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 文 浩

(安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安慶246011)

曹無傷是反秦義軍中劉邦陣營里的一個小人物，《史記》《漢書》對此人均有記載。就《史記》論，曹無傷在《項羽本紀》《高祖本紀》中兩度、計五次被提及，其中在《項羽本紀》中有三次：鴻門會的發(fā)生、發(fā)展、余波中被三度提及。但在兩大本紀中，其人都未在鴻門宴正面出場，盡管如此，曹無傷卻著實牽動了當時宰割天下的劉邦、項羽兩大軍事政治集團，在敘事方面表現(xiàn)出極大的敘事能量。因此，通過曹無傷的解讀，對于領會其敘事勢能，把握《史記》文史兼?zhèn)涞膶W科特點，理解鴻門宴及《史記》的敘事結構等方面，都是大有幫助的。

一、曹無傷其人反映了秦亡前后的天下之變

司馬遷曾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1]2735明其修史宗旨，通過鴻門宴中曹無傷的解讀，有助于我們了解秦亡前后天下劇變之勢。

縱觀歷史，每逢易代鼎革之際，難免有人會為一己之利另作他圖。如更始年間，王郎詐稱漢成帝之子僭登帝位，劉秀奉命進討，“五月甲辰，拔其城，誅王郎。收文書，得吏人與郎交關謗毀者數(shù)千章。光武不省，會諸將軍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2]15。此役勝利后，劉秀在收繳的文書中發(fā)現(xiàn)了左近官吏與王郎暗中來往的信札，數(shù)以千計，內(nèi)容多是與王郎串通勾結。再如東漢末年官渡之戰(zhàn)，袁紹為曹操所敗，曹操“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虜其眾”，“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對于許都和軍中多人暗通袁紹的書信，曹操付之一炬，裴松之注此事時，引《魏氏春秋》所載曹操之語：“當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而況眾人乎！”[3]21-22官渡之戰(zhàn)前，袁紹的實力遠超曹操，因而曹操本人也不免有不能自保之嘆，因此，發(fā)現(xiàn)將卒與袁紹有書信來往者，甚至通敵，也是曹操意料中事。

又如明代靖難之役時，“燕兵犯金川門，左都督徐增壽謀內(nèi)應，伏誅。谷王橞及李景隆叛，納燕兵，都城陷”[4]66，在朱棣所率的燕軍兵臨城下時，身為建文帝朱允炆朝官吏的徐增壽、朱橞、李景隆等人，臨陣倒戈，這對帝朱允炆的打擊是致命的。凡此種種，史不絕書。

不過，縱觀曹無傷的密報、劉秀及曹操查獲的信札、徐增壽與朱橞等人的反叛，都有一個共性：天下劇變時，往往會出現(xiàn)一些與敵方暗通款曲之人，企圖全身保命或求取更多更大的富貴。曹無傷的密報正是在上述情形下發(fā)生的：秦朝被蜂起的義軍滅亡后，天下該由誰來主宰？這一問題，恐怕是曹無傷目睹秦亡后反復考慮過的，并且，他身為沛公左司馬，自然深知當時的劉邦集團，不論是實力也好，還是戰(zhàn)力也好，都要遠遜于項羽一方，于是，其心理上對強大的一方產(chǎn)生了傾斜，并且，這一傾斜驅(qū)動了他的實際行動，從而蓄積了其性格中本有的趨利避害的內(nèi)驅(qū)力，這種內(nèi)驅(qū)力又牽動了鴻門宴不同階段一系列事件，從而在歷史的敘事文本中表現(xiàn)出巨大的敘事勢能。

就當時天下之勢而論，自陳涉起義后，反秦豪杰蜂起，但在陳涉、項梁相繼敗亡后，黃河以南的反秦勢力遭到了重創(chuàng)，為了更有利于反秦斗爭，楚懷王心在彭城主持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決定分兵兩路：一路由宋義統(tǒng)率項羽等人北渡黃河，破巨鹿之圍以救趙；與此同時，另一路由劉邦統(tǒng)領，由黃河以南西進，劉邦和民之策與攻城略地并舉，先于項羽進入關中。

但是，在北上救趙的過程中，宋義置新立之趙的安危于不顧，結果被項羽發(fā)動兵變斬殺了，項羽則在奪取兵權后北上救趙，并在巨鹿大破王離軍，巨鹿之戰(zhàn)勝利后，逐步由次將升任為“假上將軍”“楚上將軍”“諸侯上將軍”[5]307，緊接著在漳南大敗章邯軍，秦軍的主力幾乎被項羽消滅殆盡。顯然，項羽入關時實際已是統(tǒng)領黃河以北諸侯的上將軍了。但項羽西進至函谷關時，“函谷關有兵守關”。問題在于秦朝軍隊的主力早已被項羽所部殲滅，關中也已被沛公占領，函谷關怎么又冒出了兵呢？劉邦本人回答張良時推脫說是鯫生勸他“距關，毋內(nèi)諸侯”，此語道出拒關之兵正是劉邦的將卒。聞知沛公已先入關中且拒守函谷關后，項羽大怒，遂命攻關。戰(zhàn)國時期憑此一關便使東方諸侯鈍兵其下的函谷關，在項羽的攻勢下迅速瓦解。項羽入關后，劉、項兩大軍事集團便直接對壘了，兩集團勢必要在和與戰(zhàn)的問題上做出選擇。

歷史洪流中，小人物更容易被裹挾其中。因而，在秦朝滅亡、劉邦欲王、項羽日強的天下劇變之際，沛公軍中的左司馬曹無傷向項羽密報：“沛公欲王關中”“珍寶盡有之”[5]311。就當時劉弱項強的情形而論，身屬沛公陣營而心欲報項羽之人應當不在少數(shù)，在劉、項爭衡之初，雖難以立判鹿死誰手，但選擇或傾向?qū)嵙γ黠@強盛的項羽一方，應該符合彼時曹無傷之流的直覺判斷。因此，即便鴻門宴前夕沒有曹無傷，也會出現(xiàn)“張無傷”“李無傷”之類的人物。推斷曹無傷當時的心態(tài)，其對劉、項雙方采取的極有可能是騎墻之勢。不過，就算他未必鐵定心思背叛沛公，其密報實際上也成了楚漢相爭的導火線，其本人雖未在鴻門宴中正式登場，但他的確是被當時劇變的歷史洪流裹挾而又引發(fā)了更大歷史波瀾的人。《史記》通過曹無傷這個小人物來反映秦亡后的天下大勢，表達了對歷史的深沉思考。

二、曹無傷密報體現(xiàn)出劉、項解讀諜報的能力

劉邦卑辭厚禮前往鴻門謝罪，不僅話要謙恭，禮物當然也要有講究才行，尤其是獻給項羽的禮物更需要精心準備。劉邦給項羽準備的禮物是一雙玉璧，從項羽接的反應看，應該說效果良好。璧原為古人敬天禮神的重要器具，璧圓以象天，《周禮·春官·大宗伯》便有“以蒼璧禮天”的記載，《太平御覽·禮儀部》保存的鄭玄舊注對此解釋為：“凡禮神必以其類，璧圓以象天。”[6]2391至今猶存的北京天壇，便是古人敬天禮神的見證。因而，劉邦獻璧，禮敬之意中似乎是要向項羽明確傳遞出自己的臣服之意。從敘事時間看，這樣的寶貝一定要在鴻門宴前夜準備妥當。問題是，兵荒馬亂之中，又能從哪里輕易弄到這樣的寶貝呢？事實證明，劉邦做到了，至于他是如何做到的，文中未作交代。殊不知，從情報學的角度看，鴻門宴中獻給項羽、范增的兩種玉器，尤其是一雙玉璧，至少可從側面證明曹無傷諜報中的“珍寶盡有之”并非空穴來風。

此前，范增力諫項羽先發(fā)制人，以免貽誤戰(zhàn)機，并告誡道：沛公入關前后在美色、錢財上判若兩人，顯然有不同尋常之志。既然所取非財寶，在新遭兵燹的關中地區(qū)，劉邦居然能夠輕松地預備好一雙玉璧，玉璧與曹無傷諜報二者之間是否有關聯(lián)，就值得推敲了：如果二者毫不相干倒還罷了，如果二者有直接關聯(lián)，諜報中“沛公欲王關中”的內(nèi)容就更不能不重視了。然而，《史記》所記述的項羽的實際表現(xiàn)來看，項羽并沒有考慮，更沒有深慮諜報中沛公欲王關中的問題，而是收下了張良代為獻上的一雙玉璧，“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坦然接受了沛公的臣服。范增親歷鴻門宴始末，不由得厲聲痛罵：“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5]315感慨萬千的罵語至少有兩重含義：其一，項羽即將主宰天下，因為當時秦已亡，沛公對項羽表現(xiàn)出了臣服的姿態(tài)，雖然劉邦當時為情勢所迫，但項羽從內(nèi)心里和實際上都接受了眼前的臣服；其二，在鴻門宴上顯得極為謙恭的沛公，終必奪走項羽的天下。

從情報學角度看，曹無傷可視作是劉邦內(nèi)部的間諜?！秾O子兵法》稱“用間有五”，以此分析，曹無傷屬于其中“因其官人而用之”的“內(nèi)間”，即利用敵方的官吏作為間諜以求先期獲取敵國的軍情。敵方哪些官吏有望成為己方的間諜呢？杜牧認為主要有以下七類：有賢而失職者、有過而受刑者、有寵嬖而貪財者、屈在下位者、不得任用者、由于失敗而欲逞其能者、反復無常及兩端觀望者。若能多在暗中聯(lián)絡這幾類人，并施以重金厚禮，往往能使其為我所用，“潛通問遺，厚貺金帛而結之”，“因求其國中之事，察其謀我之事”，進而離間其君臣關系，使其不能同心協(xié)力。[7]229《鴻門宴》中曹無傷是否出于金帛的考慮呢？就《鴻門宴》及《史記》的記述來看，項羽一方并未予之重金厚禮，且不說曹無傷是否屬于杜牧所說的七類，但他已經(jīng)“自覺”地在為項羽集團提供情報，實際上已是項羽毫不費力就得到的諜報資源，然而，鴻門宴上劉邦探問項羽：你我反秦合力同心，是哪個小人挑撥，使您對我心生嫌隙？項羽：“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焙茈S意地把難得的諜報資源輕易地斷送了：劉邦聞言后表面上不動聲色，一回到軍營后就毫不猶豫地斬殺了曹無傷。

同樣地，項伯也可視為項羽陣營中的間諜，和曹無傷被及時清除的情形不同，項羽對項伯夜訪張良、席上阻止項莊的舉止均未予追究。鴻門宴上項莊舞劍時，項伯以身體庇護劉邦脫險，隨后在項羽分封諸侯時，項王原本只計劃將巴蜀分封給劉邦[5]316, 劉邦“賜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項王乃許之，遂得漢中地”[5]2038。劉邦在得到巴蜀的同時，還得到了漢中，事實證明，漢中之地是劉邦日后平定三秦、東向擊楚以及渡河作戰(zhàn)等重大行動中進軍的跳板。然而，劉邦之所以能得到此地，和項伯收受劉邦巨額賄賂并為其爭取的舉措是分不開的。由此觀之，楚漢相爭之始，雙方在軍事情報領域就顯得不對稱，因而，分封天下不久，項羽就被張良“以齊、梁反”為內(nèi)容的情報所誤導[5]321，遂不加分析地討伐田榮于齊，劉邦則乘機奪取了三秦之地并東進擊楚，與項羽諜報解讀能力欠缺，以及由此導致的局勢失控不無關系。

由此可知，在軍事情報的研判上，項羽的能力明顯不及劉邦，在看待與軍事情報密切相關的大局上，項羽的反應也要比劉邦遲鈍得多。因而，通過曹無傷的解讀，有助于呈現(xiàn)劉項情報分析能力、決策能力、二人及各自所率集團的終極命運。

三、曹無傷之死折射出劉、項 的決策能力與終極命運

從長遠的眼光和歷史發(fā)展的實際情形來看，劉邦以鴻門宴上一時的屈從換來了戰(zhàn)略的轉機。就鴻門宴前后而言，劉邦之所以能成功脫險，與其自身諸多優(yōu)長密不可分。

鴻門宴前夜，劉邦悉心聽取張良與項伯的告誡；宴會之始，得知告密者乃其所屬的左司馬曹無傷，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好容易借機離開鴻門宴席位后，聽取了樊噲“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的建議；回到軍營后，劉邦立即果斷地誅殺了曹無傷。劉邦從善如流、沉著應變、胸有城府、處事果決等優(yōu)秀的性格特點，在鴻門宴前后的諸多事務上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兩相比較，劉邦的上述優(yōu)長恰恰是項羽所缺少的，如其鴻門宴聞聽范增的建議后雖表示明早要進攻沛公，但卻被項伯告之以沛公“不敢倍項王”、劉邦先入關實有大功等說辭化解了；鴻門宴上范增多方提醒項羽下決心殺掉劉邦，項羽竟然置之不理；項伯阻擋項莊的舉動，項羽也視而不見；沛公離席后，面對張良代劉邦所獻的一雙玉璧，項羽則坦然接受，殊不知，正當他心安理得時，沛公業(yè)已抄小路回到霸上軍營，曾發(fā)出諜報的曹無傷隨即身首異處了。

間諜是軍事斗爭中極富殺傷力的武器之一，而內(nèi)間無異于一顆隱藏在內(nèi)部的定時炸彈，其潛在威脅是毋庸置疑的。對于項羽在鴻門宴席間透露出曹無傷的情況，劉邦獲知天機，表現(xiàn)得極為冷靜，似乎漠不關心，但回到軍中立即銷毀了這顆炸彈。前文剛剛說過，項伯可視為沛公在項羽陣營的內(nèi)間，因而也是一顆定時炸彈，但劉、項二人“排彈”的方法截然不同，導致了其個人作用、情報效用的極大差異：項羽的不當處置，使得原可以發(fā)揮潛在巨大殺傷力的間諜頃刻間化為烏有；而劉邦的冷靜果決，則在最大程度上限制了既有的殺傷力，避免了其后續(xù)的破壞力。鴻門宴前后，項羽逐步由主動變?yōu)楸粍樱鴦顒t一步步擺脫被動，項羽起初兵力上的絕對優(yōu)勢并沒有轉化成最終的勝勢，而鴻門宴上范增的罵詈穿越時空，預見了數(shù)年后項王烏江敗亡的結局。

情報分析能力的高下不僅關乎信息的掌握，往往還會直接影響到對戰(zhàn)爭形勢的掌控和天下大勢的研判。鴻門宴上，項羽雖取得了表面的、一時的勝利，但無疑是其戰(zhàn)略上的一大敗筆，項羽最終敗亡的結局也暗伏其中。再者，物理法則告訴我們，能量不能憑空產(chǎn)生，也不會無故消失，只能在物體與物體之間傳遞，只會從一種形式轉化成另一種形式。同樣地，曹無傷的敘事勢能并不會因為該人物已經(jīng)死亡而隨之消逝，前述劉項二人在處置鴻門宴后續(xù)問題上所表現(xiàn)的能力差異便是如此。另外，后來楚漢相爭時，陳平對項王出使?jié)h營的使者在飲食招待的環(huán)節(jié)上運用手腕，讓使者覺得自己的待遇明顯不如范增的使者，回去后轉告了項羽，項羽遂對范增生疑，而范增則一怒之下辭官而去，結果中道病死，陳平的離間計最終導致“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5]381。再如，成皋相持階段，兩軍隔著廣武大澗對峙，項羽意欲烹殺劉太公以要挾劉邦投降，項伯出面阻止：“‘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只益禍耳?！椡鯊闹??！盵5]328凡此種種，都可看到，曹無傷其人雖死，但其敘事勢能仍以別樣的方式存在著，只不過有多與少、顯與隱的變化而已，不宜無視其敘事勢能的影響。

四、曹無傷是構成鴻門宴敘事雙線交織的一大要素

與曹無傷緊密相關的鴻門宴在《項羽本紀》《高祖本紀》中都有提及， 因此，根據(jù)兩篇本紀不同的敘事主體，可將鴻門宴視作“項羽與劉邦的故事”或“劉邦與項羽的故事”，若借此再對《項羽本紀》中鴻門宴的敘事單元細加劃分，分別據(jù)劉、項為主體，可分別得出以下兩套敘事結構：曹無傷密報→項羽欲發(fā)難→項伯勸阻→鴻門宴→范增使計→應對樊噲→沛公離席→項羽受璧→范增罵座，這是以項羽一方為敘事主體；若以劉邦一方為主體，則是項伯夜告→沛公夜謀→鴻門宴→張良應變→樊噲闖帳→沛公離席→代獻玉璧→沛公脫險→曹無傷殞命。如再將串聯(lián)起雙線的人物曹無傷及項伯考慮進去，并將鴻門宴這一地點考慮進去，上述敘事單元經(jīng)過有序排列后，鴻門宴敘事的雙線并進之妙和明暗交織之巧就可以得到直觀的呈現(xiàn)(見圖1) 。

作為敘事要素之一的人物，必然要在事件進程的某一點出現(xiàn)，并在整個事件中有其特定的位置，發(fā)揮相應的敘事功能。至于位置，它是歷史和現(xiàn)實的錯綜，是生存和命運的較量，是偶然與必然的遇合，而處在紛繁事態(tài)中的人物以某種難以選擇的契機，往往又會給人物、事態(tài)帶來選擇中的牽引力和扭曲力。[8]87就人物所處的位置而言，曹無傷身在沛公陣營而向項羽密報，項伯身為項羽季父意欲報答張良往日之恩而夜奔沛公軍中，二人原先所處的位置與各自行動之間的扭曲，形成了特定的位置勢能，因此，在接下來的鴻門宴相關敘事時，《史記·項羽本紀》通過雙方人物明里登場和暗地的舉動，主線與副線交織，明線與暗線交輝，雙方人物以及各自內(nèi)部人物間矛盾的錯綜，向世人全方位展示了劉項兩大軍事政治集團的概貌：雙方的核心人物、主要的智囊成員、各自的親隨、存在的隱患等。

圖1 鴻門宴劉項雙方示意圖*此圖可與拙文《〈史記〉鴻門宴對古代史傳小說的影響》(參見趙生群、王增文、陳曦主編的《史記論叢》(第10集)第595頁，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3年版)中所附插圖參酌，本文對原圖略有改動，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是本文根據(jù)《史記》原文將與曹無傷、項伯直接聯(lián)系的人物關系進行了改動，其二是對人物、地點兩大敘事要素予以標明，并標注出楚漢雙方。本圖較前者能更好地表現(xiàn)鴻門宴錯綜的人物關系，直觀顯現(xiàn)出相關人物的敘事功能，直觀呈現(xiàn)明暗、主副兩條敘事線索。

本諸《史記》中的鴻門宴文本，并結合據(jù)文繪成的上述圖表，在呈現(xiàn)鴻門宴全貌的同時，原文中相關人物的位置勢能，更可以借此得到直觀的顯現(xiàn)。曹無傷在鴻門宴中未正式出場，絕算不上鴻門宴的主角，但他的出現(xiàn)，與同樣不是主角的項伯一樣，共同串起了鴻門宴的與會雙方。從敘事的角度看，曹無傷與項伯這兩個小人物都表現(xiàn)出強有力的敘事勢能。從史學意義分析，歷史發(fā)展進程中確實有些似小實大，卻又深刻影響乃至制約歷史進程的人和事[9]，他們竟然影響了鴻門宴以及其后楚漢兩大陣營的結局。從某種意義上說，曹無傷不僅牽動了當年的鴻門宴，也徹底改變了秦亡后中國歷史的走向，司馬遷正是通過鴻門宴展現(xiàn)了秦亡后的巨大變局：劉項雙方的強弱、勝負、成敗等等，都可以從上述敘事結構中探得一二玄機。

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看，作家創(chuàng)作時需構想其創(chuàng)造的作品寫成之后的模樣和體制，這種溝通寫作行為和目標之間模樣和體制便是結構。從詞義著眼，作為敘事學上的結構具有動詞的性質(zhì)，而就整體結構而言，某句、某段、某人出現(xiàn)在此處而非彼處的位置，本身就具有敘事的功能性意義，而一篇敘事作品采取的敘事結構，由于其復雜的形態(tài)組合成多種敘述部分或敘事單元，因而敘事結構往往是此事的隱義所在，“在文字所表述的敘事單元之間或敘事單元之外，蘊藏著作者對于世界、人生以及藝術的思考”[8]37-43。從這個意義上說，上述明暗交織的敘事結構在潛伏著敘事功能和意義的同時，也體現(xiàn)了司馬遷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哲學思考。

由上所述可知，《史記》中的曹無傷在《項羽本紀》及《高祖本紀》中雖未正面登場，卻牽動了劉邦和項羽兩大集團，以至于掀起了歷史的驚濤駭浪。通過解讀曹無傷其人，有助于我們對其行事所帶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的認識，并借此反映出當時的天下大勢，也有助于分析劉項二人的領導素質(zhì)和能力，明確《史記》雙線敘事技法的精巧，曹無傷其人蘊涵的敘事勢能無疑是巨大的。

[1] 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2] 范曄.后漢書[M].李賢，注.北京：中華書局，1965.

[3] 陳壽.三國志[M].陳乃乾，校點.北京：中華書局，2011.

[4] 張廷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5] 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6] 李昉.太平御覽[M]. 北京：中華書局，1960.

[7] 孫子十家注[M]. 曹操，注.上海：上海書店，1986.

[8] 楊義.中國敘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9] 路新生.“小事件”與“大歷史”：《左傳》之歷史美學解讀[J].史學月刊,2014(10)：64-78.

【責任編輯朱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