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海
這是一個秋天的下午,天高云淡。
這么好的天氣,老王沒有曬太陽,而是躲在臥室里欣賞藝術(shù)品。所謂的藝術(shù)品,不過是件玉雕。玉的品質(zhì)一般,但老王喜歡它的造型。在放大鏡下,玉男和玉女正在行樂,體位難度大,老王早年試過,身體的柔韌與力量缺一不可。在老王的保險柜里,這類藝術(shù)品還有百余件。他喜歡一個人靜靜地觀賞,剛接觸這類東西時,老王會有些莫名的沖動,害得他要夾緊雙腿。隨著年齡的增長,閱盡人間春色,老王的心態(tài)趨于平和,現(xiàn)在已是心如止水。
欣賞完畢,老王將玉雕收進保險柜。他拉開窗簾,一縷陽光射進屋內(nèi),他瞇了瞇眼,點燃一支雪茄。妻子不在家,臥室里也可以抽煙。雪茄味醇,令人陶醉。四周沒有響聲,老王感覺異常,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朗格表,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有響聲的。他揉著太陽穴,尋找記憶。過了片刻,老王想起來了,他沒有聽到貝多芬的音樂。老王走出臥室,推開王智的房門,里面闃無一人,鋼琴像個棄婦,在光線的折射下,放出怨恨的幽光。老王沒有目標(biāo)地喊了一聲:“王智。”他沒有聽見小兒子的回聲。老王又推開王義的房門,屋內(nèi)亂七八糟,不見人影。他惡狠狠地喊道:“王義,”他沒聽見大兒子的回聲。老王把樓上樓下所有的房間巡視了一遍,還是不見兩個兒子的蹤影,他心急如焚,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他掏出手機,給王智打電話。
老王說:“你在哪里?怎么沒練琴呢?”
王智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王義和我在一起?!?/p>
老王說:“你說什么?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什么意思?你把電話給王義,讓他和我講話?!?/p>
王義說:“我們在高速公路上。”
老王說:“你們?nèi)ツ睦???/p>
王義說:“正向廬山進發(fā)?!?/p>
老王說:“去廬山干什么?那是個兇險之地,兩個老總在廬山栽了跟頭。快回來。”
王義說:“現(xiàn)在回不來。”
老王說:“不行,現(xiàn)在就回來?!?/p>
電話被掛了。老王繼續(xù)撥電話,這次是打給王義的。 老王說:“你為什么掛電話,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王義說:“沒有什么陰謀。我在開車,不方便打電話?!?/p>
老王說:“你怎么有車?”
王義說:“朋友借給我的?!?/p>
老王說:“你的聲音在顫抖,我聽出來了。你不會把王智真給賣了吧?他是你弟弟,還是一個天才。”
王義說:“你想到哪去了,我怎么會賣掉自己的弟弟呢!”
老王說:“王義,我的好孩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偏愛王智,對我有意見,我可以改,請你趕快回來。”
王義說:“我說了現(xiàn)在回不來?!?/p>
老王不停地給兩個兒子打電話,沒人理睬他。老王無計可施,只好給前妻打電話。這個愚蠢而又水性楊花的女人,每次必須撥打三次,她才會接前夫的電話,屢教不改。老王按程序操作,撥了三次號,對方有聲音了,聲音也是懶洋洋的。她說,老王啊,什么事?老王耐著性子說,王義去廬山,他和你說過這事嗎?前妻說,沒說過,他一個人去的嗎?老王說,他一個人去我就放心了,問題是他把王智也帶去了。前妻說,這有什么問題?兄弟一起去玩,很好嘛。老王說,好個屁。他掛了電話。老王和前妻說話,從來不注意文明用語,這不能怪他。王義一歲的時候,老王成立了一家公司,每天忙著談生意,顧不上家中的妻兒。百密一疏,妻子又與初戀男友搭上了關(guān)系。后來東窗事發(fā),老王要離婚,妻子也同意。為了顧及面子,老王和妻子約定,對外說是他拈花惹草。為了封住妻子的口,老王特意多給了她一筆錢。妻子得寸進尺,提出王義歸父親撫養(yǎng),她還要嫁人,老王沒有反對。離婚之后,老王的生意欣欣向榮。幾年后,他千挑萬選,又娶了個年輕貌美的妻子,兩年后,老王又有了第二個兒子,就是王智。
第一次婚姻破裂后,老王就多了一個毛病,喜歡疑神疑鬼。他現(xiàn)在擔(dān)心王智的安全也是有原因的。
幾個月前,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找到老王,自我介紹說他是仁禮中學(xué)的副校長,姓郭。雖然郭副校長相貌平平,但仁禮中學(xué)卻是赫赫有名的學(xué)校。老王請郭副校長入座,問他有什么事。郭副校長說,據(jù)他所知,王智是個與眾不同的學(xué)生,四年讀完小學(xué),兩年讀完初中,這樣的天才不進仁禮中學(xué)讀書,對雙方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如果王智愿意進仁禮中學(xué),校方會有多項優(yōu)惠,包括免除所有的學(xué)雜費。郭副校長特意強調(diào)說,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錢啊。老王微微一笑,抬起左手,漫不經(jīng)心地摘下手表,又戴到了右手上。他最不喜歡別人和他談錢,假如郭副校長也是一個有品位的人,他應(yīng)該看出來,一千多萬元人民幣,被老王輕而易舉地從左手轉(zhuǎn)到了右手上。郭副校長眼力不拙,他沒有再談錢的事,而是把仁禮中學(xué)的師資力量細細地介紹了一番,他對老王說,一個天才如果沒有適合他發(fā)展的環(huán)境,極有可能變成一個庸才。老王說,你能確定王智是個天才嗎?我看不出來他有什么超人的本領(lǐng),衡量天才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郭副校長說,標(biāo)準(zhǔn)還是有的,我認識一位教授,他可以測驗出誰是天才,誰是白癡。老王說,那就讓王智去測驗一下吧。王智本人并不愿意做這個測驗,但老王執(zhí)意要做。他有收藏癖,喜歡鑒別真?zhèn)巍?/p>
測驗結(jié)果出來后,教授對老王講,可以肯定地說,這孩子是個天才,智商達到了一百九十五。老王對這個數(shù)據(jù)的概念并不清楚,他只是笑了笑。教授又說,這孩子的智商已經(jīng)超過了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老王臉上的肌肉突然僵硬了。一個比王智的智商還低的人都當(dāng)了美國的總統(tǒng),王智將來要擺在什么位置呢?他想不出一個結(jié)果。還好,在他驚魂未定的時候,教授笑道,美國人走極端,克林頓之后是小布什,他的智商和白癡差不多,那些選民玩了一個大幽默,他們用了十六年的時間證明天才可以當(dāng)總統(tǒng),普通人也可以當(dāng)總統(tǒng)。教授的這番話讓老王恢復(fù)了常態(tài)。
回家的路上,王智生氣地對父親說:“你這是給自己惹麻煩,無聊。”
老王摸著兒子的頭說:“天才不能生氣,傷大腦。”
王智說:“我不是天才。那些天才都是喜怒無常的人?!眅ndprint
老王說:“你也可以喜怒無常?!?/p>
王智說:“像個瘋子一樣?”
老王說:“不要胡說?!?/p>
吃晚餐的時候,全家到齊了,老王鄭重地說,經(jīng)過專家鑒定,王智是名副其實的天才,今后大家要注意啦。至于注意什么,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當(dāng)時,王義咧了咧嘴,沖著弟弟說,讓老爸給你請個保鏢,如果你被人拐賣了,最少能賣三百萬。王智說,賣不了那么多錢吧。老王看著王義,問他是不是有這樣的想法。王義說,開個玩笑,沒別的意思。老王半信半疑。王義哭喪著臉說,真是開玩笑。老王對王義說,你頭腦簡單,做事沖動,這種玩笑怎么能隨便開呢?王義低下頭,不言不語。老王看了妻子一眼,她是不會輕易放棄話語權(quán)的人,卻一直沒有講話?,F(xiàn)在,她兩手抱在胸前,異常鎮(zhèn)定。老王讓兩個兒子到樓上去,等他們走了后,他問妻子,你怎么不說話呢?兒子是天才,你好像一點也不激動?妻子說,我早知道我的兒子會是一個天才,有什么好激動的。老王說,你怎么知道的?妻子說,他吃了兩年多的母乳,肯定比別的孩子聰明。老王哦了一聲。妻子又說,我準(zhǔn)備去韓國一趟。老王問她去干什么,她說,我的乳房被吸成了絲瓜,應(yīng)該整一整。老王不同意,他不想讓別的男人觸摸妻子的敏感部位。妻子說,我給你養(yǎng)了一個天才,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去。老王望著妻子,這個愚蠢而又胡攪蠻纏的女人,每次想做什么事情,不達到目的不罷休。他揮著手說,去吧去吧,整了三次還要去整,早晚有一天我會認不出你的。這一次我不陪你去了。妻子問,整個什么形狀好呢?老王說,隨便,都成絲瓜了,還能整出個什么花樣來。
現(xiàn)在,老王孤零零一個人待在家中,他想給在韓國的妻子打個電話,考慮再三,還是沒有打。也許他是多慮了,把自己的心臟嚇得一陣亂跳,失去了節(jié)奏。他平躺在沙發(fā)上,等著心跳恢復(fù)正常。半個小時過去了,心還在亂跳。老王懷疑心臟出了毛病,他喝了口水,隔一時間打一次電話。
這是一個秋天的下午,天高云淡。
在一條高速公路上,王義開著一輛紅色路虎,飛速向北駛?cè)?。在他的身旁,王智正在玩手機游戲,他一路過關(guān)斬將,玩著玩著失去了興趣。王智放下手機,打了一個哈欠。這時,父親的電話來了,問他在哪里,怎么沒練琴。王智捂著手機問王義,怎么回答他?王義說,應(yīng)付一下。王智說了兩句話,把手機遞給王義。一陣激烈的通話后,王義對弟弟說,靜默。王智點頭,將手機調(diào)到震動,放在一邊,隨它去震。
王義問:“你知道哪兩個老總在廬山栽了跟頭嗎?”
王智說:“一個是彭總,一個是林總?!?/p>
王義說:“幸虧我們不是去廬山。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我二十歲,一無所知,你十三歲,無所不知。我來當(dāng)小弟行不行?”
王智說:“先來后到,不能亂了順序?!?/p>
王義說:“你相信自己是天才嗎?”
王智說:“不相信?!?/p>
王義說:“想當(dāng)天才嗎?”
王智說:“不想。很多天才下場不好。前幾天我看了一本書,日本有個天才作家,三十五歲的時候自殺了。還有好多的事例,說了你也不懂。以后不要說那兩個字。”
說話之間,一輛奧迪超過了王義的車,王智大喊一聲,超過它。王義笑道,不能超,我們的車速已經(jīng)夠快的了。王智問為什么,王義說,一是為了你的安全,二是我的腿部肌肉不夠協(xié)調(diào)。王智疑惑不解。王義羞赧地說,我把三角褲穿反了,前面鼓鼓囊囊,后面勒住了肌肉。王智忍住笑聲,怕傷了哥哥的自尊心,他了解王義,除了開汽車修汽車,別的事情他從來都是心不在焉。
兩天前的一個晚上,王義神秘地給弟弟看手機上的圖片,問王智,你看這個女的萌不萌?王智放下手機說,再次提醒你,不要用網(wǎng)絡(luò)流行語,俗氣。王義說,講順口了,以后注意。王智看著圖片說,這個女人歌唱得一般,長得還漂亮。王義說,我問的不是歌手,她右邊伴舞的那個姑娘好不好看?王智把手機湊到眼前,仔細地看了看說,還可以,妖氣重了點。王義說,她是我的同學(xué),我們好過三個月,后來她去了北京,在演藝圈里混,一直沒有出頭之日。這一次,她上了中央電視臺,總算露了臉。王智說,你準(zhǔn)備和她談戀愛?王義說,有這個想法。她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在外地拍電視劇,她的戲不多,讓我在十月四號去接她回家,還說讓我開輛豪華一點的車去,我答應(yīng)了。王智說,老爸會讓你開他的車嗎?王義說,不能讓他知道這件事,他的車雖然豪華,但沒特色,師傅答應(yīng)借他的車給我,一輛路虎衛(wèi)士,紅色的。那車像熱情似火的西班牙女郎,我一握住方向盤,全身的血液就沸騰了起來。王智說,不要抒情了,帶我去行不行?王義說,你想見那姑娘?王智說,我想坐一坐那輛車。王義說,你哪有時間?王智說,國慶放長假,時間足夠了。王義說,好吧,要保密。王智說,你師傅挺大方的。王義說,我?guī)煾祹Я藥资畟€徒弟,他說我天生與車有緣,是可造之材。
王智的手機又震動起來。
他問王義:“老爸又來電話了,接不接?”
王義減慢車速,想了一會說:“這個還是不接。”他見王智摁了電話,又說:“老不接他的電話也不好。我現(xiàn)在很為難,答應(yīng)去接同學(xué),不能失約。讓你一個人回家,我又不放心。你動動腦筋,看能不能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太笨了,想不出來?!?/p>
王智說:“你和那女同學(xué)約好在什么地方,什么時間碰面?”
王義說:“明天上午九點半在義州長途汽車站碰頭?!?/p>
王智說:“我們什么時候能到義州?”
王義說:“晚上七點能到,那個女同學(xué)明天早上坐汽車到義州。”
王智說:“你非要我編一套假話?”王義笑著點點頭。“那我就編吧。老爸再來電話的時候,我會告訴他,我們已準(zhǔn)備返程回家,正在高速路上尋找出口。然后,我們又遇到了堵車,再后來,你這個馬大哈又迷路了。說完這些假話,天黑了,你疲勞過度,不能正常駕駛,需要休息。這一晚上就拖延過去了。明天,我們又睡過了頭。你接上你的小妖精,高高興興地回家啦?!?/p>
王義說:“天衣無縫?!眅ndprint
王智說:“你知道好孩子是怎么變壞的嗎?從說假話開始的。老爸那邊逼我,你在這邊鼓勵我?!?/p>
王義說:“你他媽真應(yīng)該當(dāng)領(lǐng)導(dǎo),不然可惜了。”
王智說:“有個老師也這樣說過,他還給我列了一個書單,其中有幾本必讀的書,什么《紅樓夢》《資治通鑒》,我一本也不看。”
王義說:“都是好書,為什么不看?”
王智說:“的確是好書,可我辨別是非的能力還不強。別人看這些書是以史為鑒,汲取精華,而我說不定只汲取了糟粕,年紀不大,就成了一個老奸巨猾的人。”
王義的電話響了,他把手機遞給王智,說:“按預(yù)定方案操作,給他唱首歌,制造一下氣氛?!?/p>
王智接了電話,說正在找返程的出口,窗外風(fēng)景優(yōu)美,他異常興奮。然后,他嘰哩哇啦地唱了一首英文歌曲。假話的效果挺好,老爸沒有大喊大叫,約定一小時后再聯(lián)系。
通完電話,發(fā)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王義加速行駛,擠進了一個自駕游車隊。也許是紅色路虎激怒了那個車隊,他們把王義的車夾在中間,另外一輛豐田車從側(cè)面過來,圍住了王義的車。開始的時候,王義很興奮,陪著他們玩,沒想到別人惡作劇,車速時快時慢,搞得王義腳忙手亂。行駛到一個彎道時,王義想利用空隙沖出包圍圈,與側(cè)面的豐田車擦了一下。雙方停了車,王智下車后,氣憤地對著豐田車的輪胎踢了一腳。那車主年紀不大,火氣不小,一拳把王智打倒在地。王智爬起來,向打他的人沖去,沒料到對方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短刀。王義像獵豹一樣沖了上去,一手護住王智,一手去擋短刀。一道白光閃過,王義左手的小拇指被劃開了一條小口,雖然傷勢不重,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王智拿出手機要報警,一個中年人趕忙拉住了他。中年人說先不要報警,雙方可以協(xié)商協(xié)商。他看了看王義的傷口,讓人找來創(chuàng)可貼,先止住血。他問王義能否私下解決這件事,王義見豐田車的擦痕挺嚴重,答應(yīng)可以協(xié)商。豐田車主說,互不追究責(zé)任。王智說不行,你動了刀,就是行兇殺人。那中年人對王義說,賠償兩千元行不行?王義問王智,剛才那一拳打在哪里?王智指指左肩。王義說,讓我看看。王智說已經(jīng)不痛了,沒必要看。王義要他脫下衣服,他摸摸王智的左肩,好像沒有傷到骨頭。王義對中年人說,再加一千元,算是精神補償費。中年人數(shù)出三千元錢,放到王義的手上。王義拉開車門,讓王智坐到車上去。他對豐田車主說,你那把刀是不是瑞士軍刀?對方?jīng)]有回答。
王義回到車上,把錢給了王智。
“我不要。”王智說。“我嫌這錢有點臟?!?/p>
“這是給你的封口費,別對老爸講這件事?!蓖趿x說?!澳闳绻X得臟,放洗衣機里洗一洗?!?/p>
王智說:“你的手沒事吧?”
王義說:“沒事。你說警察會怎么處理這件事?”
王智說:“先不說交通責(zé)任,動刀就是犯法,那不是錢的問題了?!?/p>
夜幕降臨,王義的車進了義州城,兄弟倆吃了頓豐盛的晚餐后,住進一家豪華的賓館。進了客房,王義第一件事是洗澡,從浴室出來,王智瞄了哥哥一眼。他這次沒把短褲穿反。王義讓弟弟也洗澡,王智說沒帶換洗的衣褲,不想洗。兩個人都累了,躺在床上看電視。一個白人和一個黑人在打拳擊,白人節(jié)節(jié)敗退,黑人乘勝追擊,左一拳右一拳,打開了白人的眉骨。正進入高潮時,父親的電話又來了。王義關(guān)了電視機,問王智,堵車已經(jīng)說過了吧?王智說,現(xiàn)在是迷路。王義接通電話,聽見父親說,還在堵車嗎?王義說,不堵了,現(xiàn)在是迷路。王智敲了敲王義的腦殼。電話那頭說,怎么會迷路的?王義說,可能轉(zhuǎn)錯了彎,讓王智和你說吧。他把手機給了王智,自己坐到一旁擦汗去了。王智說,老爸不用擔(dān)心,已經(jīng)問清了線路,不會有事的。父親說,我感覺王義在講假話。王智說,他有點疲勞過度,表達不夠清楚。你早點休息,再見。王智掛了電話,又打開了電視機。他對王義說,你不會按靜音?比賽結(jié)束了,不知誰贏誰輸。王義說,肯定是黑人贏了,看娛樂頻道。畫面轉(zhuǎn)換,一個女主持人與四個韓國歌手在斗嘴。女的說,你們依次表演向我求婚,看誰最萌。王義跳到電視機前,鼓起眼睛盯著屏幕。四個油頭粉面的歌手,一個下跪,一個走鴨步,一個裝狗熊,最后一個黔驢技窮,干脆擠眉弄眼獻媚。王義哈哈大笑,被王智打了一巴掌。王義說,他們演得不好嗎?王智說,要是韓國的男人都是這個熊樣,早晚會被那些干瘦的人民軍打得屁滾尿流。王義不談?wù)危f,我明天是不是買幾朵玫瑰花?王智說,不管你的事,我要睡覺了。王義說,你還沒打電話。王智嘆了口氣,開始撥打電話。
聽說王智他們住進了賓館,老王發(fā)怒了,說,王義到底搞什么鬼!讓他和我說話。王智說,他睡覺了。老王說,你身上有錢嗎?王智說,有。老王說,你不要和王義住在一起,離他遠一點,明天你租個車回來,切記切記。王智笑道,好吧。通完電話,王智對王義扮了個鬼臉。
“真不該和你出來,說了這么多假話,累人?!?/p>
“假話也是你想出來的?!?/p>
“我看老爸是到了更年期,逼良為娼?!?/p>
“誰讓你是天才呢?!?/p>
“你又說這兩個字,煩躁!”
“睡覺?!?/p>
王智睡到床上,閉上眼就睡著了,而王義望著天花板無法入眠。他在想明天見到那個女同學(xué)該說些什么,為了博得對方的歡心,他必須斟酌用詞。想了一個小時,他的腦袋里仍是一片空白。他喊了兩聲王智,想征求他的意見。王智正在酣睡。
想了半個晚上,王義也沒編好他想說的臺詞。
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王智醒了,他發(fā)現(xiàn)王義早已洗漱完畢,正精心地梳理頭發(fā),站在他身旁,王智聞到一股香皂味。這很反常,王義是個粗糙的人。他問哥哥,你是不是特緊張?王義說,有一點。去長途汽車站的路上,王義要王智幫他設(shè)計臺詞,希望內(nèi)容風(fēng)趣一點,浪漫一點,給那個女同學(xué)留個好印象。王智說,我看你還是保持本色,雖然傻乎乎的,但比較樸實。王義說,快點想,留點時間給我背誦。王智閉上眼睛,佯裝思考。街面上車輛稀少,行人也不多。過了兩個十字路口,王義看見了汽車站的招牌,他問王智,想出來嗎?快告訴我。王智說,有點眉目了,讓我再想想。車停在了路邊。王義說,不用想了。王智睜開眼睛,順著哥哥的視線向外望去。一個姑娘站在樹旁,她有一個性感的小蠻腰,還有一雙多情的眼睛。王智不忍心去看哥哥,他一定很難受。endprint
姑娘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俊朗年輕的男人,他們手挽著手。
“還接不接她?”王智小聲問道。
“接吧,不能言而無信?!?/p>
王義下了車。坐在車上的王智放下車窗,他看見哥哥笑嘻嘻地對女同學(xué)說,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女同學(xué)皺了下眉頭說,王義,這是什么豪華車?破破爛爛的。王義的臉突然紅了。那個男人小聲地說了幾句話,女同學(xué)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對王義說,這是我的男朋友。那男人向王義點點頭。王義說,二位請上車吧。他們坐到了后排。王義回到了車上,女同學(xué)說,王義,你這臺車是原裝進口的嗎?王義說,這車是原裝進口的,但不是我的。女同學(xué)又說,這位小帥哥是誰?王智答道,我是王義的弟弟。他看見后面兩個人拿出了手機,王智轉(zhuǎn)過身,也拿出了手機。車內(nèi)安靜了一會兒,王智的手機放出了凄美的歌聲?!盀榱藢ふ覑廴说膲?zāi)?,天涯海角我都走遍,但我只有傷心地哭泣,我親愛的你在哪里?”王智覷了王義一眼,他那可憐的哥哥,手握方向盤,表情凝重。王智關(guān)了音樂。
這是一個秋天的下午,天高云淡。
王義將女同學(xué)和她朋友送回了家。
看著女同學(xué)的背影消失后,王義對王智說,把那首歌再放一遍。王智說,你喜歡這首歌?王義說,旋律有點悲傷。王智說,這是俄羅斯歌曲《蘇麗珂》。當(dāng)歌曲放到一半時,王義的眼睛流出了一線淚水。汽車緩緩地進入了別墅小區(qū),王義擦了擦臉,要王智給父親打個電話。他說,聽聽他的口氣,如果他還在生氣,我就不下車了。王智通完電話說,他的口氣很柔和。王義笑了。
汽車停下后,王義看見了父親,他站在門口,兩手叉著腰。王智下了車,他走到父親面前,故意笑得很燦爛。老王看了看王智的五官,眼睛鼻子都在,無一缺損。他再抓起王智的雙手,一五一十地數(shù)了數(shù),長舒了一口氣。這還沒有完,老王又開始檢查王智的頭發(fā),從左到右,從頭頂?shù)胶竽X勺,他細細地看了一遍,確認完好后,他的嘴角有了笑容。老王一邊笑一邊把王智的頭發(fā)梳理好。當(dāng)他看見王義走來時,打了一個手勢,讓他止步。他說,我正式通知你,從現(xiàn)在起,你可以自立門戶了,等混出點人樣再來見我,請你帶上自己的東西離開這里。王義看了父親一眼,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向汽車走去。
王智跑上前去,他握住王義的手。掌心里是一卷錢。 王義說:“有事嗎,我們家的天才?”
王智說:“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說那兩個字!”
王義說:“我也不喜歡這兩個字,以后不說了。告訴我,你編的臺詞是什么,我將來可能會用得上?!?/p>
王智說:“忘了。我問你,那個人打我的時候,你看清他手里有刀嗎?”
王義說:“看清了,應(yīng)該是把瑞士軍刀,很鋒利的?!?/p>
王智說:“你知道他有刀,還沖上去,不怕受傷?”
王義說:“怕,但我可以受傷,你不能受傷?!?/p>
王智說:“給我一年的時間,我保證送你一臺越野車。你笑什么,以為我沒錢?對我來說,這不是問題?!?/p>
王義看著弟弟,用手摸了摸他的臉。王智猛地向后一退,像是被針扎痛了,他抓起王義的手看了看,那粗糙的手掌上有三個厚實堅硬的老繭。他問王義,這個東西疼不疼?王義沒有回答,他看了老王一眼,慢慢地伸出雙手,把王智的頭發(fā)一頓搓揉。然后,吹著口哨上車了。
責(zé)任編輯:趙燕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