品與人及環(huán)境關系的“利”（于人有利、于環(huán)境無害）三個方面綜合評定。由此看來，“巧”是極為重要的產品設計檢驗原則。

四、《三才圖會》設計思想的當代價值

傳統(tǒng)設計承載了民族智慧和審美趣味，蘊含著深刻的人文性和民族精神，使古代的器物設計帶有獨特的氣息，這是我國設計區(qū)別于其他國家設計的根源所在。如何繼承和發(fā)揚古人優(yōu)良的設計傳統(tǒng)，是構建當代設計理論體系必須思考的問題?！度艌D會》于當今設計，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巨大寶藏。首先，原書以“天、地、人”的宏大宇宙觀為內在邏輯，指引當代設計重新審視人與天、人與人、人與物、物與天、物與人、物與物之間隱含的運動的、變化的規(guī)律，從哲學層面指導今人思考如何更好地進行設計；其次，書中涉及到宮室、器用、衣服三個方面的設計制度問題，這三個部分暗含生活中住、行、兵、用、穿等方面，其中蘊含豐富的設計理念、生產技術、工藝流程、設計文化、管理制度等諸多問題，是對明前及明中后期的中國古代設計思想體系的一次完整總結，從設計史的角度為當今設計制度體系的建立提供了豐富的史料參考，值得我們認真研讀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