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草
一位年輕朋友近期含淚向我推薦了賈平凹先生的幾篇散文,包括《哭嬸娘》《我不是一個好兒子》《祭父》《寫給母親》等等。這位朋友告訴我,這些文章有的進了教材,有的成為高考中考閱讀題,有的還出現(xiàn)在《朗讀者》電視節(jié)目,并使朗讀者和主持人感動得抱頭痛哭哩。
我隨即上網(wǎng)搜索到這幾篇文章,并篇篇認真拜讀,竟意外發(fā)現(xiàn):這些散文作品,都或多或少有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問題,或者說,有虛假、生造、移植的嫌疑!這里摘引這幾篇文章的部分文句,說說我的疑惑。
《哭嬸娘》是賈先生的早期作品,作于1981年5月20日,讀來給人的感覺是當時嬸娘剛?cè)ナ啦痪?,不過文中并沒有明確其具體的日期。
——“嬸娘,你死的時候,我是在西安,遠隔你千里……”賈先生的老家在陜西商洛丹鳳縣,嬸娘就住在那里。西安離丹鳳不過三百多里,何來“遠隔”“千里”?這三百多里路,即使是在那個交通不暢的年代,也不至于讓賈先生“披星戴月”往回趕,也沒趕上嬸娘入土吧?
——“小的時候,過了滿月,就留我在老家讓你經(jīng)管。夜夜我銜著你的空奶頭睡覺,一把屎,一把尿,從一尺五寸拉扯我長大?!边@兩句話,主語游離,語病不輕。第一句,前半句主語應是“我”,后半句則不知道主語是誰了,但肯定不是“我”。第二句,“銜著你的空奶頭睡覺”的自然是“我”,但“拉扯我長大”的還會是“我”嗎?這幾句,意在說嬸娘養(yǎng)“我”之恩,卻不免使讀者以為賈先生的父母未免太不稱職。
——“‘文化革命’那些年,我的父母進了牛棚,再沒有錢寄回……”“文化革命”的表述不妥。賈母不是不識字的農(nóng)民,按說應該不會成為“黑五類”中的一員,所以也沒資格進“牛棚”吧?
——嬸娘帶“我”在那一年正月去探望父母這一段,說二人來回要走四百里地。這樣遠的路,一般大人也得走好幾天,小孩子能走得下來、吃得消嗎?
——“奶奶痛哭了你幾日,身體越發(fā)虛弱了,我的父母決定接她老人家到他們單位去度晚年?!辟Z先生的母親是當?shù)剞r(nóng)民,何來的單位?
對《祭父》,網(wǎng)絡好評如潮,一位叫謝有順的教授還稱其為賈先生的散文名篇。
——“接到病危電報……一下班車,看見戴著孝帽接我的堂兄,才知道我回來得太晚了,太晚了?!贝髦⒚眮戆嘬囌窘尤?,可見家里人知道賈先生回來的準確時間,這可能是賈先生事先打電話告知的,這樣一來,“接到病危電報”這話就疑似不屬實。根據(jù)文中出現(xiàn)“1982”之類的年份,可以合理推測,賈先父去世時,應不會早于80年代中期。那時賈先生已是知名作家,即便家里尚未安電話,單位總該有電話吧?直接打電話報喪豈不是更快?
——據(jù)《哭嬸娘》一文,賈先生應該沒有堂兄(“咱這一家人,人口不旺……到了我們這輩,就只有我和慰兒”),但這里卻突然冒出來個堂兄,這究竟是咋回事?
——“透過燈光我呆呆地望著那一棵梨樹,還是父親親手栽的,往年果實累累,今年竟獨獨一個梨子在樹頂。”這棵梨樹如此神奇而具靈性,竟能預知人間事?
——“‘文化革命’中,家鄉(xiāng)連遭三年大旱,生活極度拮據(jù),父親卻被誣陷為歷史反革命關進了牛棚?!碑敃r的“反革命”,主要有“歷史反革命”和“現(xiàn)行反革命”兩種,前者通常是指當事人解放前參加過反動組織、有反革命行為,而賈父似無此“前科”;即便其真被開除公職,也不應是沾染所謂的“反革命”污跡。1972年,19歲的賈平凹以初中學歷就被推薦上大學 (西北大學工農(nóng)兵大學生),想必其父起了積極作用,可見其父很有能力和遠見,畢竟,當時受過嚴重處分的人士,子女幾乎無上大學的機會。
——“正月十五的下午,母親炒了家中僅有的一疙瘩肉盛在缸子里,伯父買了四包香煙,讓我給父親送去。我太陽落山時趕到他任教的學校,父親已經(jīng)遭人毆打過,造反派硬不讓見,我哭著求情,終于在院子里拐角處見到了父親……”這里與《哭嬸娘》中記述的那次探望是一回事吧?但細節(jié)存在差異:日子是“正月初十”還是“正月十五”?是嬸娘帶“我”去的還是“我”一個人去的?去看望父母二人,還是母親在家,和伯父讓我去給父親送東西?
——“三個兄弟先后被綁票過三次”,“他們兄弟四人親密無間”。對比《哭嬸娘》里的“爺手里是兄弟五人,父手里是兄弟二人,到了我們這輩,就只有我和慰兒”和“伯父還是死了心,從此和家里斷了關系,再不回來了”,我們真是難以判斷哪篇文章說的伯父是真的。再對比《哭嬸娘》中嬸娘領“我”去探望父母那一段,這里的敘述更讓人生疑:買香煙的是哪位伯父?他不是只有一個伯父,且無堂兄妹嗎?“他把兩個尚未成家的小妹留給我們”,賈的大妹當時已婚且生子,雖然夫死回娘家住,但也不能說未成家吧?
——文中有賈父為賈先生的弟弟、妹妹尋工作、謀出路的詳細描述,或許其中藏有賈先生的面子,讀者也不難猜出當年賈父為賈先生上大學所做的努力吧。賈父確實是精明過人,但他的一些做法,是不是俗稱的“走后門”“搞不正之風”呢?
《我不是一個好兒子》是賈先生在父親去世后、母親還健在的時候?qū)懙囊黄恼拢饕菍懩赣H的。
——賈先生說他直到12歲那年,才在與別的孩子打仗時,從對方口里知道母親的名字,這未免不大合常情。要知道,賈先生的父親可是有文化的公辦教師,他不會不讓年已12的孩子知道父母的名字的。
——母親讓“我”和弟弟推磨那一段,敘述生動,讓人覺得很真實,只是不知為何這時又不見了伯父們的人影,不見了賢惠能干的嬸娘?
——“父親去世后,我原本立即接她來城里住?!憋@然,這里已沒有《哭嬸娘》中慰兒的影子。
——“少年時期我上山砍柴,挑百十公斤的柴擔在山道上行走……”以前,有的成年男性農(nóng)民可以達到這種水平,但少年至多能挑百十斤而已,賈先生恐非膂力過人,應不例外。姑且把這事當成真的,那么,依文中“我”的種種表現(xiàn),這篇文章的標題,如果換成“我是一個好兒子”,恐怕要更貼切些。
上述幾篇散文,單讀尚可稱贊,倘若放在一起欣賞,我們就會疑竇叢生:賈先生所寫,是真的嗎?這些作品不是小說吧?散文可以不講究真實性嗎?寫散文,可以不誠實嗎?——我是被賈先生弄糊涂了。